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普通土族女子出嫁,在土族人看來,是一個家族中最重要的盛事。這一盛事中有熱鬧的場景:“安召”、對歌、篝火、筵席。土族人以古老的歌舞記錄下了在這場婚姻中豐富的情感:淚眼、笑臉和娘家人惜別的揮手,也記錄了充滿民族風味的獨特婚俗。
這一年的臘月十六,是青海土族姑娘夏香柳出嫁的日子。這件事牽動了娘家所有人的心,他們一大早就聚在新娘家里,姑姑、嬸嬸、姨姨和姐姐妹妹們,都抹起了眼淚,而新娘更是“傷心”。這一天,新娘要終日待在廂房里,由她平常一起玩耍的姐妹們陪伴。
和大多數青海農村院落一樣,土族講究單門獨院,占地大多半畝左右。夏家的五間正房(北房)和三間西房環抱著一個磚石壘構的小花園。花墻正面的中央供著一座神龕,香煙從那里繚繞而出。
正午后,這是一天中最暖和的時候,新娘的小堂弟大喊了一聲:“媒人來啦!”他的呼聲未落,得意洋洋的媒人已經跨進了這個小院的大門。媒人拜了拜神龕,環顧一下擺在院子里的嫁妝,就去喝喜酒了。嫁妝主要是讓左鄰右合和前來賀喜的人們觀賞。在夏香柳的嫁妝中最奪人眼目的就是那些充滿民族特色和女兒情調的衣飾。它們細紅軟綠,堆得像座小山包,其中精心縫制的七彩花袖衫最為經典,土族語中稱做“秀蘇”。
當新娘的母親在完成擺嫁妝儀式時,媒人已經在熱炕上唱起了土族酒歌。大塊大塊的羊肉和“麻哈方子”(即豬肉塊)散發著噴香的味道。最重要的陪酒人自然是新娘的舅舅們,他們不但得陪著猜拳喝酒,還得說出一大屋子感謝媒人幫忙成全這樁婚事的話來。

此時,人們在院子里圍著小花園跳起了土族著名的“安召”舞。“安召”是一種土族古老的無伴奏的集體舞蹈。領舞領唱的是族里有些年紀的男子,尾隨其后的就是斑斕多彩的“艷姑”們了。她們的嗓音高亢而悠長、舞姿翩翩、在盡情地跳啊唱啊,一直到太陽落山。
天黑透了,新郎和娶親使者來到了新娘家的大門外。土族語把娶親使者叫“納什金”,他也是整個娶親活動中最活躍和最風趣的人,這個角色一般由新郎的姐夫來承擔。“納什金”遇到的第一關,是要敲開新娘家緊閉著的大門。他們帶著一只羊、一席氈、一把木梳、一根紅頭繩和紅布藍布的蓋頭各一方,還要送上好酒三瓶。 “納什金”不僅得在大門外說出一大簍子央求不盡的好話,還要機智地唱專用的“敲門歌”。直到把大門里面的人唱得無言以答了,才能“享受”到從門上方潑下來的一盆冷水,意思是要求他精神抖擻地伴著新郎進門娶親。
終于進了門的“納什金”還得殷勤地討好女方家的“艷姑”們,同時還得保護好新郎官。雖然也能得到敬上的熱酒,但端起滾燙的釅茶,要說的話他得幫新郎說明白,挨罵的話他更得替新郎受著。靠著熱炕的窗外在夜半時分響起了“艷姑”們嬉戲逗趣的歌兒。“艷姑”們以歌聲盤問:
從男家出發時,主人給了什么禮?
越過山嶺埡豁時,用什么祭了拉什則神?
途經山澗溝谷時,用什么祭了寺院廟堂?
歌聲高一陣、低一陣,接連不斷,不把“納什金”和新郎逗得開開心心, “艷姑”們是決不會停止歌唱的。好不容易停止歌聲了,她們又沖進屋里,將“納什金”團團圍住,開始索要“眼淚錢”。要錢也是說唱著要,“眼淚錢”實際上是“辛苦錢”。她們努力地表明自己曾經對新娘的呵護與關照,表明曾經為新娘付出過的心血。“眼淚錢”用紅紙包著,表示男方家人感謝的意思,數目都不大,有幾元的,也有十幾二十元的,誰說唱的更生動詳實,誰就能從“納什金”那里得到更大的數目。要到錢后,“艷姑”們就會把“納什金”和新郎帶到庭院里去參加新一輪的“安召”。
這一輪“安召”是圍著篝火跳舞,火焰帶著歌聲,在墨黑的夜空中劃亮了一片天地。“納什金”和新郎時常會被“艷姑”們快速的舞步逼迫得喘不過氣來,假如這時他們放慢了步子,立刻就有草圈和扁擔朝他們襲來,只得央告、求饒不止,直到他們盼望已久的良辰吉時到來。
清晨四點左右,在廂房里呆了一整天的新娘被簇擁著送進了灶房。新郎隨即而入,親手解開了扎在她辮子上的紅頭繩,先用嶄新的木梳在自己頭上梳三下,緊接著再象征性地將新娘的頭發梳三下,意為“結發夫妻永相伴”。這是土族婚俗中十分特別的一個環節,少了這個環節,婚禮決不能成立。
真正意義上的“哭嫁”在這個時候才開始。姑姑、嬸嬸、姨姨們流著淚,在另一間廂房里,她們從新娘母親的手中接過新裝,哭著,卻得仔細地把她打扮成漂亮的新娘。整個穿戴過程大約一個小時,新娘幾乎放開了嗓音地哭了一個小時,伴同她的親人也哭,哭得更加傷心。這哭聲稠密而綿長,其中有濃烈的留戀之情、有凝練的惜別之意。當主事人宣布要進行祝頌儀式了,新娘才依肩依臂地與新郎站在了潔白如雪的毛氈上,完整地成為接受美好祝頌的一雙新人。

這時的“納什金”也在一旁開始扇動起自己的衣襟,邊歌邊舞起來。歌兒充滿了贊頌新娘新郎之辭。祝頌結束后,新郎攜新娘圍著庭院中間供有神龕的花園繞三圈,然后以和諧而緩慢的步態向大門外走去。新娘父親手擎象征著護佑神箭的羊毛繩“揚達爾”,一邊呼叫著女兒的小名,一邊祝福女兒幸福美滿。最傷心的是新娘的母親,佇立在越哭越傷心的女眷們中央,默默看著心頭肉般的女兒走了,走遠了。
新郎新娘以及“納什金”和伴娘,還有小小的巴卡羅藏,都乘坐上貼了大紅雙“喜”字的婚車,車輛在黎明降臨時穿過等待春天的土地,駛進了敞開大門的新郎家。
在新郎家出現的同樣又有媒人的身影。他照樣極盡全力地鼓動氣氛,照樣忙著喝敬來的熱酒,照樣張羅著“安召”。新郎家同樣有通宵達旦的歌舞,前來祝賀的賓客愈發歡欣鼓舞,通宵達旦地喝啊、唱啊、跳啊,自由地享受著一對新人結合所帶來的美好希望。一直到黎明,曙光悄然淡出天廓,陽光鋪天蓋地地灑來,恭送客人的歌詞才漸漸唱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