卑微著，美麗著

悠悠的香，慢慢地浸透進(jìn)你的心中的，這，多像芳鄰間充溢著的那種朝夕相處的樸素的情感。

周末，我在清掃庭院，我想把自己的小庭院，清掃得干干凈凈，讓它貯滿陽光，像春天一樣的明媚。

我用心地清掃，旮旮旯旯，邊邊角角。清掃到南窗下，墻根邊，驀然，一簇紫色撞入眼簾。我驚詫于它那嬌小而又奪目的美艷，蹲下身，細(xì)細(xì)地觀察，原來是一棵被當(dāng)?shù)厝私凶觥耙扒炎印钡幕ú荨?/p>

它是從墻基石和鋪在院中的磚縫間生長出來的，那種努力的姿態(tài)，張揚(yáng)著生命的倔強(qiáng)。羸弱的身體只生長著幾片單薄的綠葉，精誠地聚在一起，可葉心卻生發(fā)出了七八根花莖，每條纖弱的花莖上，都燦然地開著一朵紫色的花，三瓣形，嬌嬌的，嫩嫩的，如雛鶴一般峭立枝頭，又如撐起的一個個紫色的夢幻，纖巧中蘊(yùn)藉著一種綽約的風(fēng)姿。

我知道，它是因了生長在庭院中，才早早把春天撮在枝頭的。若在野外，像諸多野菜、野草那樣，“野茄子”也不過剛剛開始萌芽，可是，用不了多少天，這些生長在地面上的，低頭才能尋找到的卑微的生命，就會蓬蓬勃勃地生長起來，漫山遍野，鋪天蓋地而來。直把春天渲染成一個熱鬧而又歡騰的季節(jié)。

在這個季節(jié)里，它們?yōu)槿祟愄峁┛墒车囊安耍瑸榇蟮劁佌挂环N大美。

野菜中最易食的是萋萋菜和苦菜。

記得小的時候，春天里，總有那么幾天，提著竹籃到野地里去挖萋萋菜。還沒有春耕的田地里，萋萋菜長得又肥又嫩，好像凝聚了春天所有的力量，碧油油的顯示著生命色彩。把嫩嫩的萋萋菜采回家，摘好洗凈，再用熱水焯過，然后放入豆粉，加水在鍋中煮熬，十幾分鐘后，一鍋帶著田野氣息的“萋萋菜粥”就熬成了。吃上幾碗，既可以救一時之窮，又可以品到最新鮮的菜香。

苦菜，則是一種最普遍、而又最頑強(qiáng)的野菜，它不擇地而生，肥沃的耕地，崎嶇的山嶺，貧瘠的石縫間，都有它生命開出的芬芳。它是背著冬日的寒冷而來的，春天的苦菜，并不是種子發(fā)芽而成，而是由宿根生發(fā)而成的。進(jìn)入春末，那淡黃色的小花，就野開遍地了，舉著瘦弱的臂膊，在微風(fēng)中搖曳著。苦菜四季可食，特別是在春天里，剜取嫩嫩的苦菜，摘好洗凈，蘸面醬食之，可以小酌，可以佐餐，清心敗火，齒頰留香。苦菜還可以蒸食，可以加入豆粉做成苦菜粥，青碧的苦菜，乳白色的粥湯，洋溢著一種淡淡的苦香，春天的氣息直在人的身體里流淌。

野草遍地都是，這些卑微的草啊，種類繁多，高低不一。但卻一律用它們的綠色裝飾著地面。不可想象，沒有野草，地面會是一種什么樣子。

在這些眾多的野草中，有一種家鄉(xiāng)叫做“月明場”的草，風(fēng)采獨(dú)異。它是一種蔓狀野草，根系發(fā)達(dá)，深扎于地下，地面上只露著翠碧的草葉，短短的，胖胖的，像是嬰兒伸出的手掌。但這些草葉心處，卻能開出眾多的白色小花，花兒仰望天空，皎潔晶瑩，遠(yuǎn)遠(yuǎn)望去，如繁星點(diǎn)點(diǎn)，璀璨耀眼。它們鋪展在地面上，形成一塊塊“場”，明亮著，閃爍著，化入人們的心中，做成一種精神的“場地”。奇怪的是人們不叫它“星星場”，卻叫它“月明場”，或許是因為“月亮”更有詩意吧。

春天里，我常常駐足于田野間，留戀著這些卑微的生命。它們總是低著頭，緊緊地貼近地面，好像是怕失去了存身的根基。可它們也默默地伸展著自己幽幽的綠，釋放著自己縷縷的香。

它們綠了河岸，綠了山坡，綠了每一處生命存在的地方，甚至于綠上了詩人的心頭：“池塘生春草”，一池盎然的綠，寫盡了人間春色；“草長鶯飛三月天”，繪出了人間春天的那份熱烈；“離恨恰如春草，更行更遠(yuǎn)還生”，殘煙翠草，竟然牽動了李煜的一懷愁緒。

這些卑微的花草的香，是柔的，是軟的，是綿的。你只有靜下心來，慢慢地嗅，才能品嘗到它的滋味，它是將那種悠悠的香，慢慢地浸透進(jìn)你的心中的，這，多像芳鄰間充溢著的那種朝夕相處的樸素的情感。

“紫茄子”花，還在悄然地開著，一如那眾多的卑微的生命。

可，卑微，只是一種身份、地位的標(biāo)志；當(dāng)生命作出了奉獻(xiàn)，精神的花燦然開放，芳香四溢的時候，“卑微”就會釋放出一種璀璨的美麗。

因此，它們卑微著，但卻美麗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