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地款到手以后

一

劉村要被征地了。整個消息像一縷風，吹遍了村莊的角角落落。市里要建城南新區，這得征劉村的土地。

這兒村民劉發忐忑不安起來。他的三畝水地恰在征地之列。是福?是禍?劉發吃不準。他便有些焦躁起來。劉發的媳婦跑到村頭打聽，可人們說法不一，不知道誰說的話才算準數。

事情終于定下了，征地果然有劉發的份兒。村里召集村民們開會，市上的領導、縣上和鄉上的干部也參加了會議，領導們講了征地的重要意義，傳達了有關文件精神，緊接著是丈量土地，簽訂合同，之后到銀行領存折。

劉發領來了一枚淡綠色封面的存折，一看上面的存款，媽呀，差點暈了過去，原來是十一萬五千六百元。劉發的媳婦一看，竟流出了眼淚。

兩個人激動得抖動著身子，連走路的步子都不正常起來，深一腳淺一腳的，像喝了點酒。媳婦從劉發的手中搶過存折，一點也不放松。劉發又從媳婦的手中奪過存折裝入自己的衣兜。但他們沒有一點怨恨，而且相互對視一下，微微一笑。是啊，誰能想得到，他們竟有了十一萬錢!在他倆的手中，連有一萬元錢的事也沒有經歷過呵。

劉發兩口子如瘋如癲地走在巷道里，引來鄉親們既羨慕又嫉妒的眼光。陳家老漢望著他倆輕飄飄的身影，冷冷地說道：“哎，窮人有不得，有了了不得?！?/p>

陳老漢說的是實話，劉發是個窮人。就全村村民的情況說，劉發是在中下等。這也不能怪別人，只能怪劉發自己。一怪他手腳不勤，好吃懶做；二怪他沒有計劃，有了一頓，沒有了干停。就說莊稼活吧，他的肥料施不足，水也澆不夠，莊稼活像得了病的頭發，左少一撮，右矮一行。再說經營吧，當劉發看到別人收廢品發了財，自己也去收酒瓶子，賣酒瓶子得了十元錢，上館子卻花去二十三元，又在飯館里欠了十二元錢。：無奈之下，劉發只有跟著村里的建筑包工：頭去當小工，每年賴死賴活混一半千元錢，算是湊湊合合過個小日子。人們一見劉發就躲開，生怕劉發向人們借錢。

如今，興奮的劉發不知說什么才好。昨天晚上，他們一家人失眠了。

二

第二天一早，剛剛起床，媳婦問劉發：“今天干什么?”

劉發說：“還用問嗎?今天到西寧，美美地吃上一頓，什么最好吃就吃什么!”

媳婦異常興奮地附和道：“對!吃上一頓，聽說城里的火鍋很好吃，想吃啥就吃啥，肉菜全由自己挑?！?/p>

他們的寶貝蛋兒子尕拴高興地跳起來：“今天進城吃好的去!”

劉發說：“哎——我想起一件事，今天吃飯請上隔壁的張軍!，這家伙長期瞧不起我，上次尕拴生病借錢也沒有辦到，今天叫張軍看看我的陣式，要在他的前頭出個氣哩?！?/p>

媳婦說：“對，對，把張軍邀上，讓他看看我劉家。今天要出個氣哩?！?/p>

大清早兒，劉發打發兒子尕拴去邀張軍下西寧吃火鍋，張軍不知道是什么意思，還以為劉發發了財要請鄰居吃飯，沒有推辭就來到劉發家里。

幾個人來到路口，搭了班車，來到西寧，在西門口下車。他們來到一家“重慶火鍋店”，在服務員的熱情招待下入座。

劉發還是第一次吃火鍋，看著被點燃的酒精灶，沸騰著的鴛鴦鍋，覺得很新鮮。

服務員端來許多小碟子，每只碟子里放了一只潔白的“小蛋糕”。劉發伸出大手抓起一只“小蛋糕”就要往嘴里塞，心里想：這城里人的蛋糕怎么是毛茸茸的。服務員驚叫一聲，奪下劉發手中的“小蛋糕”，連忙說：“師傅，這是毛巾，擦手用的?！狈諉T們捧著肚子笑起來。張軍也笑得流出了眼淚，劉發看到張軍笑成那個樣子，心中的怒火只往上冒，但他還是克制住了自己。

服務員忍著笑說道：“師傅，您是頭次吃火鍋吧，不要緊，我們幫您點菜?！?/p>

服務員們點了許多菜。雖然只有四個人，看上去卻有三四十個菜。

當點調味料的時候，服務員問點京味、蒜泥還是麻辣味。劉發幾位說不上來，只指指京味，于是大家一塊兒要了京味調料。吃著吃著，他們卻說：“這火鍋好吃，就是這調料不好吃?！?/p>

吃了一會兒，熱情的服務員又上前問道：“師傅，要不要來點酒?”

