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2007年12月4日上午,蕭成坐在臨窗的辦公桌前,冬日的陽光從窗外斜斜地照進來,將他籠罩在一片柔和的光暈之中。他注視著中華人民共和國公安部禁毒局發來的賀電,思緒回到了半年前。4月25日,晚上8點多鐘,在合肥市北門一家超市門口,當他和他的隊友們從謝鵬飛的帕薩特轎車上繳獲17.4克冰毒時,他還沒有預感到此后二百多天里他的工作和生活將與毒品犯罪緊密交織在一起;他更沒有預感到,這起非法持有毒品案,竟是他和他的隊友們撕破隱蔽在合肥的那張地下毒網的序幕。
當時他做夢都想不到,他身處的這支基層一線警隊日后偵辦的“6·26”緝毒案,居然能夠位居2007年度全國九大毒品案件之列。
“世界禁毒日”前夕,和毒販首度交鋒
2007年6月25日凌晨,天色才剛擦亮,合肥火車站的出站口燈火通明。全神貫注守候多時的馮驥這時候聽到廣播里傳出柔美而緩慢的聲音:“接站人員請注意,從成都方向開來的1434次列車晚點一個小時……”
馮驥一顆懸起的心又落了回去——他剛剛看過手表,箭已上弦,弓已拉滿,獵物卻要晚一個鐘頭才能出現。
昨天下午馮驥已到問詢處查詢過,1434次列車將于凌晨5點03分到站。今天凌晨4點刑警大隊的全部人馬就已整裝出發了。
還要再等一個小時!馮驥跟幾步之外的戰友詹克打了個手勢。詹克看上去也有點失落。畢竟這是他們第一次和販毒團伙正面交鋒,臨來的路上大家都興奮得摩拳擦掌,沒想到現在還要再熬一個小時。
馮驥看見大隊長蕭成一邊慢慢走向站前廣場,一邊掏出手機打電話。他準是在通知另外兩組民警情況有變。蕭成一米八二的大塊頭此刻站在廣場上比較醒目,那些三五成群、席地而臥的民工們大多仍在睡夢中。
馮驥在出站口原地踱著步子,腦海里反復回憶著照片上幾個毒販的臉孔。因為這次要抓五名毒販,所以,高新分局刑警大隊的十二名民警全部披掛上陣:大隊長蕭成帶著馮驥等四人來火車站守候成都來的毒販田強和王傳彬;副大隊長鄧一君帶兩人去百合賓館伏擊合肥毒販王雷和王振;教導員侯文武帶三人跟蹤王雷的馬仔孫良。
馮驥又在心里把出發前蕭成交待的抓捕環節一一琢磨了一遍。記得在3月份的一次大隊例會上,蕭成要他摸點線索,“我們要爭取在今年辦幾起毒品案件。”馮驥當時并未太當回事。因為高新技術開發區是公認的“無毒區”,馮驥在刑警大隊干了幾年,連個毒販的影兒都沒碰到過一個。今天,毒販竟然就近在眼前了,馮驥覺得有點不可思議。
他朝站前廣場上望去,蕭成正一個人悶著頭來回踱著步子。蕭成長得很像歌手傅笛聲,連憨憨的笑容都像,不過,他的圓臉上多了一副斯文的金邊眼鏡。他看起來不像一個刑警大隊長,倒是更像一個儒商。只是在他的眼鏡片后邊,在那雙小瞇眼里時隱時現的犀利眼神——那是獵人才有的眼神——隱約透露著蕭成的一些真實信息。
蕭成比馮驥還小兩歲,但是他在工作中時常表現出來的超乎尋常的遠見和沉著,讓馮驥和戰友們不得不佩服。
出站口的廣播再度響起,1434次列車終于要進站了。蕭成回到了出站口。馮驥和詹克各據一道檢票口,向著站臺翹首以待。
漸漸有睡眼惺忪的旅客走出來,人潮涌動中,馮驥發現了照片上熟悉過許多次的那兩張臉孔出現了,沒錯,正是田強和王傳彬!在這兩人身后,正晃悠著民警魯大星那標志性的光頭,重案隊隊長蘇晟緊隨其后。
戰友們互相用眼神會意,尾隨兩個毒販,向停在出站口西邊的越野車走去。馮驥走在最后邊壓陣,巧的是兩個毒販子就在他們的越野車旁搭上了一輛紅色出租車。
馮驥快速跨上越野車的駕駛室,在這輛車的擋風玻璃下是一塊印有“××保險”字樣的銅牌。這幾年來,這輛車已經變換過多種“身份”跟隨刑警大隊戰友們轉戰全國各地的抓捕現場,把上百名犯罪分子由大江南北押回合肥。
蕭成眨眼間已坐在副駕駛座位上,兩眼緊盯著那輛剛剛絕塵而去的紅色出租車。等五名民警在車里聚齊,馮驥立刻發動了車子,在那輛出租車后邊不緊不慢地跟著。警方已經獲悉,王雷將指派馬仔孫良前來和四川的毒販交易,王雷本人則和王振在百合賓館遙控指揮。
毒販乘坐的出租車停在勝利路上的大唐賓館門口,蕭成示意馮驥將車子在路邊停下。在五雙眼睛的密切注視下,兩個毒販渾然不覺地步入大唐賓館。
算準了田強兩人已經辦完入住手續,蕭成朝馮驥做了一個利落的手勢。

并肩作戰幾年,高新刑警們彼此間已經形成了默契,一個手勢、一個眼神,對方就能瞬間會意。馮驥跳下車快步進入賓館,大堂里已不見毒販身影。他看向電梯不斷閃爍的橙色指示燈,發現電梯停在了四樓,他從安全通道大步沖上四樓,正好看見了王傳彬的身影閃進402客房。
馮驥下樓,將情況匯報給蕭成。
“你去總臺跟服務員說明情況,請求他們配合,提供402的房卡。”蕭成對馮驥說完,轉身示意其余三名民警以正門為中心各自散開,暗中等候孫良入甕。
“只要孫良到來,上樓和四川人交易,咱們就上樓抓人。”
8點半,孫良的身影出現在大唐賓館門口,民警們心頭一陣興奮。
孫良前腳上樓,刑警大隊教導員侯文武就帶著民警跟蹤而至,兩組警力會合,大家將目光匯聚到蕭成身上。
蕭成一聲令下,民警們迅速沖向四樓。
用房卡打開402門鎖,門里邊卻用鉸鏈拴住,房內傳出一陣騷動。蕭成一腳踹開房門,民警魚貫沖進室內,三名毒販于倉皇之中束手就擒,桌上的33800元毒資、1668克K粉被成功起獲。毒品稱重、密封,當事人簽字……一切有條不紊。
剛剛將這三個毒販押進警車,副大隊長鄧一君那邊也傳來了消息,他們已在百合賓館門口將王雷、王振二人手到擒來。
王雷、王振二人落馬,為“6·26”緝毒專案組摧毀合肥、武漢、成都三地十四個販毒團伙拉開了序幕。
加油站夏老板:兩根肋骨
引發“蝴蝶效應”
1979年美國一位氣象學家在一次演講中提出了著名的“蝴蝶效應”:“在亞馬遜河流域的熱帶雨林,一只蝴蝶偶爾扇動幾下翅膀,兩周后就可能在美國德克薩斯州引起一場龍卷風。”
“蝴蝶效應”的原理是蝴蝶翅膀的扇動,會產生微弱氣流,這微弱的氣流又會引起蝴蝶四周的空氣以及其他熱力系統等產生相應的變化,由此引起連鎖反應,最終導致其他系統的極大變化。
夏習武的兩根肋骨就使合肥的地下毒品市場引發了“蝴蝶效應”。他不認識孫良,也不認識王雷、柳斌、龍勝家……更不認識武漢的毒販肖用軍、成都的毒販洛瑞。夏習武也從來沒見過毒品,但是,那六十一個毒販相繼落網,卻是由他那兩根被人打斷的肋骨而引起。
夏習武是合肥市高新區一家加油站的老板,因為一些生意上的糾紛,他屢次遭到一個飯店老板的毆打。到了2007年4月上旬,這個飯店老板痛下黑手,請來了七名打手。夏習武被打斷兩根肋骨,躺進了醫院,他的家人就到高新分局刑警大隊報了案。
案件事實很快查清,那個飯店老板隔日歸案,六名打手相繼落網。4月25日,副大隊長鄧一君帶人在雙崗一家超市門前抓獲了打手頭目謝鵬飛,至此,這起傷害案件的偵查工作也就得以順利地畫了個句號。
誰知搜查謝鵬飛落網時所駕駛的黑色帕薩特轎車,竟然搜出了17.4克冰毒!根據《刑法》第348條規定,非法持有甲基苯丙胺(冰毒)10克以上不滿50克的,處七年以下有期徒刑、拘役或者管制,并處罰金。以“非法持有毒品罪”的罪名將謝鵬飛移送起訴,簡直是偵辦這起傷害案的額外贈品。但是,蕭成他們卻不滿足于此。
這兩年,蕭成帶領大隊民警偵破了公安部、省公安廳掛牌督辦的專案三起,其中“1·8”黑惡勢力團伙案被譽為“合肥打黑除惡第一槍”,“12·1”商業賄賂案被公安部列為中央治賄辦精品交流案例,并在全國范圍內予以通報表彰。可是毒品案件他們還從未遇到過。合肥鬧市區有幾家娛樂場所毒品暗涌,涉毒人員頻繁出入,蕭成對此早有耳聞。他一直有心對毒品犯罪開火,卻囿于高新區是個技術開發區,娛樂場所少,涉毒人員活動有限,幾乎無毒可辦。現在,謝鵬飛的這17.4克冰毒,簡直是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謝鵬飛只知道賣冰毒給他的人叫阿亮,其余情況一概不知。
可以肯定,這個阿亮不過是個小馬仔,因為大的毒販通常不會親自將毒品賣給吸毒人員。不過,只要抓住這個阿亮,就不愁揪不出他身后的團伙。
蕭成帶著馮驥、魯大星等民警深入謝鵬飛提供的幾家娛樂場所,經過一連多日的徹夜調查,終于獲悉這個阿亮一年前曾被合肥警方處理過。進入公安系統的“違法犯罪人員信息庫”,他們確定了這個阿亮的真實身份——真名孫良,2006年因犯故意傷害罪被判有期徒刑三年,緩刑四年。
6月上旬,孫良的上家——該販毒團伙頭目王雷及其團伙骨干成員王振浮出水面。“二王”周圍遂被秘密布置了警力,這個團伙的一舉一動都在警方的掌握之中。
蕭成勝算在握,販毒團伙進一次貨,所有毒品定然不日賣完,他們定然再次進貨。一旦這個團伙再次販賣毒品,主動觸網,警方就趁機鳴鼓而攻之,給它來個“一窩端”。
正如蝴蝶翅膀扇動的氣流引發了連鎖反應一樣,這17.4克冰毒大大地刺激了蕭成這個獵人的捕獵本能。他像敏感的獵狐人聞到了一絲狐貍的氣息,是隱藏在雜草橫生的叢林里的一群狐貍。這個時候的蕭成并沒有意識到,他率領的刑警大隊即將在合肥的地下毒市發起一場悄無聲息卻又驚天動地的“獵狐戰”。
6月25日王雷團伙觸礁,第二天高新公安分局即告成立由刑警大隊全警參戰的“6·26”緝毒專案組,決定從王雷販毒團伙入手,追查合肥市的地下販毒網絡。
此后數日內,十余名經常從王雷團伙處購買毒品的吸毒人員紛紛落網。這個團伙的多起販毒事實被查證屬實。
圍繞團伙成員深入訊問和調查,合肥地下毒品消費市場漸漸露出冰山一角,販毒脈絡漸漸浮現。在蕭成心中,進一步的偵查思路也日臻成熟。
7月29日上午9點半,高新公安分局刑警大隊的會議室里,專案民警圍桌而坐。
