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災難變成教科書

哪個民族能夠獨善其身?哪個國家沒有天災人禍?美國公眾和媒體面對災難挖掘真相，榨取精華，鍥而不舍，像變魔術一樣，把一次次災難變成一本本教科書，變成源源不斷的精神財富。

我們的血去了哪里?

“9·11”后，美國出現了民眾排隊獻血的情況。美國的血庫一直存量不足，“9·11”后短短一段時間，民眾獻出了大量的愛國血，血庫存量猛升。“9·11”恐怖襲擊中死亡人數達到兩千多，不過受傷的人并不多，也就是說，需要輸血的受傷人員沒有多少。但是美國民眾卻一下子義務獻出這么多血。讓美國血庫第一次滿滿當當。這事按說皆大歡喜，應該放下不表了，可是——

大概一年多后，我突然從美國電視上看到一個辯論節目。那個節目中，一位美國學者質問美國政府一個負責慈善的官員：請問，民眾為“9·11”義務所獻的血，到哪里去了?你們是否跟蹤了每一袋凝聚了美國人愛國熱情的鮮血?它們被什么人使用了?免費的?還是支付了大量的錢?那些錢呢?

從那次節目中我了解到，血庫存血是有時間期限的，在一定時間內必須用完一定的存量。另外，義務獻血，特別是針對“9·11”這種災難的愛國獻血，如果是用在救助“9·11”受傷人員身上，是絕對不收取費用的。可是，在平時醫療中，輸血卻要收取相當高的費用。這樣就出現一個問題，“9·11”恐怖襲擊中，美國民眾義務獻出的血如果沒有用完，那么當然也不會扔掉的情況下，那些愛國血現在到哪里去了?

答案很簡單，用于其他的慈善用途，或者用于醫療救命。可是，當時沒有其他慈善項目需要那么多血液，而美國的所有醫療救命輸血都是要收取高額費用的。這樣，問題就出現了，他們把民眾義務獻出的愛國血又用高價賣給醫療機構(這些病人不屬于大家義務獻血的對象)，合法嗎?合理嗎?

據說，那些慈善機構把無法存放的血漿賣給贏利機構如醫院后，收取的所有費用仍然當成救災用的“善款”，一分錢不挪用。

一個肩膀

2004年8月剛過的一天，我剛打開電視機，就看到一位眼圈紅紅的女士坐在演播室里，她是“9·11”遇難者家屬。她正對著電視鏡頭回憶兩年前自己的那段慘痛經歷。“你當時有什么感受?”老練的電視節目圭持人打斷她的話，發現她沒有反應過來，又連珠炮似的追問：你當時想到什么?你恨恐怖主義嗎?你怪政府保護不力嗎?你支持白宮立即采取軍事行動嗎?總之一句話，你當時最想要的是什么?

那位女士在臉上抹了一把，抬起頭，想了想，鎮靜地說：一個肩膀……

這就是那個女士的答案，和反恐與國土安全關系不大。可讓我想不到的是，第二天、第三天，以及接下來的好幾天，“一個肩膀”的話題不但沒有消失，反而開始發酵，先后上了好幾個電視臺的評論節目，報紙也有越來越多的專題報道和分析。“一個肩膀”成了那年反思“9·11”的眾多話題中的一個。

是的，當那場空前的災難發生，有三千多人被掩埋在廢墟里，恐怖分子仍逍遙法外，有誰會去關注一個受難家屬當時最想要的“一個肩膀”?陸續從全國各地趕來的家屬超過萬人，在慌亂和匆忙中被安置在倉庫和工棚里。他們不知道親人是否還活著，也不知道死了的親人的尸骨是否可以找到，他們悲痛欲絕，面對的卻是荷槍實彈的軍警，以及和他們一樣悲傷的家屬們——也難怪，那位遺孀當時最想要的是一個可以分擔她的悲傷、可以讓她輕輕靠一下的肩膀……