劉發連忙點頭：“來一瓶，來一瓶。”

“要啥酒?”

“最貴的!”

“五糧春一瓶一百五十塊，要嗎?”

“要!”

兩杯酒下肚，劉發有了一種輕飄飄的感覺。面對只顧吃喝的張軍說道：“張軍。你知道我現在有錢嗎?”

張軍不解地問：“什么有錢不有錢，不就是你有錢了嗎?”

劉發突然拉開衣兜，露出一沓嶄新的一百元的人民幣說：“今天我讓你看看錢!”

說著，劉發一張一張地往外掏錢，在錢上抹一點鼻涕，然后撒向空中，撒了一張又一張……

餐廳的空氣頓時凝固了，服務員們被劉發的舉動驚呆了。突然間，服務員們又醒悟過來，跑過來，紛紛撿錢，也顧不得在錢上抹了鼻涕。張軍也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氣憤地離開了火鍋城。等劉發他們也離開火鍋城，服務員們一點錢一共是二十張，也就是兩千元。

三

劉發夸富的事情很快在村里傳開了，大家覺得劉發太狂了，幾位年長的村民都去“開導”一番，劉發說只是對張軍出出氣，這口氣總算出了。

一個星期之后，劉發說：“媳婦呵，在家里憋得慌，我們幾個人玩個手機行不行，不論你到地里還是山上，我在城里還是家里都能打個電話，每人頭上一個?”

媳婦一聽樂了：“買個手機!”

兒子尕拴也樂了：“明天買個手機?！?/p>

第二天，他們呢又來到西寧，只奔手機店。

面對形形色色的手機，劉發也不知道哪里好哪里差。

服務員面帶微笑，走過來說：“師傅，想要哪一種?”

劉發挺著脖子嚷道：“有一萬塊的手機嗎?”

服務員說：“沒有。有三、四千元的。”

劉發說：“給你一萬，拿上三只，給我省下兩萬?！?/p>

服務員拿出三只手機，劉發一只，媳婦一只，兒子尕拴一只。誰料服務員態度十分熱情，花了兩個小時的時間，教他們玩手機。

回到家里，一家人高興極了，每過五分鐘，就要打個手機。

劉發在屋里問：“媳婦，肉寸寸燒好了嗎?”

媳婦在廚房里答：“掌柜的，你再等會兒，鍋還沒滾?！?/p>

劉發又給兒子打手機：“尕拴，你做啥著哩?”

尕拴回話：“我在山上抓雀兒哩。”

過了一會，媳婦端來“肉寸寸”，兩個人才想到兒子不在身邊，劉發又打手機，只聽見手機“叮呤呤”地響，只是不接。

兩口兒吃了一驚，忙到山上找兒子，老遠看見尕拴哭著回來，忙問怎么回事。

尕拴哭喪著臉說：“雀兒沒抓上，一不小心，把手機掉到山洞洞里去了。”

劉發說：“尕拴，莫哭，哭啥哩，我給你明天就買給個。”

尕拴又笑了起來。

四

這幾天，劉發的心里美滋滋的，他想：錢多就是好，想啥有啥。尤其是到商店里大大方方買東西，一看那服務員燦爛的笑容，自己的心里也開了花。

劉發正坐在家里想好事，忽然聽到巷道里響起悅耳的音樂，優美的旋律在村子上空悠悠地盤旋著。

劉發跑出去一看，-一輛大卡車里放著七、八輛嶄新的摩托車，原來是一群賣摩托車的。

一個精干的小伙子看到劉發走過來，瞧著劉發身上穿的新衣服，便說：“大哥，買輛摩托車吧，聽說你們村的人發了大財，我們就搞上門服務。”

劉發說：“買就買，一輛多少錢?”

小伙子試探著說：“好著哩，一輛一萬。”

劉發說：“一萬就一萬!今天我要了?！?/p>

村里的一位鄉親悄悄地對劉發說：“劉發，別上當，這車頂多值八千塊?！?/p>

劉發說：“為兩千塊得上城里去買，多麻煩，今天就買家門口的?！?/p>

那小伙子說：“大哥，你真爽快!你真干散!”