馮驥是“6·26”專案內勤,專案的每一次會議由他負責記錄,一本八十頁的筆記本已經用了一半。每一天民警們摸排出的信息和線索也匯集到他這里。
會議步入正題,馮驥開始通報已經進入偵查視線的幾名毒販的情況——倪強、大B和來福,這三人看起來都是團伙頭目,各自擁有數名馬仔,倪強有個馬仔綽號“黃毛”。在地下販毒圈子里,毒販們大多喊綽號,真實姓名他們彼此間常常也不清楚,這給偵查工作帶來了許多障礙。
蘇晟補充說,大B真名叫柳斌,家住省人大對面的那個開放式小區里,“我已經跟那個轄區的社區民警聯系上了,柳斌的詳細情況有待進一步調查。”
“黃毛”是魯大星負責的調查對象,他已查出“黃毛”的真名叫許劍,戶籍地在包河區義城派出所。昨天下午他開車一個多小時才找到那個派出所,不巧那位戶籍民警卻來市局報送材料。魯大星將在會后跟那個戶籍民警再次聯系。
大家依次匯報完工作進展后,蕭成強調了下一步的調查重點。他繼而總結說,“在這個地下毒品市場,無論買方、賣方,每一個涉毒人員絕非孤立存在,而是共同形成了一個長期的較為穩定的販毒網絡。”毒品能夠讓人迅速成癮,一旦沾染上,十之八九就成了這地下毒品市場中長期而穩固的消費者;而販賣毒品是宗暴利買賣,一倍乃至數倍利潤加上龐大的買方市場——這巨大的利潤,又牢牢地吸引住了販毒人員。 “正是這種長期的穩固性,給我們的緝毒工作不斷擴大戰果提供了可能。” 蕭成讓專案民警們做好心理準備,這一場緝毒戰役才剛剛開始。
在這天的會議上,鄧一君用“金字塔”來形容一個完整的販毒網絡——金字塔頂端人員較少的是制毒基地,中間是層層販賣、運輸環節,龐大的基部是吸毒人員,“無論是一個終端的癮君子,還是一個販毒的小馬仔,我們只要揪住了,尋蹤覓跡,定然能夠連窩端掉。”
“沒錯。”蕭成說,“所以每一個涉毒人員,包括吸毒的癮君子們,對偵破毒品案件的價值都不容忽視,一旦發現蛛絲馬跡,就要認真挖下去。”
“可是,在理論上,這販毒網絡的每一個環節,包括終端的癮君子們,都牽系其他,抓住一個環節就可以牽一發而掣全身,而在實戰上,在咱們這個毒源全部來自外省的城市,想要直搗這金字塔頂層的制毒基地,簡直比摘星都難啊!”詹克是蕭成的師弟,2004年才從刑警學院畢業。
蕭成認同詹克的說法,“‘摘星’好像不切實際,但是,只要我們一日不收兵,必定能夠斬斷幾條由外省市流向合肥的販毒通道。”

此刻,蕭成下定決心帶領專案組打一場緝毒戰,他要在謝鵬飛那17.4克冰毒上經營出最大“利潤”。
王雷團伙不過是專案組掘取的“第一桶金”。
由這“第一桶金”,除了倪強、柳斌、柳志福(來福)這三個販毒團伙外,專案組很快又摸排出了楊明、梁俊兩個販毒團伙。專案組發現,這五個團伙之間聯系密切,對武漢、成都的“上家”和合肥的吸毒人群都能做到“資源共享”,并在一定程度上聯手操控著合肥地下毒品消費市場的毒品價格。
一夜之間,四個販毒團伙傾巢覆卵
8月13日上午,專案組截獲準確消息稱,倪強已于當日凌晨6點出發,駕車前往武漢進貨。
倪強進貨歸來,定然頻繁交易,抓捕時機差不多也就成熟了。
但是,倪強駕駛什么車?隨同前往的還有誰?何時返回?由武漢返回合肥必經合界高速公路,而這條高速在合肥市共有龍塘、機場、南崗、十八崗四個出口,毒販可能從哪個出口返回市區?這些都不清楚。
蕭成立即帶領民警前往高速公路管理處,調取當日凌晨6點左右過往車輛的監控錄像,篩選出了部分嫌疑轎車。調取這些轎車的車主檔案,發現一輛白色廣州本田轎車的車主正是倪強的關系人倪勇。在前期的偵查中,和倪強聯系密切的倪勇就已經進入警方視線。倪強駕駛的定然是這輛廣州本田轎車。
根據毒販的活動規律判斷,倪強應在當天晚上七八點鐘回到合肥。蕭成將全部警力分成四路,從下午4點鐘開始,分別在四個高速公路出口處設卡蹲守。蕭成帶領一組人馬,前往倪強最有可能經過的高速公路機場收費站。
晚上7點,倪勇的白色轎車終于出現在蕭成他們的視野里。車里坐著倪強、倪勇二人。可以肯定,倪強此番購買的毒品一定不在本田轎車上。因為一個有經驗的毒販,他異地進貨歸來定然采取人貨分離的方法運輸毒品,最常用的是由馬仔攜帶毒品從另一條途徑帶回。
販賣毒品罪是《刑法》規定的“八大重罪”之一,根據第347條規定以及相關的司法解釋,販賣、運輸50克冰毒,或者販賣1000克K粉就有可能判處死刑。
重刑懸頂,毒販自然全力逃避打擊,在交易、運輸、藏匿毒品的每一個環節都十分謹慎。團伙頭目異地進貨,或駕駛轎車,或乘坐飛機,大多帶上一個馬仔隨同前往。進貨后,由馬仔攜帶毒品乘坐大巴、火車等交通工具返回。警方若在團伙頭目返程中攔截,十有八九搜不出毒品,沒有物證,無法證明其販毒,倒會被其反咬一口甚至打草驚蛇。
所以,這時候時機還不成熟。蕭成立刻掉轉車頭,駕車尾隨本田轎車返回合肥。他電話通知了另外三組警力,立即從卡點撤兵,全部向市區匯集。
本田轎車進入市區,開上了太湖路,在“七夕賓館”門前的停車場停下來,倪強二人下車進入賓館。蕭成帶民警跟蹤而至,訂下了與“二倪”房間斜對門的一間客房。其余三組民警也陸續在“七夕賓館”附近匯集。
這時又獲確鑿消息,販毒團伙頭目柳斌、柳志福等人正在亳州路上的云龍會所活動。三名民警立即被調往亳州路暗中布控。蕭成的考慮是,倪強前往武漢進貨,“二柳”很可能知道消息,如果他們發現倪強等人突然消失,必然受到驚動。不如索性一夜全給端個干凈。
晚上大約10點鐘,倪強和倪勇出了客房,駕車離開賓館。蕭成帶著民警悄然尾隨。

對于人這種群居動物,酒吧也許是人性的騷動以及人的種種原始欲望暴露得最為密集的地方,酒精、汗液的味道里彌散著香水以及荷爾蒙的氣味,這樣混雜而濃烈的曖昧,也許正是酒吧的誘惑所在,這誘惑不停地挑逗、沖擊著男男女女的嗅覺和視覺,撩撥著他們的神經。
不法之徒對酒吧這樣的場所趨之若鶩,想來也在情理之中。在馬鞍山路上的波比酒吧里,倪強、倪勇二人在一個角落里坐下后不久,兩個身穿熱褲、背心的時髦女子就坐了過來,四個人看起來非常熟稔地飲酒嬉戲著。
就在兩個毒販的鄰桌,蕭成他們一人叫了一瓶啤酒,一邊談笑自若,一邊暗中觀察。酒吧里面音樂震耳欲聾,霓虹燈一刻不停地變幻閃爍。兩名毒販并未察覺危險就在眼前。
一個年輕男子走過來,把一包東西遞給倪強。這人正是倪強的馬仔許劍。
倪勇招手叫來了酒吧里的一個服務生,那服務生轉身送來了一個玻璃盤和幾根吸管。半打啤酒、半打礦泉水和一盒抽紙隨后占滿了他們的臺子。許劍帶來的東西被倪強倒進玻璃盤里。這些人要吸食K粉了——用他們的行話,叫做“打K”。
許劍又和倪強耳語了幾句之后就離開了“波比”。可以推測,今天一定是許劍跟隨倪強前往武漢進貨,后來毒品由許劍攜帶返回合肥。就像老鼠們多在夜間更為活躍一樣,夜晚也是毒販子們一天的黃金時段。許劍十有八九得了倪強的指示,于當晚賣貨。蕭成電話通知埋伏在酒吧門口的兩名民警,跟蹤許劍。
在娛樂場所,吸毒者大多會躲進包房,而倪強他們居然大膽到在大廳里打K,這有些出乎專案民警的預料。倪強拿出一張銀行卡,把玻璃盤里的K粉壓平,又非常嫻熟地用那張卡把K粉切成一條一條,他把一根吸管插進鼻孔,自己猛吸了兩條,又把玻璃盤推到倪勇面前。那兩個時髦女郎也隨后各自吸了一條。
在酒吧里,癮君子們打K之后,必定要隨著音樂瘋狂跳舞、甩頭,要“嗨”,要出汗。沒幾個小時這兩男兩女絕對不會消停。倪強已經開始流鼻涕,揉成團的抽紙很快扔了一地,清潔工過來收拾了一下,服務生又送來一托盤飲料,空的瓶子被端走。
倪勇和那兩個女子搖晃到舞池,開始隨著音樂瘋狂舞動。
大約一個小時后,跟蹤許劍的民警打電話向蕭成匯報,許劍離開波比后去了新站區的一間平房,現在又回到了和波比一墻之隔的69度酒吧門口,看起來像在等人。
蕭成便讓鄧一君帶著民警繼續盯著倪強幾個,他則帶著詹克、馮驥回到路邊的車里,暗中監視69度酒吧門口的許劍。十來分鐘后,一輛黑色現代轎車停在離警車不遠處,車上下來一個警方已經熟悉的身影——販毒團伙頭目楊明。楊明和許劍在車邊碰了頭,僅僅半分鐘,錢貨兩訖。之后許劍打的離開,楊明進入酒吧玩樂。
盡管兩個毒販就在警方的眼皮底下進行販毒交易,這時候卻不適合抓捕。因為交易現場實施抓捕,固然可以人贓俱獲,但是還有一個不得不重視的因素——不能驚動其他偵查對象。酒吧內外人多眼雜,一旦警方抓人,消息必然迅速散開,其余毒販必被驚動,定然不利于下一步的工作開展,因此必須等楊明離開酒吧之后伺機抓捕。
凌晨2點左右,楊明終于離開69度酒吧。蕭成等人跟蹤楊明駕駛的黑色現代轎車,在淝河路上的偏僻路段將楊明秘密抓獲。在楊明身上,警方繳獲了K粉304.5克。
下一個目標是倪強。
鄧一君帶著一組警力一直在波比酒吧守候著倪強、倪勇二人。看起來“二倪”已經意興闌珊。“他們過不了多久就會返回賓館。”鄧一君在電話里這樣說。蕭成便和他商定在七夕賓館拿下二人。
凌晨2點40分,倪強、倪勇駕駛本田回到七夕賓館門前的停車場。夏天已近尾聲,雖值深夜,街面上仍見三五行人。倪強下車,賓館門口一個操阜陽口音的大塊頭吸引了他的注意。年輕的蕭成喜歡以喬裝身份的方式靠近犯罪嫌疑人——這需要足夠的沉著和膽量以及演戲的天分,這是他在艱苦的刑偵工作中的屢試不爽的利器。
蕭成的嗓門很大:“我的小親乖乖,你喜歡你就買吧,想買多少買多少,你高興就行!俺窮得不就剩下錢了嘛!”蕭成祖籍皖北阜陽,他平時斯文起來像個儒商,此刻卻十足是個暴發戶。
倪強鎖上車門,幾米之外,鄧一君正搖搖晃晃地斜靠著一盞路燈,倪強從他身旁向賓館正門走去,“一個醉鬼”,他這樣以為。蕭成這時掛了電話,將手機塞進口袋,等倪強一步步走到近前,突然伸出右臂鎖住了倪強的脖子。
倪勇見狀掉頭狂奔,被鄧一君一記“抱膝頂摔”拿下。
倪勇很快交待,許劍已經被倪強指派到附近的海上明浴場,將100克K粉賣給毒販夏運濤。鄧一君立即帶民警趕到海上明,抓獲了剛剛結束交易的許劍。而夏運濤已經離開。
