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教社高語第六冊《屈原列傳》中:“懷王使屈原造為憲令,屈平屬草稿未定,上官大夫見而欲奪之,屈平不與。”教材下注“奪”為“強取”;“不與”是“不給”的意思。人教社《教師教學用書》翻譯為“懷王派屈平制定國家的法令,屈平起草還沒有定稿,上官大夫看見了就想強取,屈平不給。”筆者認為無論是教材注釋還是《教師教學用書》上的譯文,揆情度理,對“奪”及“與”的解釋均存不妥。
屈平“不與”的行為是上官大夫“欲奪”的回應,故而準確解釋“奪”字是關鍵。雖然《漢語大詞典》“奪”的第一個釋義便是“強取”,但“奪”在此處不宜釋為 “強取”。
一則起草憲令是楚王交給屈原的任務,上官大夫莽撞 “強取”它欲作何用?制定憲令乃國家大事,國君命親信大臣屬草,他人奪去私看,顯然是嚴重犯法行為,更何況公然“強取”?
二則屈原時為懷王左徒,“左徒”在楚國是僅次于“令尹”(宰相)的官職。“上官大夫”,一般認為是指上官靳尚,“大夫”在當時亦屬中央機關要職。兩位楚國高官如孩童爭搶玩具般你爭我奪憲令草稿,顯然既不合體統,又幼稚可笑,因為這并不是小孩打架拌嘴那么簡單的事兒。
三是《屈原列傳》開頭有所交代:“屈原者,名平,楚之同姓也。為楚懷王左徒。博聞強志,明于治亂,嫻于辭令。入則與王圖議國事,以出號令;出則接遇賓客,應對諸侯。王甚任之。上官大夫與之同列,爭寵而心害其能。”看來,楚懷王重用屈原,引起職位與他相等的上官大夫的嫉妒,想與他在懷王面前爭寵。楚懷王命屈原造為憲令更令上官大夫嫉恨不已。為爭寵要強行改變憲令條款,屈原又不同意。這點從其所進讒言可見一斑——“王使屈平為令,眾莫不知。每一令出,平伐其功,曰,以為‘非我莫能為也。’”“強取”憲令草稿顯然并不能達其爭寵的目的,但在憲令中留下自己的“印記”更能顯示與屈原的旗鼓相當。
更主要的是屈原為實現“美政”的政治理想,積極推行變法革新。他痛恨奸佞小人,要削弱舊貴族的特權,必然會觸動舊貴族的權利,遭到舊貴族勢力的頑固抵制。“憲令”中亦涉及推行變法之事。顯然上官大夫不會僅要“強奪”憲令草稿,更會出于為自身利益集團考慮,令屈原改動,甚或自己強行篡改憲令中威脅自身利益的法令。
所以,將“奪”解釋為“用強力使之改變”(《漢語大詞典》“奪”字之第七義項)更合理貼切。
其實“奪”字在文言文中解釋為“改變”是比較常見的。
人教社高語第四冊李密的《陳情表》中就有 “行年四歲,舅奪母志”, “奪”書下注釋為“強行改變”,“志”注釋為“守節的志向”。這個解釋是準確的。蒲松齡《聊齋志異·喬女》:“使媒者函金加幣而悅其母,母悅,自詣女所,固要之,女志終不奪。”丑陋的喬女寡居在家,喪偶的孟生遣媒求婚,喬女信守“好女不事二夫”之論,為了“婦德”,拒絕了孟生。孟生欽敬喬女人品,“派媒人重金取悅其母,其母大喜,親自到喬女家勸其改嫁,喬女始終不改不再嫁之志”。《論語·泰伯》:“臨大節而不可奪也。”意思是“面臨生死存亡的緊急關頭而不改變動搖”,“奪”釋為“改變”。《后漢書·戴良傳》:“論者不能奪之。”意思是“與之爭辯的人不能改變他的做法”。
再來看“與”。上官大夫看了“憲令”之“未定”草稿后,覺得屈原寫的某些內容與己意不合,要求改變(或“刪除”)某些條款,而屈原堅持己見,不同意,不贊成,不允許。所以“與”在此處應相應選取“贊成”、“允許”、“許可”這一義項更為妥帖。
文言中“與”作“贊成”、“允許”、“許可”講的例子也很多。教材中便有一例。《子路、曾皙、冉有、公西華侍坐》中,曾皙用形象且富有詩意的語言,描繪了孔子以禮樂治國的理想圖景,在孔子的內心深處產生了強烈的共鳴,得到了孔子的充分肯定——“吾與點也。”“與”字書下注釋為“贊成”,孔子話的意思是“我贊成曾點啊!”《論語·述而》:“與其進也,不與其退也。”意思是“贊成他進,不贊成他退”。《漢書·翟方進傳》:“朝過夕改,君子與之。” 顏師古注:“與,許也。”《公羊傳·隱公七年》:“曷為大之?不與夷狄之執中國也。”陳立義疏:“與者,許也。”《舊唐書·玄宗紀下》:“老疾不堪釐務者與致仕。”意思是“年老有病不堪勞務者允許退休”。
據上,“上官大夫見而欲奪之,屈平不與”理解為“上官大夫想要強行改動憲令中的某些內容,屈原堅決不同意”更為符合文意。
(作者單位:北京市第十九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