劉發心里甜甜的，推著摩托車回家，那小伙子也幫他推摩托車?；氐郊依?，劉發叫那小伙子一起上銀行，為他取了一萬元錢。

劉發正在欣賞這輛摩托，忽聽門外一陣鞭炮響，硝煙味飄進院子。

劉發出門一看，原來是小時候一塊玩大的虎子拎著鞭炮賀摩托來了。這下可樂壞了劉發，劉發感慨地說：“這個世上跟我最好的，就是虎子?！?/p>

一陣激動又涌上劉發的心頭，劉發說：“虎子，我們倆這么個歲數了，沒好好享受過，今天我們倆騎著摩托到城里去，好好吃喝上一頓?！?/p>

虎子顯得特別高興，說：“這樣吧，我會騎摩托，我捎上你到城里去?！?/p>

到了西門，虎子說：“干脆這樣吧，咱倆買一瓶茅臺酒，買一條中華煙，到家里快活走吧?！?/p>

劉發贊稱：“好，到這個歲數，只聽說過茅臺酒和中華煙，今天真正地嘗幾個?！?/p>

忽然，有位姑娘把頭伸出小店窗外，喊道：“先生，聽說你倆買茅臺，買中華。這兒都有，便宜給您?！?/p>

中華煙三百元，茅臺酒三百元。虎子說：“比大茅臺便宜一百元，就買了吧?！?/p>

提了煙酒，他們飛也似的回到劉發家中，急忙撕開中華煙盒，抽起煙來。不過，他倆納悶起來，這中華煙名聲大，怎么有苦味呢?這煙葉也并不怎么樣，并不是人們所說的金黃色的，而是發黑。

緊接著，他倆又打開茅臺酒，擰開了瓶蓋，里面還有個蓋，蓋中間有個小孔，這個小孔也是實心的，怎么倒也倒不出酒來。還是劉發媳婦機靈，拿個鐵釘，放在小孔上，再找來斧頭，在鐵釘上一砸，小孔給刺穿了。他倆倒出酒來，每人倒半杯子，急匆匆地喝起來，幾兩下肚，眼前發熱。

虎子突然說：“老哥，這茅臺酒一定是真的，可這中華煙一定是假的，這一點我保證?！?/p>

劉發氣憤起來：“那個丫頭哄了我倆，我倆找她算帳去!”

五

劉發和虎子都有點醉意，他倆抓住摩托車，想到西寧跟那個小姑娘去算帳。

劉發說：“摩托車我也會騎，不就跟騎自行車一樣嗎?今天我來騎?！?/p>

虎子發動著摩托車，就說劉發來騎，虎子坐在劉發的后面。

“嗚——”一聲怒吼，摩托車奔馳起來。

虎子說：“老哥，感覺不錯?！?/p>

劉發得意地說：“不就是這么回事嗎!”

突然，摩托車左右搖擺了一下，還沒等他倆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摩托車狠狠地撞在路邊的一棵大樹上，兩個人從車上摔下來。

首先醒過來的是虎子，他只是腳受了點傷。

再看劉發，早已昏迷過去，臉部朝地，血流了一大灘。

虎子扳過劉發的臉時，滿臉烏血，不省人事。

虎子渾身發抖起來，放聲大哭：“劉發呀，劉發呀，是我害了你呀，你這么就走了，我怎么交待呵?！?/p>

就在虎子絕望的時候，一輛夏利車停在他們身邊，司機是位中年男子，在喊：“快，抱到我的車上，馬上送醫院?！?/p>

在醫院，打了一個小時點滴。醫生們都捂著嘴，劉發和虎子兩個人同時散發著酒氣。

虎子用劉發的手機給劉發媳婦打電話，說明了情況，并說帶點錢來，劉發媳婦連忙趕赴醫院。

做了一系列檢查，均屬正常，虎子和劉發媳婦的心放了下來。

可是，劉發的左腳骨折，嘴唇撕裂了一個“大豁兒”。醫院做縫唇手術，并在醫院住了一個月之后出院回家，還需在家里歇上半年。

六

首先來看望劉發的是陳家阿爺。陳家阿爺說：“劉發呀，不是我說你，你也真是太狂了，俗話說，馬狂瘙出來，人狂禍出來，我看你再狂不狂!”

劉發這時真的有點慚愧了，禁不住流出了眼淚，他抓住陳家阿爺的手說：“阿爺，我今日知道了?！?/p>

第二天，張軍提了一個煮熟了的豬肘子，來到劉發的炕前，劉發委屈得不知說什么才好。

張軍說：“劉發，那一天你請我吃火鍋，今天我請你吃肘子，禮尚往來。不過，我不怪你，你人是好的，就是錢兒不好?！?/p>

劉發又哭開了，媳婦卻說：“你看你一個大男人家，前幾天的威風勁道哪兒去了?”

村支書也來了，支書說：“劉發呀，國家給了你十一萬錢，兩個月時間，你折騰得只剩下兩萬元了，你說以后的日子咋過?”

劉發嘆息了一聲：“媽呀，只有兩萬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