落網的四名毒販被套上黑色頭罩押入警車,跟隨民警到亳州路的云龍會所。這時候,柳斌、柳志福渾然不覺法網即將兜頭落下,仍在云龍會所帶著馬仔們悠閑地吸毒作樂。凌晨6點,柳斌、柳志福、張仁明等七名毒販被專案組悉數囊括。
當日下午,柳志福團伙的主要成員夏斌、張磊、解強落網。
夏運濤于三天后在快餐店被抓獲。
在新站區的那間平房,專案組起獲了783克K粉。

艱難訊問
目標之“狐”無一漏網,抓捕過程圓滿得簡直出乎大家預料。蕭成卻未因此感到絲毫輕松。
1998年從中國刑事警察學院畢業后,蕭成一直工作在刑偵第一線。在刑警隊他以思維縝密、作風細致扎實見長。2005年,蕭成成為合肥市最年輕的刑警大隊長。在蕭成看來,只要在每次行動之前,將抓捕的時機、場所、人數、交通工具等因素反復盤算,將每一種可能都考慮周全,把每一個抓捕環節都設計周密,如果還出現抓捕失利,則他會認為那是不可饒恕的低級錯誤。
往往比抓捕更困難的是訊問。蕭成已經訊問過數百號抓捕對象,殺人、放火、搶劫、詐騙……形形色色的社會渣滓,蕭成幾乎都曾經有過交鋒,這些經歷使得他相信人是世上最復雜、最微妙、最難測的東西。總有一些人,或者說,總有一些人的心理和經歷在你的經驗之外,總有一些已經發生過的罪惡在你的想象之外,而求生本能就像一道符咒,牢牢封住犯罪分子的最后一道心理防線,鎖住那些他害怕被你看見、被你感知的東西——罪惡。
8月17日凌晨2點,蕭成辦公室的門才被推開一條縫,重案隊隊長蘇晟的聲音就從門外傳來。“柳斌真是死豬不怕開水燙!”蘇晟重重地坐進沙發,“從其他幾個人的交待來看,這幾個團伙盡管各自為營,彼此間卻時常互相調貨,尤其是柳斌經常去成都、武漢給其他幾個團伙帶貨,他差不多是這幾個團伙的主心骨。可是照柳斌自己的話說,他簡直比竇娥還冤。”
蕭成的辦公桌上鋪滿了一沓一沓的材料。“其他幾個團伙頭目都交待,成都那個上線,只有柳斌一個人和他見過面,所以,如果柳斌突破不了,我們就揪不住成都那個上線的尾巴。”蕭成對蘇晟說,“你明天上午去調查一下柳斌的家庭關系,全面了解他的成長經歷。柳斌看上去是個重義氣的人,這種人大多看重和某個家人的關系,也許可以從他的家人身上找到一個突破口。”
蕭成盯著蘇晟亂蓬蓬的頭發。就在半個小時前,他聽見蘇晟在廁所里偷偷接老婆的電話,他從蘇晟電話的內容猜出他上小學一年級的女兒一連幾天高燒不退,他老婆在電話另一頭哭。“今天訊問就到這里吧,你們這一組馬上把柳斌送到看守所,之后就別回隊里了,直接回家吧。”
目送蘇晟出了門,蕭成的笑容慢慢凝滯。他原本正伏案給市局、省廳寫“6·26”專案的工作進展匯報,現在他寫不下去了。他起身走出辦公室。
專案組已經抓了二十個毒販、十幾名吸毒人員,總人數已是大隊全部民警的三倍。說是專案,卻不能專案專辦,還得兼顧其他案件,平均每個民警的手頭上都有四五個在押犯罪嫌疑人,訊問、查證、逮捕、起訴—— 一道程序走完,對每個嫌疑人至少要裝訂一本二百頁的卷宗。“要是沒有那么多亂七八糟的案件,大家能一門心思辦這個專案就好了。”16日下午,陳永彬對蕭成抱怨說。蕭成走進頭一間訊問室,陳永彬正和詹克一組訊問倪強。

陳永彬曾在省公安廳“打黑隊”工作過近兩年時間,訊問上是把好手,蕭成經常將一些難啃的“骨頭”丟給他,但是,訊問倪強仍然讓陳永彬感到有些棘手。另有一起搶劫案牽扯了他不少精力,令他很難兩頭兼顧。
“好了,再不交待就關進看守所,大家今晚全都先回家洗個澡,好好睡一覺。”蕭成依次走進幾間訊問室。“明天大家都可以睡到自然醒,晚一點上班沒關系。”大家全都一個禮拜沒回家了。
從高新分局到看守所,從西向東差不多要貫穿整個合肥市區,就算半夜路上車少,開車也要半個多小時,等辦完手續關了人,回家躺到床上估計天也快亮了。蕭成心里對戰友們起了一絲歉疚,但是,他也無力改變這種狀況。他走回辦公室,繼續梳理案件材料。
凌晨4點,蕭成結束了手邊的工作,走進值班室躺下。他閉上眼睛,身心俱疲,大腦卻異常興奮,像有無數個輕微卻嘈雜的音符在腦中奏響。這一連數日,他每天入睡不到兩個小時,有時候好不容易睡著,卻會從夢驚醒——毒販在他的夢中逃跑了。
第二天上午,大家在9點前就陸續歸了隊。蘇晟外圍調查柳斌的家庭關系發現,柳斌小時候性格就比較倔強,吃軟不吃硬,認準的事九頭牛也拉不回來。但是柳斌和他的母親以及舅舅感情很深。蘇晟找到了柳斌家,對他母親把販毒行為的危害性、罪行的嚴重性講了兩個多小時。柳斌的母親是個明白人。她起先一直不說話,只是不停抹眼淚。“你兒子現在只能走坦白從寬、立功贖罪這條路,否則他的命肯定保不住。”蘇晟的這句話使柳斌母親的眼中燃起了一絲希望。她寫了一封信,托蘇晟帶給柳斌。蘇晟心里暗暗難過,事實上,這個母親的希望很可能落空。
蘇晟沒把這封信放在卷宗袋里,而是折疊整齊了夾在他自己的筆記本中,這個母親的淚水已經浸透信紙。蘇晟經手過不少死刑犯,看見過不少絕望的母親,在這個世界上,每一樁罪惡都伴隨著無盡的淚水。
“我來先把《刑法》第347條的條文念給你聽。”隔著看守所提審室的鐵柵欄,蘇晟對柳斌說。
“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毒品,無論數量多少,都應當追究刑事責任,予以刑事處罰。”蘇晟翻開手中的《刑法》典。
“走私、販賣、運輸、制造毒品,有下列情形之一的,處十五年有期徒刑、無期徒刑或者死刑。”蘇晟看見柳斌的身子像被針刺了一下,他繼續念道,“走私、販賣、運輸、制造鴉片一千克以上、海洛因或者甲基苯丙胺五十克以上或者其他毒品數量大的……”柳斌解釋說,“這‘甲基苯丙胺’就是冰毒,我們知道你沒販過海洛因,但冰毒你賣過,不過數量還不夠死刑。根據最高人民法院的司法解釋,販賣20克K粉比照1克海洛因的數量定罪量刑。也就是說,販賣1000克K粉就夠判死刑了。你販賣K粉的量,是幾個1000克?”
蘇晟逼視著柳斌:“你以為你拒不交待我們就拿你沒辦法了?你、倪強、柳志福幾個,都夠打頭的份了,但是也可能給你判個十五年,從死刑到十五年徒刑,誰能幫得了你?只有你自己才能幫得了你自己。這兩天什么道理我都跟你說了,你是個聰明人,不該再存僥幸心理。”
柳斌的頭快垂到膝蓋上。
“你才二十多歲,人生的道路對于你的同齡人來說很長很美好,而對你來說,如果你依然還是這個態度,你的人生可能用不了多久就該畫上句號了。想想你可憐的母親吧。”說完這句,蘇晟故意停頓了一下。
柳斌突然間淚流滿面。
“這是你母親寫給你的信。”蘇晟適時揚起那兩張浸滿柳斌母親淚水的信紙,從柵欄縫里遞到柳斌手上。柳斌遲疑了一下,哆嗦了半天才展開那封信,紙上母親的藍色字跡已有多處被淚水洇濕,模糊不清。這些究竟是什么字已經無關緊要了,滿紙淚痕已經充分說明了母親的心意。柳斌雙手捧著那封信,突然把臉埋進信紙里失聲痛哭,渾身抖個不停。
差不多了。蘇晟心想。仿佛馬拉松賽跑沖過了終點線,蘇晟感到如釋重負。
但這輕松感持續了一會兒就消失了。
柳斌交待,成都那個上線人稱“洛哥”,三十來歲,他只見過一面,他們之間交易多通過電話聯系,之后他向洛哥指定的銀行賬號匯款,而洛哥將毒品郵寄給柳斌的一個馬仔。電話號碼、銀行賬號、郵寄人的聯絡方式,這些都可能是追蹤的蛛絲馬跡,但是,毒販畢竟異常謹慎,一個客戶,很可能專門使用一套聯絡方式,一旦毒販察覺下家有身陷囹圄的危險,必然迅速丟棄這套聯絡方式。所以,那個洛哥仍是迷霧中一道遠遠的狐影。
走出看守所大門,太陽已經西斜,蘇晟再一次感覺到金色的陽光是一種無處不在的自由,是一種值得珍惜的幸福,這種幸福真切得簡直觸手可及,每一次走出看守所大門,蘇晟的心底都會涌起這種強烈的感覺。即便是下雨天,連雨滴在他眼里都是活潑而珍貴的,而對于看守所里關押的那些人,陽光和雨水都像自由一樣稀缺。
但是,總是不停有人在利益的驅使下陷足罪惡,一點一點拋棄自由。
販毒的誘因——錢,以及女人
柳斌是這幾個販毒團伙的軸心人物。柳斌一突破,其他幾個團伙頭目的心理防線也隨之土崩瓦解。
除了成都洛哥這條上線,這幾個團伙共享的另一上線,是武漢一個叫“欣欣”的人。
共享這兩條上線的,還剩下一個毒窩沒端,團伙頭目叫梁俊。
梁俊本來是這個團伙的二當家,老大是個叫潘億銘的人。
潘億銘和梁俊是小學同學,二人都在七八歲時遭遇了父母離異。潘億銘生得牛高馬大,十幾歲就在地下賭場充當打手,因黃、賭、毒從來都是“三位一體”,潘億銘很快染上了毒品。由于在賭場掙的錢遠遠供不上吸毒所需,潘億銘的人生很快滑坡,走上了“以販養吸”的犯罪道路。
由“癮君子”發展成為毒販子,販賣毒品給他人以滿足自己的需要,這是毒販們千篇一律的成長規律。就像恐怖電影里的吸血鬼,必須要吸食活人的鮮血才能繼續存活,而被其吻頸食血的人也立刻變成了吸血鬼,繼續害人。
梁俊正是被潘億銘拖下水的其中一個。在梁俊讀高二時,潘億銘以2000元價格賣給了梁俊10顆搖頭丸,梁俊自此上癮。
2006年9月,梁俊重蹈潘億銘“以販養吸”的覆轍,以5000元入伙,隨同潘億銘乘飛機前往深圳購買毒品,后返回合肥販賣。這年底,王雷為潘、楊二人打通了一條連接武漢的販毒通道,將武漢的上家介紹給他們。武漢毒品的價格只有深圳價格的一半,二人隨即看中了武漢。
王雷、王振被警方秘密抓獲之后,潘億銘因為和他們一貫往來密切,立刻嗅出了異樣。湊巧這時他遠在桂林的母親來了電話,說為他在桂林一個親戚家的廠子里找了一份工作,要他盡快擇日南下。潘億銘一番盤算之后,便把手頭剩下的毒品、毒資以及一些賬單轉給了“二當家”梁俊,他則避走桂林。
