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語言早已多余,在災難面前;其實,眼淚早已流干,在悲傷面前;其實,恐懼早已遠離,在死亡面前;其實,眼睛但愿失明,頭腦但愿失憶,時間但愿倒流,靈魂深處,但愿不再顫抖……
——題記
就算我躲進真空,我也難以逃脫那一幕撕心裂肺的撞擊——2008年5月12日14時28分,隨著汶川大地上摧枯拉朽的一瞬,時間便定格在了中國,定格在了中國的西南曾經美麗的山水之間。
災難,從地層升起;亡靈,在天空游走;廢墟,在人間袒露;悲愴和沉痛,在肉體里扎根;淚水,像傾盆的天雨,瀉落、橫飛;靈魂,瞬間經歷著涅槃的境地……伴隨著鏡頭的移動,伴隨著共和國總理的沉痛腳步,我看見了災難;看見了災難中的廢墟和廢墟上空的死神;看見了家園不再,喘息和掙扎的身子蜷縮在厚重的瓦礫之下;看見了一張張悲慟的含淚的臉仰天長哭;看見了茫然、無助、絕望、恐懼、驚悚、乞求這些陰影很深的詞語一次次凌駕在人們的頭頂。我更多的是看見了呼喚,這些焦灼的、憂傷的而又執著的、深情的呼喚,一次次地在一塊塊瓦礫間響起。那撕心裂肺的呼喊畫面,呈現在我的面前。我聽不到但是看得到。就像大地的震顫從汶川開始,輻射狀穿透千山萬水,延伸往西、往南、往東、往北,密布著的震顫,密布著的呼喚,密布著的脆弱,撬動了中國的寸寸土地,寸寸心魂,撕裂了人們平靜甚至麻木的神經,面對畫面,我守著電腦的閃閃熒屏,視線模糊,我在人類的慘狀面前淚流滿臉。
2008年5月12日,注定了是一個永遠傷痛的黑暗之日。1.2萬人次,1.8萬人次,2萬人次,2.8萬次……。生命,竟然由幾個單調的數字玩弄于掌心,殘酷到無暇舔舔帶血的傷口,殘酷到來不及掩埋僵硬的身體,它就不斷上升,不斷超越,不斷像一把利劍,刺向人類的血肉模糊的心口。汶川,為什么會是你?綿陽、德陽、阿壩、什邡、北川、青川、成都……為什么會是你們?那如花的少年,那嬌柔的少女,那健壯的漢子,那哺乳的母親,那師者的姿勢,那手機里留下的臨終遺言,那些曾經臉含春風的一張張善良的面孔,為什么會是你們?房梁倒塌,山川崩塌,道路阻塞,河水暴漲……毀滅的罪證歷歷在目。一堂妙趣盎然的課,一次情深義重的約定,一場活力四射的聚會,一份安靜的沉思,一種微笑,一種遐想,一種從容,都在瞬間湮滅。大地上,只有殘缺,只有生命像游絲一樣脆弱地漂浮,像草木一般匍匐于地。
我不止一次零距離地面對過死神的降臨。在親人的遺體旁,我痛哭失聲,無法喚回逐漸冰冷的身體。發生在四十余年中的故事,曾經深深地銘刻在生死的場景里。但是,我所有的親人只是病死或者終老的,那盡管悲痛卻可以有勇氣活得更堅強的時光,留下的只是對死的釋懷和對生的向往。只在此刻,只在彼處,瓦礫斷垣里傳遞過來的遙遠卻覺真切到逼近的死亡,用它的重量、面積、力度,用它懾人的威力,將我擊倒在距離現場幾千公里以外的高樓下。我身處的地域,陽光照射在開花的矮墻上,水池里的噴泉閃耀著晶瑩的水珠,一條慵懶的牧羊犬躺在檐下的地板上呼呼大睡……這里的明亮和悠閑加深了我的悲憫。天空之下,兩個世界上演著完全兩樣的戲劇,一悲一喜,一哭一歌,生命的殊異并列在同一片天宇下,讓人懷疑世間的生命邏輯究竟是依據什么設定的?
記不清看了多少畫面,想不起讀了多少文字,有關生命的闡釋幾天里像潮水一般撲面而來。我陷在這些信息中無力自拔,就像我的同胞陷在廢墟里盼望救助。一個母親,臨終時把自己的乳房塞到幼兒的嘴里,讓即將消失的生命得以延續;一個男子,把逝去的亡妻用帶子綁在身后,騎著摩托車四處尋找太平間,讓人性的光輝在廢墟里升起;一個女人,在手機里留下“孩子,假如你能活下去,要記得,我愛你”的遺言;一個男孩,雙手鮮血直流,他在廢墟里扒拉了三十多個小時,救助自己壓在瓦礫間的親人;一個教師,當地震來臨時,用他的身軀把眼前的學生抱在身下,自己卻選擇了親近死神……我看見總理的身影在72小時里輾轉各地;我看見軍人的雙臂抱住一個個稚嫩的幼童;我看見人們不斷奔走呼喚,尋找一具具或鮮活或僵硬的肉體;我看見活著的人們與時間賽跑的身姿,我看見各地救援隊的飛機、車流滿載著維持生命的食物、帳篷涌向那片生命的淪陷地。在災難面前,膚色早已被忽略,身份早已被忽略,地域早已被忽略,人們捐款捐物,把溫暖的手臂伸向期盼的眼神和柔弱的軀體。再也不談詩意或者浪漫,早已不言得失輕重,早已淡忘了名利歡娛,早已冷落了眼前事心頭怨,所有的通道為生命打開,所有的目光聚合過來,所有的聲音善良地說著同一個名詞——生命!
是的,當一雙雙大手緊緊相握,當那雙智慧、果敢的眼睛凝神對視,關于生命的古老而又嶄新的話語頃刻袒露無遺。世間唯一讓人不舍不棄的,除了生,還有什么會顯得如此重若千斤?愛、幸福、希望……所有的一切圍繞著生,綿延不絕。
今夜,在黑暗的呻吟和抗爭中,我只能發出一些短消息,寫出幾行粗鄙的文字,為生命的脆弱與堅韌,呼喚!祈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