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女人,一個傻子站在墳頭前,那年輕女子說:“姐,你總算把命還給這個地方了。”
死去的那個女人叫英子,她和秀兒是一對姐妹。在鄉里人的眼中她們命很好,因為她們在城里住著。每年她們都會在固定的時間回家。
兩天前兩姐妹提著大包小包魄東西回家,“姐,我不想回去。”秀兒有些不快。
“那是我們的家。哪有鳥兒不歸林的。”
“家?”秀兒有些不屑:“那算什么家,在我們最苦的時候有人幫我們嗎?”
“至少我們的命是他們給的。我們是吃百家飯長大的。”
“姐,都這么多年了。每次回來你都拿錢,還給那傻子看病。什么情也該還了。你就真要讓這地方把你拴一輩子。”秀兒有些激動。
“秀,姐答應你這是最后一次了。”
秀兒也不再說什么,她知道只要姐說過的話她絕對會做到。兩人向村子深處走去。沿路的槐樹郁郁蔥蔥,在槐樹林的盡頭就是她們的家,老村長的家。幾間瓦屋。
老村長坐在屋檐下,抽著煙,眼閉著,煙不斷地從嘴里冒出來。二傻,老村長的兒子腦袋有問題。二傻正拿著棍子追趕母雞,已經一上午了。“二傻,別跑了。也不知道累。”蒼老的聲音透出無盡的疲倦與無奈。“大爺,我們回來了。”秀兒和英子走進了院子。秀兒跑到老村長身旁,她很喜歡老村長,在她的記憶里老村長是全村最好的人。老村長把煙滅了,看著秀兒,笑著說:“回來了,變成大姑娘了。來讓大爺好好看看。”二傻繞著英子轉。嘴里不斷地說:“糖,我要糖,糖。”口水也掉了下來。英子拿出紙給他擦了擦,然后笑著對二傻說:“又長高了。有沒有惹大爺生氣。”二傻拿著糖,對老村長喊:“糖。糖。”老村長沒有理他。二傻自己蹲在屋檐下吃糖。
“大爺身體還好吧?二傻好像沒有變。我看還是把他帶到城里去看。”
老村長沒有說話,久久地才說:“死也要死在這。”
“大爺……”英姐還想再說。老村長起身往屋里走去。
月亮不知何時爬了出來,零星的幾顆星星陪襯著。除了青蛙的叫聲再也沒有別的聲音了。秀兒和英姐躺在床上,一直沒說話。“姐,你真打算把老村長他們接到城里?”秀兒推了推英姐。沒有回答。“姐,我贊成。老村長在這我們都不放心。住一起好。”秀兒一個勁地說。“秀,我知道你不會反對。你也看到大爺他不答應。睡吧。明天再說。”老村長屋里的燈一直亮著,他在不停地抽煙。老村長想起了往事,那還是八年前的事,二傻那時還是個十歲的孩子,很正常的孩子。英子只有十五歲,但已出落得亭亭玉立。兩人進城的路上碰到了幾個小流氓,見英子長得好看,心生歹念,二傻為保護英子與他們打了起來,后來二傻被打得奄奄一息,救回了一條命,人卻傻了。第二天英子就帶著妹離開了村莊。老村長現在都還記得英子說的話。爸,我走了。我會回來。=傻的病可以治。那天她叫老村長爸。老村長明白她的意思。過了幾年英子回來了,還帶了個看病的,然后就是每年回來都會帶藥回來。
太陽已經出來了,村莊也不再那樣安靜,狗吠聲、雞叫聲、還有田里打各的聲音。英子忙著把老村長他們以前的臟衣服床單全拿出來洗,秀兒跟著姐。在路上兩姐妹被村里的女人嫉妒的眼光看著,被男人垂涎的目光看著。那些姑娘看看自己穿的,看看她們穿的,那些女人把谷子狠狠地摔得老遠老遠。“你們是生哪門子的氣,別人好看礙著你們了。”田里一陣哄笑。“老娘就是不喜歡。怎么著了,你是要替她們收拾我。有本事你把兩個都弄到你床上去。你也就看看瞎想的能耐。”說話的是村里的金寡婦,長得也不錯,嫁過來不久丈夫就死了,出了名的潑辣。“你以為所有女的都是你那樣,離了男的就過不了日子。”那男人還了一句。金寡婦臉上一陣白一陣紅的,村里人都知道她行為不檢點。可沒人說破過。“你,老娘撕爛你的嘴。”話一落就向那男人撲去。這下田里笑得不可收拾。
秀兒清楚地聽見了他們的話,“這些瘋子。”咬牙切齒的。英子笑道:“走吧,誰叫你耳朵好使,聽得清清楚楚的。”“姐,”秀兒嗔道。河邊有些小孩在玩水,笑聲清脆。秀兒看著他們就忘了剛才的事。還關切地說:“小心點。”“秀兒,你和他們一起。小時候你也喜歡這樣玩。順便看著他們。”秀兒像個孩子樣,嘴里還唱著歌,逗那些小孩,玩累了秀躺在河邊。“姐,我們什么時候回去?”英姐看了眼秀兒,“你看你,都這么大的人了,還是這樣。小時候你也是這樣。記得有一回你一躺下就睡著了,我們到處找你。抱你回去的時候你還又打又罵的。”秀兒咯咯地笑。兩姐妹回憶著小時候的事,想起以前都不覺得苦了。