當時,梁俊也考慮過是不是該避避風頭。截至潘億銘收山之時,梁俊跟隨潘億銘的這短短十個月時間,二人共同賺了將近20萬元。這些贏利,除一小部分留做成本,其余則被二人揮霍殆盡。他們全身行頭均為名牌,吸一千多元一條的“黃鶴樓1916”香煙,賭博、泡小姐……梁俊已經習慣了這種一擲千金的日子。潘億銘戴2萬元一條的黃金項鏈,曾經一夜賭輸4萬元……對此梁俊一直有點眼紅,他畢竟是個“二當家”,在花錢上一直被潘億銘束著手腳,現在,剛好是他自立門戶的好時機。
更何況,此時的梁俊跟一個叫莫小貝的舞女正打得火熱,難分難舍。
莫小貝二十二歲,跟梁俊同齡,三年前從藝校畢業后就開始在合肥的幾家夜總會跳舞謀生。她身材好,臉盤靚,又受過專業的舞蹈訓練,很快就跳到了領舞,天天在幾家夜總會轉場,過著晨昏顛倒的日子。三個月前的一天晚上,莫小貝在臺上舞得正酣,看見了臺下的梁俊著了魔似的熱切目光。
梁俊出手闊綽,第二天中午就在她迷人的脖頸上添了一條沉甸甸的鉑金項鏈,兩個人很快如膠似漆,開始在百合賓館長期包房。

養女人需要許多錢,何況是莫小貝那樣的女人。梁俊要讓他的女人穿金戴銀。
而且這時候,梁俊還另存一層僥幸心理——既然警方已將王雷團伙給連窩端了,那還不鳴鑼收兵回去擺慶功宴?又怎會再殺回馬槍?所以,他從潘億銘手中接下了這個團伙的招牌,招兵買馬,繼續馳騁地下毒市。
8月19日當蕭成他們以50克K粉為釣餌,通過柳志福的一個馬仔去釣梁俊時,梁俊盡管心中惴惴不安,卻依然上鉤。鳥為食亡,人為財死,更何況他還要哄莫小貝開心。
蕭成將交易地點定在市中心淮河路步行街附近的白蘭歌舞廳。淮河路步行街是東西走向,和號稱“安徽第一街”的長江路平行,相距不過一百米,這兩條街中間夾了一段南北走向的含山路,白蘭歌舞廳就在這段含山路上。專案組在前期已經調查清楚,梁俊團伙喜歡在步行街一帶交易。毒販子們行動十分謹慎,想要誘其上鉤,必須順其道而行,否則一旦被他們嗅到一絲異常氣息,交易就很可能被取消。假如警方將交易地選擇在馬鞍山路上的波比或者69度酒吧,那里是梁俊玩樂的地方,卻不符合他販毒的活動規律,他肯定不會前往交易。
馬仔屈華鑫得到了梁俊的指示,就去了百合賓館,從梁俊那里取了50克K粉后打車前往白蘭歌舞廳。屈華鑫前腳離開,梁俊突然就感到坐臥不寧,他突然擔心起來,王雷、王振一直下落不明,這一次交易會不會跟警方有關呢……剛好這時候莫小貝嚷著說餓了,要去市里的一家粥屋吃夜宵,梁俊一邊琢磨著,一邊就帶著她出了房間。
莫小貝要去的粥屋離百合賓館不遠,可是一坐上出租車,梁俊卻叫司機開到含山路,他想暗中一窺究竟。
莫小貝沒想到她這一頓夜宵“害”了梁俊。她曾在8月3日的日記上寫道:“我老公是販毒的,怎么辦呢?我們現在生活得是很好,但我好怕有一天他被逮到啊!”她寫這句話的時候,沒想到這一天很快就到來了。她更沒想到,她會親眼目睹梁俊被警方抓獲的一幕。半個小時后,在空蕩蕩的含山路上,警車呼嘯著從她和梁俊的身邊掠過,又在身后戛然停下。梁俊的身子打了一個激靈,他突然掙脫了莫小貝搭在他臂彎的右手,拔腿向南跑去,可是沒跑出幾步就被一個迎面而來的男子壓在身下了。莫小貝看見手銬在路燈下閃著寒光,閃得她心驚肉跳。
魂不守舍之際,莫小貝看見在南邊離梁俊不遠處,另外一個人和梁俊的境況完全一樣,像一只發狠的螃蟹趴在地上徒勞地掙扎著。盡管路燈昏黃,看不清那個人的臉,但她知道那是梁俊的馬仔屈華鑫。
8月25日,潘億銘落網。
垃圾桶里的50克冰毒,又扯出
一條武漢上線
至此,六個盤踞在合肥地下的販毒團伙被摧毀殆盡,合肥的K粉等新型毒品價格攀升了一倍。專案組打算揮師武漢,尋蹤追查毒販上家“欣欣”。
但是這時候,訊問又挖出了新的線索。柳志福供述,一個叫“軍哥”的淮南人曾經從他手上調貨。柳志福稱,軍哥以販賣冰毒為主業,他的上線在武漢。盡管柳志福、柳斌他們在武漢也有供貨通道,卻和軍哥不是一條線,他們主要販賣K粉。
看來,武漢通向合肥的毒源不止一條渠道。既然合肥又有新的團伙進入視野,專案組便決定先摘掉這個“毒瓜”,再順藤摸瓜,拔掉武漢的兩根“毒秧”。
根據柳志福交待的線索,在軍哥經常出入的幾家娛樂場所,民警先發現了軍哥的馬仔申運的蛛絲馬跡。申運是合肥市肥東縣人,長期居住在合肥市瑤海區的海華賓館。申運的父親在這個賓館當保安。如果徑直去賓館的服務臺調查申運這個房客,就很可能打草驚蛇。
海華賓館位于合肥市長江東路上的長途汽車站附近,門前沒有停車場,所以沒辦法把車停在賓館門口,躲在車里暗中監視。蕭成發現,在海華賓館門前,賣水果、香煙飲料的小商小販隨處可見。
一年前高新刑警大隊曾經處理過一起傷害案件,他們為受害人爭取到了應得的賠償金,那個受害人正是一個水果販子。蕭成帶著蘇晟很快找到了這個人。
一連數天,蘇晟一早就在海華賓館的門前擺起了水果攤,陳永彬坐在幾十米之外的警車里準備策應蘇晟,而那個真正的水果販子就在蘇晟身邊溜達,一旦申運的身影出現在賓館門口,水果販子就過來接替蘇晟繼續賣水果,蘇晟則轉而跟蹤申運。蘇晟面容粗糙,在夏天的驕陽下暴曬數日,他的皮膚又明顯滄桑了不少。
有一個女孩和申運一起住在海華賓館,有時候,他倆一同去那些有毒品出售的娛樂場所。每次在酒吧或者KTV坐下不久,申運或者他的女友都會起身去洗手間,出來之后,他們并不久坐,很快就一同離開。蘇晟非常清楚,毒販子在娛樂場所將毒品零售給癮君子,大多選擇在洗手間這樣隱蔽的場所。很明顯,申運二人去那里并非為了消遣。
即便可以確定他們在洗手間里販賣毒品,那時卻不適宜抓捕,因為如果那樣做,就會坐失軍哥這條“大魚”。
8月28日上午,申運和女友走出海華賓館,蘇晟朝不遠處的那個水果販子遞了個眼色,就跟蹤過去。申運二人走到賓館附近的一家建設銀行,在自動取款機上分三次取了錢。二人又步行去了不遠處的工商銀行,取了一沓現金,之后就搭上了一輛出租車沿長江東路朝西去。這天下午四五點鐘,和申運二人一起回到海華賓館的還有兩名男子。他們從蘇晟的水果攤旁經過時,其中一個三十多歲的高顴骨男子停住了腳步,伸手在蘇晟眼皮底下的幾個西瓜上拍來拍去。其余三個人見狀也圍了過來。
“挑兩個吧。”高顴骨男子眼睛瞅著西瓜,撂了這句話就朝賓館正門走去。申運留下來買西瓜,其他那三人進了賓館。蘇晟聽出來高顴骨男子正是淮南口音。
“下午的生意了,白天賣五毛一斤,我給您四毛。”蘇晟不露聲色地幫申運挑西瓜。申運買了兩個,付了錢。蘇晟又掂起一個小西瓜,往申運手里一塞,“這是送您的,反正也賣不完了,以后請多照應著點。老劉——”他一手抄起了一個西瓜,朝那個真正的水果販子喊了一聲,“幫我看著點,我把西瓜給這位先生送上去。”
申運自然樂得撿個便宜,便讓蘇晟在后邊跟著進了賓館。
上了二樓,申運在219房間停下,伸手敲門。開門的是他女朋友。申運示意蘇晟把西瓜放到門邊的地上。通過門縫,蘇晟看見里面有人在走動。
半個小時以后,蕭成帶著馮驥拖著行李箱住進了海華賓館221客房。
申運突然取錢,很可能跟進貨有關。晚上7點左右,蘇晟發現高顴骨帶著那名年輕男子背著一個黑包匆匆走出賓館,上了一輛出租車。他立刻電話通知附近車里的陳永彬跟上。高顴骨二人去了火車站,乘當晚的火車去了武漢。根據火車的車次推算,他們應在第二天晚上七八點鐘返回合肥。
29日下午,專案民警陸續在海華賓館221房間聚齊。申運和女友一直沒有離開賓館,但是高顴骨一夜都沒回來。直到第二天凌晨6點,天色已經大亮,在賓館門口守了一整夜的陳永彬電話通知蕭成,高顴骨二人剛下出租車。
蕭成布置鄧一君帶詹克從賓館主樓后門繞到樓后,提防毒販跳窗;樓前方由陳永彬和馮驥控制。因為申運父親是賓館的保安,所以,他們并未像在大唐賓館抓捕時那樣,請求賓館服務員提供房卡。
幾分鐘后,走道里傳出關門聲。既然已經確定毒販入住219房間,不如索性徑直踹門而入。但是,當蕭成一腳踹開219房門時,卻發現這間客房根本沒有人。
怎么回事?退出219房,蕭成很快就斷定毒販一定沒出這一層樓。他示意兩名民警立刻分頭控制住兩頭的樓梯口。
現在,蕭成不打算再踹門了,他打算一個房間挨一個房間敲門——已經踹壞了一扇門,賓館老板一定會來找他的麻煩。
敲開220房間,里邊老男少女明顯是一對野鴛鴦。被驚破鴛夢,兩人也未敢抱怨一聲。
蕭成走向隔壁的218。
這時候,申運正在218客房里束手無策地看著軍哥。

當219客房被踹開時,申運和軍哥他們聽到了那聲巨響。219其實正是軍哥的包房,他帶著馬仔袁明回到海華賓館后,沒進219,而是直接進了申運和女友包下的218。
軍哥是個琢磨不透的人。申運一直都這么認為。當隔壁220的敲門聲響起時,軍哥依然面無表情。他的眼神平時就陰森恐怖,這一刻,他的面相更讓申運感到有些詭異,從來沒見過哪個男人的顴骨長得像他的那么高,那么寬,額頭卻又窄又長,像有一只大手曾經把他的頭骨從太陽穴以上狠狠捏了一下。
軍哥從床上的尼龍背包里取出一包白粉。“去把這個倒進馬桶里沖掉。”他對申運說。“還有這兩張火車票,也沖進馬桶里。”他又補充道。
軍哥說完就轉身走到窗前。從二樓跳下去對他來說不算什么難事。他推開窗子,這聲音在黎明時分非常清晰,吸引了樓下鄧一君和詹克兩人的注意。
申運看見軍哥站在窗前并沒有動作,他定了定神,就捧著那包白粉向衛生間走去。這是50克冰毒,馬桶“嘩啦”一下,順水沖掉的就是幾萬塊錢。他盯著馬桶里水面下的那個黑洞,又看向馬桶里側的垃圾桶,那里面已經丟了一些廁紙。他彎下腰,抓出那些骯臟的廁紙,把那包白粉丟了進去,廁紙又放了回去。他把火車票丟進馬桶,按下了水箱按鈕。聽著馬桶里“嘩啦啦”的水聲,申運走出了衛生間。這時候,他聽見了敲門聲。
軍哥站在窗前,示意申運開門。
申運比蕭成矮大半個頭,蕭成手里的警官證更是一種強大的威壓。他故作鎮靜地側身讓蕭成進門。
但是他看見蘇晟就怔住了。
“西瓜味道怎么樣?”蘇晟沒有理會申運,徑直走向窗邊的軍哥。軍哥并未作答,眼神冰冷。
請出示身份證。
沒帶。
你叫什么名字?
