5月12日下午,我正在辦公椅上工作,突然感到心有些慌、但并不強烈的慌。我以為是身體不適所至,我以為是不遠處施工所至。
不遠處同事的電腦晃開了,左右擺動的幅度起先并不強烈,是微微的擺動,如鐘擺的幅度,前面的同事喊:怎么桌子動起來了?怎、怎么?
對面的同事出來驚喊:跑!我們風一般從五樓往下跑。
跑,跑,我拉著小同事以最快的速度跑。小同事嚇得吱哇哇亂吼。
我在跑,我們在跑,飛一般地往下跑。
我大喊:快跑,快跑,快跑,快——快——跑。
我的聲音是有沖擊力的,那聲音沒有迂回,直接從口腔里射了出來,像噴出的水,像騰起的火,那聲音在樓梯間飛旋著。
到了二樓樓梯轉彎處,我隱約發現自己好象跑不動了,身子好象往兩邊有些搖晃,搖晃得好像微醉了酒。搖晃得好像波浪擺動船只,搖晃得好像風擺楊柳。就那么一瞬,僅僅是一瞬,我的雙腳有些邁不開,我愣了一下,只是一下,半秒鐘、或許半秒鐘不到的功夫,我不知道怎么了。我以為我跑累了,我以為我氣喘不上來了,我以為我腿軟了,我以為我該跑不動了,我以為我過于緊張了,我以為我該以為了……但我清醒地感受到了那半秒左右的停頓,至于為什么停頓,至于這半秒種這個大樓、大樓以外的世界究竟發生了什么,怎樣發生,因為什么發生,我是不知道的。
喀嚓一聲,那是三樓、或許是四樓的聲音,那聲音很清楚,清楚的是喀嚓的聲音在耳朵中震響。
我本能微側了一下頭,但那不是九十度的角,也不是四十五度的角,應該是最多不超過二十五度的角。我的頭同樣用不到半秒鐘的時間最快速地歸位過來。眼睛在向前、向前帶領著身體沖著。
是什么喀嚓響?我無法判別,我只清楚地判斷出身后喀嚓一聲響。是物品墜地的聲音。是硬物撞擊硬物的聲音。是突然撞擊的聲音。是戳擊人心的聲音。
是人倒了?是磚塊砸下來了?是墻上的物件掉下來了?是?不是?
我來不及分辨,我邁大了飛奔的步子,眼睛在前面飛奔地引領。
喀嚓,喀嚓嚓。聲音和聲音重疊,聲音和聲音撕咬,聲音和聲音打架,聲音是一顆顆放出的冷槍,聲音是一支支離弦的箭,飛進了我的心臟,飛進了我的靈魂,從我的一根根頭發里往進飛,從我的指甲根部往肉里飛,從我的眼睛四周往我的眼睛仁里飛。
喀嚓嚓,喀嚓,究竟是什么聲音,我不知道。
奔出辦公樓,奔到開闊地。
我的氣息已經明顯不夠用了,我的眼睛像我的心一樣慌亂,但我更清楚地知道地震了。我的耳朵里依然是喀嚓喀嚓的余存的聲音。
挪動在廣場的草地上,當我從同事口中得知震源在四川汶川的時候,我的意識中很快出現了兩個字:災情。
不到兩小時,我第一個回到辦公室看到了新浪網頭條關于汶川地震的兩句話的新聞。我的心唆唆唆地跳了起來,我的心牽向了那里。我看了看樓道:有瓷磚在樓道里已經破碎,有墻壁上的木框已經鼓出,有里面的幾塊磚頭已經探出了受傷的頭顱無法縮回,但我知道,與汶川災情傷亡相比,這里的一切算不上什么,真的不算什么,我們這里依然是藍藍的天空清清的流水習習的微風綠綠的草木,而汶川那邊,而汶川周圍,就出現了我、我們、天下人揪心的重,那重是墨樣的顏色、鉛樣的質地、淚樣的表情,那重將我們的眼淚、將我們的情感、將我們的愛心統統懸起、擴張、放飛、噴射。
再次下樓梯,耳朵里依然是喀嚓的聲音,但我知道這明顯是受驚后的幻覺。
我刪除了歡笑,我選擇了肅默,我周圍的山、水、河流、草木和我的心情感應著、對應著,自覺地遙望汶川,向汶川那邊祈福開來。
我從那短暫的細節中領悟到了這樣的重是什么,意味著什么;我們該思考些什么,該做些什么。隨后我們進行了捐款,我們的捐款是各自速度最快、數額最大、表情最凝重的一次。
我們知道:我們其實應該做的更多,而我們不應該做的也不少。
我們的心旋起了風,呼呼,呼呼呼地飛向汶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