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蘭花開 白蘭花謝

這天，成都的天氣有些沉悶，讓人窒息。李奶奶又一個人出門了。她左手挎著蓋上白毛巾的花籃，右手柱著拐杖。出門前，她照例看了看那開滿鮮花的白蘭花樹，不知為什么，她總感覺今天和往日不大一樣，為此，走到門口的她又特地回來摸了摸這棵開滿鮮花的白蘭花樹。

這么多年了，白蘭花一直陪著她。她喜歡白蘭花的味道，第一次聞的時候就很喜歡了，這么多年她一直都養著白蘭，尤其在老伴去世后，她更是把白蘭花當成支撐生命的力量。

李奶奶已經很老了，有人說她六十多歲，有人說她七十多歲，杏子更傾向于相信她有七十多了。花白的頭發，干瘦的身軀，蹣跚的步子，還有那一直伴隨著她的拐杖，這一切都表明她很老了。

杏子第一次見李奶奶的時候是在校門口，那個時候天還不太熱，杏子是被白蘭花的香味吸引住的。可當她看到李奶奶的樣子時，心陡然就劇烈地跳了起來，或許是為她年齡太大還得出來賣花而傷感吧！李奶奶靠著墻壁，拄著拐杖，皺著眉頭。學校的學生一個個從她身邊走過，但很少有人駐足停留。她甚至認為李奶奶一整天都沒賣出去過一朵花。因為曾經有一次，杏子觀察了她二十分鐘，二十分鐘里，她靠著墻壁一動也沒動。

杏子曾有好幾次想蹲下來買兩朵花，但不知為什么，每次她走到李奶奶身邊后又會不由自主地轉換方向，甚至她的這種行為都讓李奶奶看到了。她也很好奇地看著眼前這個年輕的姑娘。她想，或許她想買她的花了。但她從沒問過杏子，也從沒問過從她身邊走過的任何一個人，她清楚，真喜歡白蘭花的，一定會蹲下來的。

這天的太陽像個調皮的小孩，一會鉆進云層，一會又跳了出來，讓人異常煩躁。杏子在房間里實在坐不住了，對面朋友桌子上的白蘭花在今天異常刺鼻，她想出去透透氣，還沒走到門口，她就感覺自己有些暈眩了，似乎站不穩了，她都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地震了。”不知道誰大叫了一聲，杏子總算明白過來了。她死死抓著門框，閉上眼睛，任憑搖擺。“快跑！”看著人群蜂擁而下。杏子不由自主地抬起腿，往下跑了。

毫無意識的，杏子走到了操場，走到了校門口。

一股香味撲鼻而來，是白蘭花的味道，地震前她聞到的味道。杏子在心底想著。在她這樣想的同時，習慣性地看了看李奶奶常靠的那塊墻壁。

李奶奶已經坐地上了。

杏子終于在李奶奶的花籃前蹲下了，她左挑挑，右挑挑，始終沒確定要哪朵花。事實上，杏子并不是想買花，她只是想和她說說話，此刻的她，不知道該向誰傾吐剛才所發生的事情，所有人都在向身邊的人講述著自己內心的恐慌，她不想聽，所以她獨自出來了。令她吃驚的是，這位年過七十的老人竟然如此鎮定地賣著她的花，她臉上沒有半點焦慮。

“這是你自家種的嗎？”杏子把錢遞給李奶奶。

“嗯，自家種的，香著呢。”

“那你家現在肯定香滿院子了。”

“老奶奶，你都這么大年紀了，怎么還……”

“我喜歡白蘭花，喜歡它的香味。”

“你家離這遠嗎？”

“不遠。”

也許是內心的恐懼，還有那從未消失過的好奇心理，杏子竟和李奶奶并排坐在地上了，這要在平時，打死她也不會干的。杏子也就是在這個時候知道奶奶姓李的。在和李奶奶閑聊中，杏子那顆無處安放的心終于落定下來。杏子沉醉在李奶奶的世界中，在李奶奶的世界中找到了一份難得的寧靜。

李奶奶的老伴早幾年去世了，兒子女兒都不在成都工作，說起來，她現在就一人過。李奶奶說，兒子想讓她去上海，但她舍不得那棵白蘭花，也舍不得成都，所以一個人留下了。

杏子的腳不小心碰到了那根拐杖，她突然想起剛才的地震，剛才身邊穿來梭去的學生一直都在討論地震的級別，她好像聽到了七點八這個數字。杏子覺得自己太過自私了，因為到現在，她還沒李奶奶剛才地震時的情形，她只是不斷地告訴她自己內心的恐慌。

“剛才地震的時候，你還好吧。”杏子遲疑了一下，有些不好意思。

“我還好，我坐在地上，沒事。”李奶奶笑著，“剛才看你臉色蒼白，就知道你嚇著了。”

杏子不好意思地笑了。

“年輕人都這樣的，第一次經歷地震吧？”

杏子點點頭。

“以后就沒事了……”

天漸漸暗了下來，往日這個時候，天空依然亮堂，而今天，似乎因為地震來臨，太陽也早早收了工。路燈一盞盞亮了起來，李奶奶還沒有要走的意思。

“你要等到這些花賣完才走嗎？”杏子想，如果是這樣，她全買完。

“不是，每天有個小孩放學后都要來買我的花，她說我的花香。”李奶奶興奮地說。

“天要黑了，你快回學校吧。”李奶奶關心地看著杏子。

杏子笑了笑：“我回學校也是坐在地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仿佛永遠停留在某一個地方，又仿佛飛奔而走，小女孩還是沒有出現。而從李奶奶的口中得知，這個小女孩的爸爸每天都會送她上學，接她回家的。

李奶奶終于要走了，她把籃子里剩下的花都給了杏子。

“你明天還來嗎？”杏子扶李奶奶從地上起來。

“來，不過過幾天花就會謝了，那時就不來了。”

李奶奶似乎早就料到這是和杏子第一次交流，也是最后一次交流。

杏子在第二天果然沒來校門口，學校里的事實在太多，所有人都還沉浸在地震所帶來的恐慌中，回不過神，大地稍稍搖晃都會有人驚慌失措，拔腿就跑。只有杏子很鎮定，她胸前掛著的那朵白蘭花在幾天前的烈日下就已經干枯，等待杏子發現的時候，她才想起李奶奶，她想起了和李奶奶最后說的話。

那天，誰也不明白杏子為何會瘋狂地向校門口跑去，誰也不知道一直鎮定地她為何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

校門口已經沒了李奶奶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大批賣桃子的人。

杏子永遠也不知道，那天夜里，天空下起綿綿細雨，一直持續到第二天，經過地震搖晃的白蘭花在雨滴的敲打下落滿了整個院子。李奶奶不再去買花了。白蘭花雖然謝了，但白蘭花一直開著，在杏子的心中開著。

傍晚，一個中年男人牽著一個小女孩從杏子身邊走過，杏子聞到了那股熟悉的白蘭花香。

白蘭花開，白蘭花謝。杏子在白蘭花的余香中，想起了李奶奶的話：人的一生，經歷了起起伏伏，會終歸平靜的。

大災大難面前，別把自己看太重，也別看太輕就行了。

的確，別看太重也別看太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