你們自己可以查出來。
軍哥上身穿一件白色唐裝,唐裝的前胸有個口袋,蕭成透過這個口袋隱隱看見了身份證的輪廓,他伸手進去一摸,竟然兜手摸出了一沓身份證,一共五張,照片上都是軍哥的臉,姓名卻各不相同。
蕭成把五張身份證揚到軍哥眼前,“這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軍哥說,“那是你剛剛塞進我口袋里的。”
蕭成感到又好氣又好笑:“好吧,我們會為你證明你究竟是誰,但是現在,請你靠墻蹲著。”
房間搜了個底朝天,沒發現毒品。“蕭大隊!”蕭成聽見民警阿杜在衛生間里喊。他走過去。馬桶里漂著一張火車票——剛才竟然沒有被水沖掉。蕭成伸手進去把車票撈了起來,他的心里直打鼓,難道這個軍哥真舍得把毒品沖掉嗎?他的目光落在馬桶邊的垃圾桶上,他用腳把垃圾桶鉤出來,腳尖挑翻了,上面骯臟的廁紙掉下來,露出了他們要找的東西。
軍哥被叫進衛生間。等他再從衛生間走出來時,申運看見他的手腕上多了一副錚亮的手銬,他盯著申運的眼神簡直可以殺人。
突破申運并沒費多少周折。他把他對軍哥的了解兜了個底朝天。
軍哥少言寡語,幾年前離了婚,老婆帶著女兒去了深圳打工,后來他的身邊一直沒有女人。軍哥從來不吸毒,這在販毒圈子里簡直絕無僅有。有人說軍哥冷血。圈里人都知道他有案底,2005年冬天,他跟人在合肥星光燦爛歌舞廳喝酒,其中一個姓胡的男子敬他酒時沒有站起來,他說人家不給他面子,后來就拿水果刀把那人捅成重傷。
在合肥的地下毒品市場,軍哥的生意一直比較紅火,他貨好,出手也豪爽,叫價500塊賣0.5克冰毒,他能給人家0.6克。申運一直都很佩服他,尤其在落網以后,申運非常后悔那天在海華賓館他沒聽軍哥的話。
但是,在軍哥身邊將近一年,申運卻不知道軍哥的真實姓名,軍哥的上線是誰,他更是一無所知。
馬仔袁明對軍哥的了解也不比申運多多少。軍哥每次帶他去武漢進貨,到了火車站之后他就在站里乖乖待著,軍哥單獨去跟上線聯系進貨。貨由袁明帶上火車返回合肥,在車廂里,軍哥并不跟他坐在一起。在軍哥這個販毒團伙,袁明只負責為軍哥帶貨,他并不直接參與販賣。
軍哥還有什么馬仔,申運和袁明都不清楚。
根據申運提供的軍哥在星光燦爛歌舞廳的血腥記錄,專案組輾轉查出了軍哥的真實身份——龍勝家,三十五歲,淮南市謝家集區人。那起傷害案件,龍勝家居然一直沒有歸案。
龍勝家顯然有豐富的抗審查經驗。詹克和魯大星試圖用那50克冰毒撬開龍勝家的嘴巴,但是一天下來,龍勝家像得了失語癥。
一直到31日凌晨,他的兩片嘴唇就沒有分開過——他不說話,不吃不喝。畢竟,販賣50克冰毒就夠判死刑。蕭成讓詹克他倆暫時把龍勝家晾著,先不去理他。
蕭成回到自己的辦公室。龍勝家隨身攜帶的物品里有一張照片,是母女三人,兩個女孩大的也不過十歲,照片的背景是深圳羅湖公園的大門。蕭成在電腦前坐下,開始進入一個又一個公安信息數據庫。
第二天早上,飯端到龍勝家面前,他依然看都不看。蕭成讓人不要把飯撤走,就放在龍勝家端坐的訊問椅上。一上午,都沒人再理會龍勝家,蕭成在辦公室里一直不停地往淮南和深圳打著電話。
到了午飯時間,龍勝家被帶進蕭成的辦公室,他在沙發上坐下,腳鐐的另一頭銬到茶幾腿上。茶幾上擺著兩份套餐。龍勝家坐下后就一直盯著面前的托盤看——每份配菜的主料都有豆腐,咸鴨蒸豆干、豆腐果燒肉、青椒臭干、麻婆豆腐,就連湯里都漂著嫩滑的豆腐丁。
蕭成在龍勝家的對面坐下來,他中午特意讓食堂的師傅做了這道“豆腐宴”。淮南特產一黑一白,黑的是煤炭,白的是“八公山豆腐”。蕭成上午跟龍勝家遠在深圳打工的前妻通上了電話。
蕭成拿起筷子。龍勝家,今天我倆來共進午餐。
他見龍勝家仍在發呆,便又放下筷子,站起身。
你已經三十多個小時不吃不喝了,我來為你泡杯茶吧,我這是正宗的西湖龍井。蕭成把飄著熱氣的一杯茶雙手捧到龍勝家面前。你聞聞,有濃濃的豆花香。
龍勝家怔怔地看著茶杯。
蕭成繼續雙手捧杯弓腰而立。上午我在電話里告訴你老婆你一天一夜不吃東西,她在電話那頭就哭了,是她告訴我你愛吃豆腐的。蕭成說完這句話,就看著龍勝家。
龍勝家終于哆哆嗦嗦伸出雙手,接了茶杯。
蕭成轉身坐下。她跟你離婚四年,一直沒再找人,一心替你拉扯著兩個孩子,一個婦道人家,靠在服裝廠做工掙錢養孩子,每一分錢都清清白白,而你呢?
龍勝家高高的顴骨開始抽搐。
龍勝家,你1998年因傷害罪被判刑一年,2000年又因為聚眾斗毆被判刑兩年,你老婆是恨你出獄后依然不爭氣,才帶著孩子走的吧?人家算對得起你了,這幾年一直為你守著呢,你對得起她嗎?你對得起你的兩個孩子嗎?
聽蕭成說到孩子,龍勝家把茶杯往茶幾上一頓,雙手掩面開始嗚咽。
你最初販毒都是去深圳進貨,目的就是為了看你的老婆孩子吧?你每次都給兩個女兒買衣服、買玩具,如果她們知道那些錢是你販毒得來的,她們會怎么想?她們會原諒你這個毒販子爸爸嗎?
龍勝家涕淚橫流。
蕭成又起身把一盒抽紙遞給他。好了,我們暫時不說這些了,先吃飯,這些菜都是你愛吃的。蕭成又把筷子遞給他。
龍勝家接了筷子,邊吃邊抹眼淚。
吃完飯,茶幾上收拾干凈,蕭成將一沓材料撂在龍勝家眼前。“這些是那包冰毒上面的指紋鑒定書,還有你銀行的流水賬目,現在的科技很發達,你以為你不交待就能蒙混過關嗎?龍勝家,坦白從寬這句老話你應該聽過無數遍,如果你交待出武漢的上線,并且配合警方抓到他們,有了這些立功表現,我們就可以為你爭取減輕處罰。”
龍勝家又沉默了半天,最終開口。
他的上線,是一個叫“輝輝”的人。28日上午,他帶著馬仔袁明乘火車到達武漢。 輝輝的馬仔高為在火車站和他接上頭后,帶他到了輝輝的住處。輝輝從另一名毒販東東處調來50克冰毒,由東東的馬仔柴飛送貨給輝輝。龍勝家當場付給輝輝14500元現金。

武漢首戰,扯斷兩根毒藤
到了這時候,占據合肥地下毒品消費市場的七個販毒團伙已被“6·26”專案組連根拔除,近三十名毒販落網,數十名吸毒人員被送進戒毒所。這在合肥警方的緝毒戰場上算得上戰功赫赫。與毒販們鏖戰四個多月,此時的“6·26”專案組像一柄激戰正酣、不肯輕易收鞘的利劍。
專案組決意押解毒販倪強和龍勝家,轉戰武漢,斬斷欣欣和輝輝那兩條流向合肥的毒源。
9月6日上午,蕭成來到市公安局,向分管刑偵的桑副局長匯報了武漢抓捕計劃。
專案辦到這個份兒上,對于合肥這個沒有毒源的毒品消費市場,如果此刻見好就收,也算是戰果累累。而專案民警卻甘愿不辭勞苦,不顧個人安危,冒著危險押解毒販轉戰武漢,從根源截毒,這讓桑副局長的心底油然產生一絲贊嘆。但是,倪強和龍勝家畢竟都是重刑犯。
“你知道如果路上出了意外會產生什么嚴重后果吧?”桑局長對蕭成曉以利害。
“知道!我們一定密切看守防范,保證不給毒販自殘、自殺或者逃跑的機會。”
“不單單是嫌疑人!”桑局長說,“還有你們,我要你跟我保證,你們決不再出第二個丁綺山!”
聽到這個曾和自己出生入死的戰友的名字,蕭成的心猛然一沉。
就在5月份,蕭成他們追查謝鵬飛那17.4克冰毒的來源時,另一起公安部掛牌督辦的商業賄賂案件的偵查工作也正接近尾聲。5月14日,蕭成與戰友丁綺山遠赴云南緝拿主犯,在押解返程中,老丁習慣地把自己和罪犯銬在一起。由于四個晝夜得不到休息,巨大的精神壓力加上連日高燒,丁綺山在暴雨中突然昏倒,摔倒在中緬邊境的一處臺階上,他的耳朵、鼻孔里登時冒出鮮血,順著臺階被雨水四處沖散……那一幕蕭成刻骨銘心。
后來蕭成把嫌疑人和自己銬在一起,背起昏迷的丁綺山,把他送到醫院救治,那一段路程,步步都像掙扎在生死一線。
“沒有誰是鋼鐵之軀,包括你自己,都是血肉做的。”桑局長拍著蕭成的肩,“切記要保存實力,安全第一。”說完這句,他開始打電話。幾分鐘后,市局禁毒支隊江支隊長走進他的辦公室。由于專案組警力吃緊,桑局長將禁毒支隊副支隊長華飛虎和一名民警調入專案組,參加這次武漢抓捕行動。
出了市公安局辦公大樓,蕭成的心情有點凝重。對于武漢之戰,他也是懸著一顆心,無論是毒販,還是戰友,都絕對不能發生絲毫差錯。
丁綺山曾多次和蕭成異地抓捕罪犯,那是一個吃苦耐勞、有濃重英雄主義情結的人,他只要一出差抓人,就興奮,就會拍著大腿高唱“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中緬邊境那一跤,丁綺山摔得顱骨骨折,視網膜脫落,而繼發的后遺癥給他的刑偵生涯徹底畫上了句號。壯志未酬,寶劍空懸。就像桑局長說的,高新公安分局決不能再出一個丁綺山!