回去的路上碰見了金寡婦,秀兒瞪了她一眼,“嫂子,地里活做完了……”英姐還沒說完,金寡婦就說:“哪有做得完的活,多的是,你們是不知道。”秀兒拉著姐就走。等她們走遠,金寡婦惡狠狠地說:“臭婊子,回來充城里人。呸!”她向地上淬了口唾沫。
老村長抽著煙,遠遠地看見兩姐妹就閉上了眼睛。他說了傷英姐的話。想到兩個丫頭從小就吃了不少的苦頭,現在總算活出了樣子,我不能把她們拴在這,可看見二傻,老村長又不知道該怎么辦了。
秀兒輕手輕腳地走到老村長身后,遮住老村長的眼睛,怪聲怪調地說:“猜猜我是誰啊?”這是他們以前常玩的,每次老村長都會說是哪個小鬼在我這胡鬧。英子看著兩個人的游戲,老村長弄開她的手:“秀兒,越來越沒大沒小。”秀兒嘟起嘴。“大爺,你一個在家嗎?”英子問道。“不知道他又瘋到哪去了?”無力的聲音,慢慢地走進了屋。
“姐,大爺現在怎么了,和以前不一樣了。”秀兒小聲地問。“老人都離不開家,他不想走。還有……”英子沒有往下再說。英子明白老村長在想什么,小時候說的話她也沒忘,可畢竟英子是個女人。秀兒也沒再問。
二傻在外面亂跑,看見雞鴨什么的就去追。他看見一只母雞猛地撲了過去,“抓到了,抓到了。”母雞叫個不停。被剛回來的金寡婦撞見,金寡婦中午窩了一肚子的火沒地方出氣,見=傻抱著她家的母雞,破口大罵:“你這傻子欺負到老娘頭上。看我不收拾你。”卷起袖子作勢要打。“你這討不到媳婦的傻子,一輩子和你那老不死的爹睡。小王八。”二傻嚷道:“丑婆娘。兇婆娘。”“你們家里的好看,可不是你媳婦。你這討不到媳婦的傻子。二傻你要有媳婦你就不是傻子了。”金寡婦突然不罵他了:“二傻,你要有媳婦就不是傻子了。”二傻聽到高興的喊:“媳婦,媳婦。”往家里跑去。
一進門,二傻看到姐妹在理菜,就跑過去,一把抱住,還不停地說:“媳婦。”英子和秀兒使勁才把他弄開。二傻又向兩個人跑去。“你給我過來。”老村長呵斥二傻。二傻還是不停地說媳婦,我要媳婦。老村長舉起手要打,“大爺,他沒錯。”英子阻止了。老村長把二傻拉進屋子,眼眶里壘是淚水。或許他結了婚就會好。老村長這樣想到。
一天院子里都很安靜,一輪殘月掛在天上,透出慘白慘白的光。“英子,你過來。大爺有話跟你說。”英子和秀兒在屋里收拾東西。英子跟著走了出去。“姐。”秀兒不知道為什么覺得不安。英子回頭笑了笑。
英子跟著老村長走到另一間屋子。“大爺,你要不想走,我也不逼你。我帶二傻去看了病就送他回來。”英子誠懇地說。“你帶他走。你在這等我。我去拿點東西。”老村長走了出去。過了一會二傻拿著個小布袋進來了,傻傻地笑。老村長也來了,但沒有進屋,他把門鎖上了。“大爺。”英子明白了。二傻喊媳婦。“我不是你媳婦。二傻,去叫你爸開門。”英子還像往常一樣哄著二傻。二傻沒有理會,還在叫媳婦,跑上去抱住了英子。英子甩開二傻的手。“大爺,你是看著我長大的,你就是我父親。大爺,你會后悔的。”
老村長背對著她站著,身體在顫抖。“英子,你別怪我。或許他結了婚就會好。你是個好人。大爺給你跪下了。”沉默了。英子苦笑。淚水再也止不住了。=傻又抱住了英子,“好香好香。”英子使勁地想推開他,“二傻,英子求你了。”
秀兒在屋里不停地走,她在不停地說:“姐,你可別犯傻。”她還是忍不住走了出去,看著老村長在那就走了過去。“大爺,你跪著干嘛?我姐嘞?”秀兒不安地問。老村長沒有回答。秀兒聽了傻子的聲音。秀兒也跪下了,哭喊著:“大爺,你開門。你把門打開。求你了。”老村長沒有說話,邊磕頭邊說:“秀,大爺對不起你們。”秀兒不知道自己是怎樣走到了門邊,使勁地撞門,門里門外的人都絕望了,都讓自己的淚水肆意流淌。
屋里沒有了聲音,秀兒還在撞門。她已忘了痛。老村長還在那跪著。
門終于打開了,可英子早沒了氣息。“姐。”秀兒撕心裂肺的哭喊在村莊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