“一個肩膀”的話題就這樣引領了一批觀眾朝一個未知的領域挺進。2004年，美國媒體對“9·11”的反思雖仍然集中在反恐和國土安全上，但像上面這種平民話題的討論熱點，出現了不下數十個。這些反思與“9·11”永遠的主題——反恐和國土安全一相去甚遠，卻讓人感覺離民眾很近。不排除今后美國還會發生類似“9·11”的災難，我相信，到時一定會有“一個肩膀”在那里等著每一個受難者家屬。

追問災難的排頭兵

2007年是“9·11”六周年，從8月底開始，美國媒體又把焦點慢慢轉移到“9·11”上來。反恐和國土安全依然是主流，只是今年和布什、本·拉登以及伊拉克一起推到聚光燈下的還有美國中央情報局前任局長特內特。兩年前業已完成的那份對中央情報局的調查報告部分內容曝光，顯示中央情報局一早就獲得本·拉登和恐怖分子將襲擊美國本土的相關情報，卻遲遲沒有采取措施。中央情報局是否存在忽視重要情報的嚴重失職行為，已成為當年媒體追逐的新焦點。

我打開香港電視，看到CBS新聞節目正播放“9·11”專題。一場規模巨大的葬禮正在進行，這是為在“9·11”中遇難的救火隊員舉行的最后一個葬禮，場面凝重，讓人仿佛重回當年災難現場。葬禮場面在電視上出現的時間很短，接著就換上了播音員。播音員說，有兩位救火隊員的家屬已經對建筑商以及負責救火設備的單位提出控告，理由是，她們的丈夫是因為大樓的救火設備出現故障才窒息而死的。

看來CBS對此事極為重視。播音員一副拉開架勢的樣子，又找專家咨詢，又找律師訪談，很顯然，殉職的救火隊員家屬控告有關單位，這事肯定也會成為今年反思“9·11”眾多議題中的一個大熱門。

在美國，“9·11”倒好像不是巨大的災難，反而成了金山銀山，每個美國公民、每個民間機構和組織，以及各大媒體都要趁機“撈”一把，不斷挖掘、開采，不把“9·11”的剩余價值榨干不肯罷休。

在徹查災難和事故原因方面，排頭兵一直是媒體。普通民眾有渠道發出自己的聲音，他們可以追問“為什么”。接下來把“為什么”傳下去的就是媒體。有民意和輿論做后盾，反對黨推波助瀾，專業的民間獨立機構介入調查，政府自然也坐不住。

最大的災難是不許徹底追問災難

中國佛山九江大橋垮掉后，政府及時派出專家組，據說幾個小時就把問題搞清楚了，而且發布了新聞。真是驚人的效率!有個美國朋友就問我：如果垮橋的原因如此簡單，以至于過了幾個小時就能得出結論，那么垮橋之前，安監部門、橋梁維修部門、交通部門為什么都沒有看出來而及時發布預警呢?

正好稍后美國也垮了橋，也立即成立了專家組，可是在說到事故原因時，專家組竟然說最快也得等好幾個月才能弄清楚。科學和技術比中國領先了20年以上的美國，橋梁事故調查的進度卻比中國慢了好多倍，這簡直沒有天理。調查一個垮橋事故，用得著那么久嗎?帶著這樣的疑問，我找美國朋友聊天。一開始，他們競聽不懂我的問題。細細打聽才知道，原來他們都習慣了。政府對任何災難和事故的調查，都有一個嚴格的程序擺在那里：當事人調查，目擊者調查，沙盤推演，經由科學實驗提取各種關鍵數據，每一步都省不掉，而且每一步都必須公之于眾。這就需要足夠的時間和耐心，想快都快不了。在美國人看來，只有這樣才能確保政府的調查徹底而全面。如果不是這樣，而是速戰速決，那么不但是草率的，不負責任的，而且肯定是要掩飾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