9月6日晚上,在對人員進行了分工和部署之后,蕭成又用幻燈片讓大家熟記五名抓捕對象的基本情況、抓捕場所的周邊環境特點和可能遇到的抵抗。
在當地警方配合下,很快查清,欣欣真名惠欣,武漢市硚口區人。惠欣和合肥地下毒品市場的淵源始于2005年。當年柳志福不但從他手上購進毒品,還為他拓展了合肥的其他幾條下線。2005年底,柳志福因販賣毒品罪被判處有期徒刑六個月。翌年6月,柳志福剛剛刑滿獲釋,便重又聯絡上了惠欣,并將王雷、柳斌、倪強、潘仁銘等人介紹給惠欣。
此次抓捕惠欣,只是在武漢先走一棋,因為惠欣不過是附著于一根“秧子”上的“毒瓜”,這根“秧子”到目前為止還身份不明。近兩年來,他將大量毒品經由惠欣這個中轉站從武漢流向合肥。專案組推測除了惠欣之外,這根毒藤在合肥還另有旁枝。
一旦抓捕惠欣成功,專案組將瞅準時機,連根拔掉這根惡果滿枝的毒藤。
輝輝真名叫韋明輝,武漢市硚口區人。東東真名韋思東,武漢市漢陽區人。這兩人麾下各有數名馬仔。合肥地下的冰毒市場,基本上掌握在這兩人手中。而龍勝家不過是他們其中的一條下線。
9月7日下午5點,先頭部隊蕭成、華飛虎帶領兩名民警抵達武漢,很快和當地警方聯系了抓捕事宜。當晚7點,鄧一君帶領第二組民警押解兩名毒販到達武漢。
一個小時后,兩組警力在武漢市公安局門前會合,并進行再次分工:蕭成帶一組民警押解倪強抓捕惠欣;鄧一君帶領一組押解龍勝家,捕撈輝輝那一條線上的四名毒販。
晚上11點,鄧一君這一組用龍勝家這條“魚餌”順利“釣”上了輝輝的馬仔高為,將其抓獲。高為答應配合警方抓捕韋明輝。
鄧一君他們押著兩個毒販先去一家賓館開了房間,入住后,高為按專案民警要求,打電話給韋明輝,說合肥來了個客戶,是軍哥的朋友,要“一節肉” (黑話:一節相當于50克;“肉”為冰毒;“一節肉”為50克冰毒)。韋明輝沒有猶豫,答應馬上派人送貨過來。但是一直等到第二天凌晨1點多,都沒等來個人影,卻等來了韋明輝的電話:“你帶客人到我的裝飾店來吧,只許帶一個人來。”
韋明輝有幾個住處,其中的富麗裝飾店,高為認識那個地方。鄧一君和魯大星押著高為,搭乘一輛出租車來到了富麗裝飾店坐落的那條馬路,其余民警乘一輛瑞風面包車,保持著幾十米遠的距離慢慢跟在后邊。
這是一條南北朝向的筆直馬路,路邊任何隱蔽物都沒有。富麗裝飾店在路東,大門朝西。鄧一君三人在店門口下車后,并未急著跟韋明輝聯系,而是暗暗觀察裝飾店的地形。
裝飾店是兩層小樓,樓下卷閘門落得嚴絲合縫,樓上的窗戶也沒有一絲光線透出來。這時候,高為的手機響了,電話里韋明輝的聲音有些緊張。“你們快回頭,先別過來了,路上有一輛面包車,說不定是警察。等我的通知吧。”說完,電話就掛了。
一行人不得不返回賓館。
誰知剛進房間,韋明輝就來了電話。“你過來吧。記住,只許帶一個人來。”一行人再次前往富麗裝飾店。這一次,瑞風面包車在距離富麗裝飾店約四五百米的地方就停了下來。下了出租車,鄧一君和魯大星一左一右押著高為來到門口,按響了門鈴。
開門的不是韋明輝,是店里的一個伙計。三個人一進去,卷閘門立即又放下。
一樓沒有亮燈,樓梯上站著一個男子,在昏黃的燈光里看不清面目。高為朝他喊道:“輝哥,客人我帶來了。”
“我不是要你只帶一個人來的嗎!” 韋明輝的聲音明顯不快。
這時候,開門的伙計正在魯大星的全身上上下下地拍打,魯大星一邊架著胳膊任由這個伙計檢查,一邊訕訕地賠笑道:“不好意思啊輝哥。”他側身指了一下鄧一君,“這位是我兄弟。”伙計檢查完魯大星,又在鄧一君的腰上、褲袋上窸窸窣窣地摸了幾下,就閃身給他們讓了道。
鄧一君暗暗慶幸,魯大星是真的沒有攜帶武器,可是他自己的腳脖上卻別了一把“七七”式手槍。
韋明輝又朝他們打量了一下,一聲不吭地轉身向后走去。魯大星、高為、鄧一君依次上樓,后邊跟著那個伙計。
樓梯位于小樓南側,出口在二樓的東南角。鄧一君上了樓,便裝模作樣地四下打量。二樓東、北兩側共有四道小門,中間約百余平方米的場地上靠西墻堆了許多裝飾材料。天花板上垂著一盞吊燈,燈下的方桌上煙霧繚繞,桌子正中是一只簡易的冰壺,桌邊圍坐著三個男子,都光著上身,其中一個正半瞇著眼睛含著冰壺上伸出的一根吸管。樓梯出口處就是最佳控制點,鄧一君心里有了數。
那三個吸毒者頭也沒朝鄧一君他們扭一下,繼續吞云吐霧,七八座半人多高的石膏雕塑姿態各異地立在他們身邊,詭異地反射著昏黃的燈光。
魯大星對著韋明輝的后背開口說:“東西呢輝哥?拿來看看吧。”
韋明輝進了北邊的一個房間,很快就轉身出來,將一包白粉遞給魯大星。這時候,鄧一君已經退到樓梯口拔出了手槍,見時機成熟,他一聲厲喝:“警察!全都不許動!”

韋明輝這才明白過來,怔在當場,三個吸毒男子也從沉醉中驚醒,動也不敢動。
魯大星對那伙計道:“你,跟我去開卷閘門!”那伙計老老實實地下了樓,魯大星跟在后面,卷閘門升起,守在門外的民警一下沖了進來。
除了抓獲這五個家伙,警方起獲了五把砍刀、K粉48.54克、冰毒58.4克、麻果1.73克。狡猾的韋明輝把一些毒品藏在成卷的墻紙里面,民警花了兩個多小時才清理完。
黎明到來之前,這一組已經大獲全勝,而蕭成帶領的另一組帶著倪強仍在跟惠欣小心翼翼地周旋著。惠欣是一只更狡猾的狐貍,他先后變換了四個交易地,卻最終難抵誘餌的香味,于凌晨2時許自動上鉤,在武漢市帝業酒店1008室束手就擒。
9月8日凌晨近5點,專案組以韋明輝為“釣餌”,又在武漢江漢區話劇院宿舍樓某室抓獲了韋思東和他的馬仔柴飛,當場起獲了K粉39.25克、冰毒81.39克、麻果18.09克以及幾千元假幣。
9月9日深夜,專案民警押解著毒販順利返回合肥。
武漢首戰告捷。
從癮君子身上尋找毒藤觸須
七個販毒團伙被端了個干干凈凈,合肥的地下毒市遭到重創。韋明輝等人落網,流向合肥的這條冰毒主干道也被警方成功摧毀。
可是,惠欣這個“毒瓜”賴以生長的“秧子”卻未被扯斷。在惠欣落網之后,專案組發現這根毒秧迅速藏匿了觸須,不見了蹤影。
假以時日,一旦條件成熟,這根毒秧十之八九會在合肥衍生出新的“毒瓜”。
無論如何,也要拔掉這根毒秧。證據確鑿,這根毒秧兩年來為合肥的地下毒品消費市場貢獻頗豐,若是任其銷聲匿跡,給其喘息之機,就有卷土重來的可能。
一家南方主流媒體報道,在2006年武漢市偵破的制毒案件數是19起,“甚至一個微波爐就能制毒”,那篇報道說。制毒市場擴大,價格定然偏低;而武漢市離合肥很近,只需六個小時車程;再加上武漢市交通便利——諸多因素的存在,只要合肥存在著買方市場,武漢這個近鄰定然是當仁不讓的供貨首選。
就專案組掌握的情況來看,在武漢,毒販們通常將制毒基地稱做“集團”,始作俑者稱“董事長”,其麾下擁有眾多“部門經理”,“部門經理”又下轄若干“業務經理”,每一個“業務經理”通常負責朝一個城市或者地區販賣毒品。照這個來推論,惠欣背后的那根“毒秧”,應該就是某個負責合肥地下毒市的業務經理。
惠欣交待,那個“毒秧”姓肖,人稱“肖哥”,他在合肥另有一個下線,是個叫武蕾的女孩。肖哥破了行規,不通過惠欣這個中轉站,而是直接跟武蕾聯系,只是因為武蕾長得很漂亮。肖哥有一個弱點,就是難過美人關,惠欣對此也有耳聞。
而就柳斌所知,他們這幾個販毒團伙的“大客戶”里,有一個綽號“小老頭”的人也從武蕾那里拿貨。“小老頭”有一輛寶馬車,圈子里的人都知道他錢多仗義,經常買毒品約狐朋狗友一起吸食。
專案組推測,柳斌那幾個團伙翻船,“小老頭”很可能會跟武蕾交易。
按照鄧一君的“金字塔”理論,現在,專案組就決定由“小老頭”這個金字塔終端的癮君子,層層向上,尋找肖哥那根毒秧的蹤跡。
“小老頭”姓姜名漢,在合肥市經濟開發區有一家頗具規模的制藥廠,還有自己的貿易公司。
9月11日上午,專案組獲悉姜漢將于當日晚上在一家五星級酒店1418房間聚眾吸食毒品,便決定對姜漢動手。
晚上近11點鐘,民警沖進1418客房,他們頭一回見識了吸食冰毒的場面。
時值仲秋,天氣依然炎熱,這家五星級酒店的1418房間卻熱得像個桑拿室,煙霧繚繞,空氣污濁得令人作嘔。房間里沒有開空調——吸食冰毒不能開空調,連窗戶都不能開,因為吸食的是冰毒氣體,風一吹氣體就無法聚攏。
四處彌漫的輕煙里一共有五男五女。除了姜漢的臉孔,專案民警已經在照片上見識過了,其余人等都是首次進入警方視線,這些人的衣著都和姜漢一樣講究。
一男一女正在相互配合著吸毒,其中一個年輕男子坐在桌前,一手持錫箔紙,一手拿著打火機,在他的指尖,橘黃色的火舌正靜靜地舔著錫箔紙。旁邊是一只吸食冰毒用的簡易“冰壺”——制作“冰壺”只需要一些垂手可得的東西:一個礦泉水瓶、兩根可以折彎的塑料吸管,吸食的時候,把冰毒倒在錫箔紙上,用打火機加熱,冰毒就升華成氣體裊裊上升;礦泉水瓶子里要事先裝上小半瓶水,其中一根吸管沒入水中,另一頭彎向升華的冰毒氣體,將氣體引進壺里;另一根吸管并不沒入水中,而是稍高于水面,插在壺口上端的氣體里,另一頭就用來吸食。
蕭成他們沖進去的時候,那個女孩正半瞇著雙眼含著吸管,其余幾個人專注地看著她,像祭祀的儀式上看著巫神耍弄,一邊等待輪到自己上陣。
五男五女被依次提進衛生間接受問話,姜漢的心理防線很快崩潰。
姜漢交待他的貨的確是來自武蕾,但是,他每次都是跟武蕾的馬仔“小胖子”聯系,至于武蕾的情況,他是一概不知。
在民警的授意下,姜漢撥通了小胖子的手機,讓他再送兩袋(一袋0.5克)冰毒過來。
半個多小時后,小胖子在1418客房門口落網。
