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開放應對大自然的警示

年初，楊百揆老師的文章《天災地災人災》在本刊發表，悲天憫人的情懷，嚴肅冷峻的思考，讓我們深為震撼；半年以來，中國在一個接一個的災難中躑躅而頑強地前行，國運之多艱，民命之多舛，令我們仰天長嘆。

訪談那天，楊老師的眼疾尚未痊愈。他抽著煙，眼睛在鏡片后虛著。他的智慧，在光亮的腦門里藏著。談到動情處，頗為慷慨激昂，卻也沒有像大伙兒那樣因動情而流淚。不過，他那宏富的思考，或許有助于大伙兒少一些淚流滿面的心傷。

抗災“開放”讓我們融入全人類

學習博覽：改革開放30年來，這次地震是中國經歷的最大的自然災害。

楊百揆：是的。首先，應該向汶川地震中的遇難者表示衷心的哀悼，向救災的中國人、外國人表示由衷的敬意。

學習博覽：中國政府在應對這場災難的時候，出現了一些新變化。緬甸最近發生了海嘯災難，相比之下，我們在“開放”方面是否可以說走在前面了呢?

楊百揆：自然災害是自然對人類造成的危害，要以最短的時間挽救更多的生命和財產。這一次，中國在資訊方面敢于向全世界公布，接受外國的各種支援，包括救援人員、醫療、物資等等，這些做法在改革開放以前是不可想象的。這說明中國人向前邁了一大步，已經把自己的問題看成了人類問題的一部分，中國的很多問題也是要人類共同解決的。

在全球化的環境中，中國發生了特大地震這樣的事，不認為是全人類的事都不行。第一時間互聯網上信息全都發布了。中央電視臺也啟動了直播，一旦啟動直播，從上到下知道的情況就差不了太多，全民都有自己的判斷，大家就可以一起應對。

民營企業家開了60臺大型設備都來了，上邊該怎么辦?這一次，政府應對的不錯。12日地震。13日網上就有很多人呼吁：停圣火傳遞，降半旗致哀，后來都實現了。這是一個互動的過程，改革開放以前根本沒有可能的。這一次，在抗震救災的過程中，體現出一種公民和社會的參與。

學習博覽：這一切變化背后深層的原因是什么?

楊百揆：改革開放。特別是開放，對于推動中國的經濟發展起了重大的作用，現在才積累了雄厚的物質基礎，在救災的時候才會派上用場。80年代之后，中國國力大增，但國內有一批人，還對改革有所懷疑和抵制，對外國也經常存在排斥的心理。還有一些不明真相的年輕人，要求抵制某貨。中國如果走向這么一條路的話，就倒回去了。

改革開放的成就，被廣大人民所接受，而且這一政策為上層所堅持。這次救災，不但在物質上得到了開放的實惠，我們在精神、文化和政治上也受惠了。開放是中國向全人類開放，向全世界開放。現在有一種輿論過分強調政黨、國家和民族，這種情緒如果過了頭，容易重新把自己封閉起來，把自己弄成和外部世界對立的群體。中華民族立于世界民族之林，不是造一堵墻把中華大樹圈起來，而是把墻拆了并入這個林。因此，今后應該更加地開放。

學習博覽：您對這次地震災害中遇到的具體問題還有什么看法?

楊百揆：盡快建立常設的國家緊急救援體制。很多國家都有這種體制，如俄羅斯有緊急狀態部，而中國沒有。中國一遇大的災害或緊急情況，就組成一個臨時指揮部，調動各方面的人力、物資，手忙腳亂。中國是個災害頻發的國家，每年都發生影響全國的一至數次大災，局部小災幾乎不間斷。必須建立常設的全國性和區域性救援機構，建立相關制度，實行物資、機械、設備和工具的儲備。配備專職人員隊伍，平時進行專業培訓，并協調民間有關組織，與國際組織加強聯系交流。如果早有此種機制，此次地震造成的人員、物質損失就可以大大減少。比如這次救災，就顯示出空中救援的巨大威力。由于沒有這一體制，指揮系統不協調，缺乏相應設備，最要緊的救災初期，空中救援幾乎沒發揮作用，后來也是力不從心。

大自然的警示

學習博覽：我們知道您對災難的看法頗為獨到，在您對自然災難的分析中，自認為最關鍵的地方是什么?