訊問小胖子,專案組獲悉了武蕾的一些信息。武蕾,1989年生人,2006年從合肥某旅游學校畢業后,開了一家服裝店。武蕾面龐嬌俏甜美,身材玲瓏有致,很快就交上了一個開地下賭場的男朋友,她的服裝店隨之關門大吉。武蕾雖然才十八歲,手下卻有六七個馬仔,圈內有人戲稱,要不了兩年,武蕾一定會成為合肥販毒圈子的“大姐大”。
武蕾和她的男友租住在琥珀山莊花園村E73號別墅。
別墅巧施“魚腸劍”
9月13日,桑副局長來到專案組,明確了以打擊武漢和成都上線為專案組后期的工作重點。
截至此時,專案民警抓獲的涉毒犯罪嫌疑人的人數,已經差不多是民警人數的四倍。聽到專案組警力嚴重吃緊,桑副局長當即決定調集市局禁毒支隊民警增援專案組。
9月19日上午,專案組截獲準確消息,武蕾販毒團伙的手上新到了一批高純度的K粉,蕭成判斷這批貨很有可能是從武漢的肖哥手中購買的,他決定先摘掉武蕾這個毒瓜,再順瓜摸藤,拔掉肖哥那根毒秧。
9月19日下午3點半,專案民警悄悄在琥珀山莊花園村E73號別墅四周布控。由于這次抓捕的毒販是個女性,專案組帶上了女實習生林小夕。
警方已經得到確切消息,武蕾就在別墅里面。別墅坐北朝南,共有三層,樓門為對開的防盜門,門前是一塊一百多平方米大的草坪,圍著一人多高的鐵柵欄。蕭成繞別墅轉了兩圈,一時竟想不出進入的好辦法。抓捕室內毒販,畢竟不適宜強力攻入,因為毒販一旦發現警方就在眼前,一定會在警方進入之前迅速處理掉毒品。蕭成下令民警暫時按兵不動,尋找時機進攻。
守候到傍晚近6點,民警獲悉武蕾訂了“三河老母雞”長江西路分店的外賣。蕭成心中暗喜,武蕾這是主動給警方機會。他叫來魯大星和林小夕,給他倆布置了一個艱巨的任務——假扮快餐店服務員。
魯大星和林小夕很快偵查到有利地勢,在快餐店店員必經的一個轉角處等著,此處離別墅不到一百米。等了大約半個小時,終于看見了“老母雞”店那醒目的紅黃兩色店服——兩個店員騎著一輛摩托車遠遠過來了,剛好是一男一女。
快餐店店員知道了警方的意圖,很配合地脫下店服,并從后備廂中取出兩頂紅底黃邊的帽子叫兩名民警戴上,他們把摩托車和送外賣的提籃交給民警,收了外賣的錢,拿著蕭成的“警民聯系卡”回店交差了。
魯大星很是有演戲的天分,之前裝扮癮君子“釣魚”,抓韋明輝他又裝扮毒販子,都令犯罪分子深信不疑,這次穿上了“三河老母雞”的店服,他頓時又變成了一個眼光靈活的店小二。林小夕剛剛離開校門,穿上店服一副青澀、甜美模樣,也不會令誰產生懷疑。
蕭成打開提籃,從外賣的分量上看,估計別墅里有四五個人。他從提籃里拿出一盒酥餅,放進后備廂,隨后對兩名民警提醒道:“待會兒你們先拎提籃進去,然后小夕你就說還有一盒酥餅放在后備箱里了,要出去拿,大星在里面見機應付著,小夕你拿過酥餅進了院子,千萬記得別將院門關死,我們隨后就沖進去。”
魯大星他倆清楚了,跨上摩托車“突突”地朝別墅駛去。
下車后,林小夕按了別墅的門鈴,樓門很快打開,一個年輕男子走出來,穿過草坪,打開院門,側身讓二人進入。進了一樓,魯大星沒看見有人,樓上有輕微的動靜。林小夕這時按照事先設計好的方案說道:“還有一份酥餅,放在后備廂里了,我去拿。”
那年輕男子也沒有懷疑,林小夕拉開門走出去。
魯大星故意磨磨蹭蹭,也就一分鐘的光景,林小夕回來了,給魯大星暗中遞了個眼色。魯大星故意吸引那男子的視線,令其背對著門。這時,蕭成率先閃身進來,他箭步沖到那男子身后,左臂從后邊勒住那男子的脖子,右手捂住他的口鼻。
魯大星繼續一邊慢騰騰地將食物往外拿,一邊不慌不忙地報著食物的名稱:“……老雞揚米面一份……雞雜面一份……醬雞雜一份……”
鄧一君隨后進來,用槍抵住那男子的眉心,低聲道:“我問你話,你用手比畫給我看!”
那男子用力眨了一下眼睛,示意明白了。
“他們在幾樓?”
那男子用右手比畫了“二”。
“幾個人?”
男子又比畫了“四”。
“哪個方位?”
那男子朝著前上方指了一下。
魯大星仍在若無其事地高聲報著:“……蜜汁南瓜一份……大份老雞湯一份……”
鄧一君向身后的民警招了一下手,就悄無聲息地上了樓梯。到了二樓,迎面是衛生間,左邊的房間從一面電視墻判斷應該是客廳,這里正是樓下那男子示意的方位,里邊并未傳出異常的響動,可見里面的人并未察覺警察就在幾步之外。
當鄧一君雙手托槍從天而降時,正在吸食冰毒的武蕾四人嚇得目瞪口呆,坐在茶幾邊上一動也不敢動。茶幾上是一只礦泉水瓶做成的簡易冰壺,武蕾一手拿著錫箔紙,另一手正拿著打火機。
落網的五人中,其中有兩名是武蕾的馬仔倪志遠和董經緯,另兩名是吸毒人員。根據武蕾的交待,專案民警馬不停蹄轉戰新都賓館,抓獲了她的另外兩名馬仔楊寶宗和祝孝天。當時這兩人正和三名吸毒女吸毒。
這一批貨,正是武蕾于當日凌晨才從肖哥那里買進的。肖哥真名叫肖用軍。
專案組決定二戰武漢。
再戰武漢,肖用軍入甕
9月14日,摧毀武蕾團伙的第二天,專案組再次向桑副局長匯報,計劃押解武蕾前往武漢抓捕上線肖用軍。
由于上一次武漢出師大捷,此次再赴武漢抓捕,桑局長信心倍增。但他仍然反復強調,安全第一,能抓的就抓回來,不可強求,更不可冒進。天下緝毒是一家,時機不成熟的就移交當地警方處理,一切要本著有利于工作開展為原則。
蕭成領命離去。
不出專案組所料,肖用軍是其販毒團伙的眾多“業務經理”之一,專門負責該販毒團伙對合肥地區的毒品銷售。一輛黑色“捷達王”是該販毒團伙給肖用軍配置的私人用車。
武蕾曾經聽肖用軍說,該販毒團伙的“董事長”除販毒外,還經營賭場等地下行業,在武漢黑道占據一席之地。因此,肖用軍和當地黑惡勢力也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在販毒業務上,肖用軍跟一個“部門經理”單線聯系。每一次交易,他先告知這個“部門經理”客戶需求的毒品種類和數量,后按其指令,駕駛“捷達王”到達指定地點;按行規先下車回避,等接到電話指令后,再回到車上;在電話里,這個“部門經理”會告訴他在車子的哪一個部位放有毒品樣品;肖用軍將樣品交由客戶鑒別并且確定了購買數量后,他再將具體數量向上匯報;肖用軍將再次得到指令,去某賓館某房間,提取所需數量的毒品。
一輛車子兩把鑰匙,他們不用見面,紐帶就是“捷達王”。
武蕾告訴民警:“人家講‘天上九頭鳥,地上湖北佬’,肖用軍就是個九頭狐貍。”肖用軍三十多歲,體格健壯,身高有一米八幾,曾經當過兵。武蕾說,盡管她可以不經過惠欣直接跟肖用軍聯系,但是每次交易肖用軍總是變換好幾個接頭地點,有時候他自己送貨,有時叫他的馬仔送貨。在9月9日,她曾撥打肖用軍的電話,打算進一批貨,但是一連數日都撥不通他的手機,一直到9月17日才聯系上他。9月18日她前往武漢,送貨的是肖用軍的一個馬仔。那個馬仔說,合肥警方幾天前“動”了肖用軍的人。
9月21日上午,專案組押解武蕾前往武漢,抓捕肖用軍。
出發前,武蕾電話聯系肖用軍,要500克K粉。她在電話里對他說,兩天前她的貨回到合肥很快就賣光,合肥“圈子”里出事了,抓了很多人。所以,現在貨吃緊,價格漲了快兩倍。
下午4點半,一行人到達武漢,落腳武漢市公安局禁毒局附近一家賓館。武蕾撥通了肖用軍的手機,不料肖用軍卻說,我現在有事,你過一會兒再打來。說完隨即掛斷電話。
約兩個小時后,幾經變換,肖用軍終于在電話里說定,“晚上七八點鐘在巡禮門酒店門前見面。”這時候已經6點半,肖用軍沒說具體7點,或者8點,卻說“七八點鐘”。民警立刻押著武蕾往巡禮門酒店趕。
武蕾前一次與肖用軍的馬仔交易時租乘的黑色豐田轎車由魯大星駕駛,武蕾坐在豐田轎車的副駕駛座,后排坐著林小夕。蕭成帶領其余民警在另外兩輛車中在不遠處策應。到達巡禮門酒店時已經7點。
一直等到8點,肖用軍的黑色捷達王才出現在酒店門前。“九頭狐貍”肖用軍駕車在酒店門前轉了兩圈之后,才車頭朝左,一下橫在豐田車前。
武蕾看見肖用軍,就打算按照交易習慣下車,再上肖用軍的車子。每次只要是肖用軍親自送貨給她,她都會讓馬仔在車里等著,她和肖用軍去別處交易,之后,她自己打的跟馬仔會合。
武蕾伸手去拉車門,卻被魯大星迅速制止。“你先別動!想法讓他上我們的車子。”就在這時,捷達王轎車駕駛室的門打開了,肖用軍夾著一根煙下了車。
肖用軍反手鎖上車門。武蕾正欲下車周旋,誰知肖用軍卻朝她揮手,示意她留在車上,并向豐田車的左側走來。此時,蕭成已經走近豐田轎車,在幾米之外一邊佯裝打電話一邊來回走動。
肖用軍拉開車門上了豐田車的后排座,遞了一根煙給魯大星,又為他點著。武蕾跟他三言兩語寒暄著。魯大星猛吸了一口煙,就熄火拔了鑰匙下了車。這時,肖用軍終于意識到不妙,但是魯大星已經從左側拉開車門鉆進了后排車廂,并一把將肖用軍按在座位上。林小夕和武蕾下車,蕭成從右側后門鉆進車廂,將肖用軍反手銬上。
肖用軍困獸猶斗,竟憑蠻力掙開了手銬,但終被制伏。
肖用軍夠謹慎。這天肖用軍一反常態上了武蕾的車,只是想打聽一下合肥那邊的情況。對于武蕾,肖用軍并非是絕對信任,他只是沒想到合肥警方動作竟然這么快,他沒想到十多天前合肥警方才來過武漢,隔了數日竟然再來。他也沒想到武蕾前天才從他那里進了貨,隔一天竟然成了警方抓他的誘餌。
抓捕肖用軍順利得出乎意料,但是押解肖用軍前往他的住處取證時,警方卻遭到了意外襲擊。由于巡禮門酒店地處鬧市,抓捕肖用軍時有不少圍觀群眾,他落網的消息迅速傳開。民警剛到達肖用軍的住處,就遭到了當地地下賭場打手的持刀追砍,兩輛警車受損。但是畢竟邪不壓正,專案組擒獲了兩名歹徒,移交當地警方。