楊百揆：我首先認為，每一次自然災難，都是大自然對人類的一種警示，這種警示包括三點：

第一，人類的種群過大。

現在全球實際人口65億以上，19世紀末才10億。由于人口增長過快，人類種群已經覆蓋人所能涉足的所有地方，甚至進入了災害高發區。就這次地震而言，我發現離汶川不遠，就有一個地震紀念館。1976年松潘發生過大地震，可我在一個很不詳盡的地圖上就看到那里有十幾個水庫，證明人類在那個地方進行了大量的開發。明知危險，人類為什么還要大量進入這些地區?就是因為人口過多。

地震本來只是一種頻發自然現象，世界上每年不知發生多少萬次，能夠成災的不出百次，成大災的不出十次。凡成災害的，就一定是對“人”的生命和財產造成了重大的損失。人類種群在各個危險地區均有分布，就更容易遭遇災害。

第二個。人類的活動過度。

人口多了之后，為了謀生或者是所謂的發展，就進行各種各樣的活動。最早是采集漁獵，后來農耕畜牧，現在是工業活動，比如采礦、造大壩什么的。這些活動過于劇烈。過度的農耕破壞生態，過度的工業損害環境。氣候變暖，世界各國已經公認是人類活動的結果。氣候變暖直接導致各種自然災害的頻發，大量增加了所謂的天災，比如颶風、臺風、暴雨、大面積干旱，等等。

第三個，人類的貪欲過盛。

人在生存繁衍安全線以下的欲求是本能欲求，這種基本需求不屬于貪欲的范圍；生存繁衍安全線以上的是非本能欲求，某些可能是源自本能，但主要是由制度和文化造成的。

人不可能改變本能的需求。一棵樹立在那兒還要吸收水分呢!羊就得吃草，狼就得吃羊或者兔子，否則不能存活。但是人吃飯繁衍存活之上的某些需求，也被不少的經濟學家看作是人的基本需求。我不這么認為。因為這部分需求完全是可變的，人也只能改變這些。相當大一部分人，不自覺甚至是不得不去追隨他并非本能所需要的東西。有人有一輛奔馳，那我就至少有一輛寶馬或者卡迪；他有勞斯萊斯，我還得有邁巴赫、賓利；他有別墅，我得有莊園。現在人類為了滿足非本能需求所花費的時間、勞動以及對自然資源的耗費，極多!而這本身是可調的。

人類活動與減災防災

學習博覽：面對人類活動與自然資源之間的矛盾，我們應該怎樣努力，才有可能盡量減少甚至避免災難給我們造成的損失?

楊百揆：我認為，完全避免災害不太可能，但減災、防災大有可為。從生態文明和全球發展的角度看，可以相應地從三個方面努力：第一，種群太大，人口太多，要控制；第二，種群的活動過度，要收斂；第三，貪欲過盛，要減少。

第一，控制種群的數量。

不管別人出于什么理由反對控制生育，我始終贊成這個政策。假設沒有從80年代初開始的獨生子女政策，那么到現在起碼多5億多人，都是30歲以下，可想而知，土地、就學和就業的壓力有多大!根本就無法解決。

很多人在反對人口控制的時候說，你不能光看人能吃飯，他還能勞動呢。不對!人在勞動、創造財富的時候，必須和自然資源相結合，沒有空手創造財富的。所有的財富歸根到底都是人的勞動和自然資源結合的產物，哪怕是一件衣服、一副眼鏡。假如自然資源不夠，或者是很少，如何創造財富?

地球是一個大的生態系統，人類活動本身是一種動物活動。不管有多少智慧，能利用什么工具，這個種群和所有的種群一樣，都不能超過下級食物鏈的承載能力。各國都要趕緊采取辦法，不是借助殺人和戰爭，而是借助工業化、城市化和文明的提高實現對人口的縮減。傳統農耕的內在機制需要人口的增加，而工業化、城市化的內在機制使人口遞減。所以，我們要通過政策或機制，鼓勵人類自覺地朝這個方面走。

第二，控制人口的活動。

本來不適宜進行大規模人類活動的地方，就不要開展太多活動。開荒種地的危害不用多說了。適耕土地用完了就用不適耕的，不適耕的用完了就用坡地，坡地就是原來的山，山上有樹就給砍伐了。政府已經推行了很多年的“退耕還林，退耕還草”，包括南方的“退耕還湖”，這些政策是很正確的，一定要更大規模地實行。把不適宜耕作的地方，恢復到耕作之前的狀態。不適宜進行采礦、造壩的地方，及時地退出。

第三，減少人類的貪欲。

貪欲問題是未來人類社會全球化過程中非常大的一個課題。控制人類貪欲，我個人認為是能夠解決的。我們要讓人們明白，過度追求舒適、刺激，炫耀地位、財富、權力和追求“時尚”，其實是很愚蠢的行為，是卑賤和無聊的行為，是被操控的、喪失自我的、奴性的、自卑的行為，也是心理和行為的病態，因而是適得其反的。這需要一場大規模的文化更新升級，但并不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