9月21日下午,專案組押解著肖用軍,班師返回合肥。
武漢多名毒販被合肥警方緝拿歸案,專案組不斷擴大的戰果引起了公安部禁毒局的高度關注。
由武蕾這個團伙,專案組發現了一個以被部隊開除的軍人李仕剛為首、組成尚不足兩月卻迅速壯大的新的販毒團伙。
還有成都的一個洛哥仍逍遙法外。
這時候,專案組一面要摘除合肥地下新興的這個販毒團伙,一面要查證武漢毒販的犯罪事實,此外,他們還要在成都完成“6·26”專案的收官之戰。
鑒于專案案情特別重大,跨省販毒團伙結構復雜,為了確保將案件追查到底,9月28日,公安部禁毒局將“6·26”緝毒專案列為公安部毒品目標案件進行督辦。
地下毒市
又萌生一支新力量
就在兩個月前,李仕剛還是武漢通信指揮學院的現役軍人。沒有人料到,他的命運會在一次朋友的聚會上發生了轉機。海明威在《永別了武器》里有一句話:“每一個人在世界上都受挫折,有許多人反而在折斷的地方長得最結實。”
李仕剛折斷的那個地方不幸沾了毒,所以,他的生命從那里開始腐爛了。
就在8月2日,合肥某通訊公司職員鐘應霞按捺不住一種莫名的情愫,前往武漢看望李仕剛。
原來,兩月前鐘應霞于一次朋友聚會中認識了回合肥探親的李仕剛。李仕剛大她兩歲,濃眉大眼,青黑的絡腮胡子,在鐘應霞眼里非常陽剛,他那股軍人獨有的氣質更是深深吸引了鐘應霞。
鐘應霞長得不漂亮,身材瘦小得像剛剛開始發育的女孩,二十二歲了也未曾有過戀愛經歷。去看望暗戀的男子,自然需要小姐妹的陪同。到達武漢的當天晚上,李仕剛請鐘應霞、潘美林、顧春華三個女孩去一家KTV飆歌,他點了啤酒、飲料,又讓服務生送來了打K用的玻璃盤和吸管。
那是鐘應霞第一次見到K粉,她吸了一條,覺得頭暈、惡心,就沖進衛生間,嘔吐完了回到包房,卻看見了很多警察。他們撞上了武漢警方當晚開展的統一掃毒行動。
命運有時很蹊蹺,這一個巧合,令幾名年輕人的人生就此發生了轉折。
三天后,8月5日,跟隨鐘應霞一道返回合肥的還有李仕剛,他因吸毒被部隊開除了。
沒有退伍費,也沒有積蓄,在毒品上栽了跟頭的李仕剛沒有“痛定思痛”,反倒在毒品中嗅出了巨大商機。8月中旬柳斌等販毒團伙相繼落網后,由于合肥地下毒市斷了幾條重要供貨渠道,毒品價格迅猛攀升。
李仕剛在武漢涉毒數年,想要打通一條毒品通道簡直易如反掌。不明真相的鐘應霞自感害李仕剛脫掉了軍裝,對其深懷愧疚,這愧疚之情又似一道催化劑,令她對李仕剛的思慕之心越發膨脹,在他落難之時幫他賺錢,她自是義不容辭。她的小姐妹潘美林和顧春華也甘愿扶助李仕剛開辟合肥的販毒銷售網絡。天時、地利、人和三樣占盡,李仕剛販毒團伙迅速發展壯大。
李仕剛敢于鋌而走險,組建兵馬在“6·26”專案組重拳頻頻的間隙里搖旗吶喊,除了毒品暴利是其難以抵抗的誘惑外,另有一個重要因素,專案組每次抓捕都是秘密進行。緣于抓捕計劃周密,目標之狐貍無一漏網。而李仕剛未察覺到危險,這也是專案組不斷擴大戰果的一個重要原因。
憑借對武漢毒品市場的了解,李仕剛很快在合肥的地下毒市站穩腳跟。與之相對應的,鐘應霞對李仕剛的愛慕得到了回報,兩人攜手在犯罪的道路上越陷越深。
10月10日凌晨,李仕剛帶著馬仔汪偉、劉磊二人租了一輛商務車開往武漢。專案組判斷李仕剛此行一定是進貨,但是,由于李仕剛團伙的銷售渠道、毒品藏匿地點尚不清楚,決定放狐歸林,暫不收網。
9月底,一個以合肥繡錦快捷賓館為據點的販毒團伙進入了偵查視線。對于合肥地下以武漢、成都為上線的主要販毒網絡而言,這個團伙是一根蘗枝旁出——上線在深圳。10月10日,該團伙成員陸續匯聚該賓館315室,抓捕時機已經成熟,專案組正打算于當日收網。
傍晚,盤踞在繡錦快捷賓館的這個販毒團伙的五名成員被專案組一網打盡。
當夜李仕剛等人一回到合肥,便進入警方的監視之中。
一連偵查數日,專案組摸索出了李仕剛團伙的活動規律:
李仕剛和汪偉等人進貨后就在風滿樓賓館賭博,或者去朋克斯酒吧喝酒打K,卻不參與販毒;毒品由鐘應霞藏匿在她工作的某通訊公司蜀鑫路營業廳里,她每天從營業廳取出分包后的毒品,去潘美林、顧春華長期包房的千錦快捷酒店,交由她倆去涉毒娛樂場所販賣;販毒所得錢款由潘美林每天匯總,交給李仕剛。
搞清這個脈絡之后,專案組考慮到李仕剛這次進的貨差不多該賣完了,便決定在其下次進貨歸來收網。
10月17日凌晨,李仕剛和汪偉再次駕車前往武漢。當日晚上,李仕剛等人進貨歸來,專案組的抓捕行動便在暗中展開。但是,跟蹤李仕剛到朋克斯酒吧,民警正欲動手,情況卻突然起了變化。原來李仕剛發現他此次進的貨有假,當即馬不停蹄帶著汪偉、許彬離開了酒吧,駕車前往武漢換貨。
抓捕行動取消。
10月19日凌晨1點,在距離合肥市兩百多公里的合界高速公路宿松收費站,專案民警終于守來了李仕剛等人駕駛的別克車。
按照原先的計劃,一旦李仕剛等人在宿松卡點出現,專案組就攔截抓捕,然后再通知市內其他各組開始行動,抓捕其余團伙成員。
但是,守候在收費站的專案組民警很快發現,和李仕剛、汪偉同行的許彬卻不在車上!
人貨分離!許彬一定是攜帶毒品乘坐其他交通工具返回。
專案組決定按兵不動,跟蹤別克車于凌晨5點回到合肥。別克轎車徑直開往風滿樓,李仕剛、汪偉進入賓館。蕭成迅速在賓館四周秘密部署。
上午,許彬拎著一包東西來到風滿樓,進了李仕剛房間。
如果民警選擇這個時候動手,倒是可以來個人贓俱獲,但是,李仕剛的多名馬仔還游離在外。蕭成分析,李仕剛換貨歸來,一定會召集其余馬仔會合。還需繼續守候。
午后,李仕剛手上拎著兩個紙袋走出風滿樓,向鐘應霞的營業廳走去。隨后,李、鐘二人搭乘出租車,到豐樂大廈下車,走上樊洼路,后在一間平房門口停下。二人拎著紙袋進去,片刻后空手出來,又打的前往千錦快捷酒店。
汪偉、許彬、潘美林、顧春霞、劉敏等五個團伙成員陸續進入千錦快捷酒店。專案組的各路人馬也悄然向酒店匯集。
下午4點半,該酒店8310室的七名毒販被一網打盡。下午5點,在某大學校園,李仕剛的另一名馬仔落網。在樊洼路的那間民房,警方起獲了1344克K粉及大量搖頭丸和麻果。
依照專案組的一貫作風,專案民警乘勝追擊,當晚押著李仕剛趕赴武漢,抓捕他的上家“波波”。翌日凌晨2點,應約而來的“波波”自投羅網,在一家快捷酒店被民警抓獲。
“波波”本名梅長波,湖北省黃陂縣人。10月17日,李仕剛以3萬元從梅長波手中購買了1000克K粉和200顆搖頭丸,10月18日,李仕剛除了跟梅長波換了上一批貨,又花1萬元購買了450克K粉。梅長波和肖用軍隸屬一個販毒集團。
為了避免夜長夢多,抓獲“波波”后,專案組立即撤離武漢,連夜將兩名毒販押解回合肥。
成都毒梟洛瑞:人生如戲,戲如人生
11月7日凌晨6點,當33歲的洛瑞在“6·26”專案民警的視野里出現時,他身穿2萬多元一件的法國產CERRUTI 1881休閑外套,那條CERRUTI 1881的條紋褲也要1萬多元。
“你知不知道,周潤發也喜歡這個牌子,李察吉爾在《麻雀變鳳凰》里穿的也是這個牌子,哈里森·福特,你知道他吧?他在《空軍一號》里面穿的也是這個……”
兩個月后,當洛瑞說起這些時,他身穿一套普通的夾棉家居服,袖口的磨損處露著里面的腈綸棉。洛瑞的面目屬于俊秀型,突然失去了頂級護膚品的保養,他的皮膚變得灰暗又粗糙。
在看守所里關了兩個多月,洛瑞落網前的倜儻和傲慢已經煙消云散。但是,說到CERRUTI 1881,他的眼里又浮起一些傲慢的神采,他似乎忘記了他的毒販身份——盡管過不了多久他也許就被判處死刑。“你知不知道,《費城故事》、《終極警探》,還有《沉默的羔羊》,男主角都穿這個牌子,CERRUTI 1881被稱做‘最優雅的戲服’,你沒聽說過嗎?”
說到CERRUTI 1881,他像一個癡迷的戲子喋喋不休。
洛瑞迷戀這個牌子,就像他迷戀銀幕人生一樣。
洛瑞的演藝生涯始于1994年——拍攝處女作《長大未成人》這部電影時,他即將從成都某影視培訓學校畢業。這個學校是四川某知名大學影視學院的前身。在洛瑞的那個班里,有當前湖南衛視某位紅透半邊天的娛樂節目主持人。
畢業后洛瑞去了北京某高等藝術學院學表演。在校期間,他參加拍攝了某著名導演執導的影片《男孩女孩》,這部電影后來榮獲了“華表獎”最佳兒童片獎。在這部影片里,某著名大腕和洛瑞扮演一對父子。
1997年,洛瑞從該學院畢業后沒有回成都老家,而是成了北漂一族。他一心重返銀幕,可是命中注定他的演藝生涯已經畫了句號。2001年1月,洛瑞的父親出資100萬元,為他籌建了一家建筑器材租賃公司,把他召回了成都。
洛瑞的父親是一家建筑公司的老板,租賃公司在他父親的建筑公司名下,卻是父親送給他的家業。幾個月后,洛瑞在一場群毆中受傷,左臉頰上挨了一刀,縫了8針。
臉蛋就是演員的飯碗,這一刀砍破了洛瑞的明星夢,那8針也未能縫補起來。他開始涉足賭場。
洛瑞從來就無心打理生意,公司由家人替他撐著,每月凈利潤也能保持在2萬元左右,但是,這些遠遠不夠他的開銷。
2003年洛瑞開始吸毒,不久進入了成都的販毒圈子。
2004年,洛瑞擁有了第一套CERRUTI 1881西服。手表、皮鞋、錢夾……他擁有的CERRUTI 越來越多。
他拋棄了前妻,并且開始不停地換女人。
他的本田轎車也由民用牌照換上了軍用牌照——像一些毒梟一樣,使用免檢的特種車、牌、證販運毒品,比起民用的那一套可以省去許多麻煩。
他從黑道購買了一把高仿真“六四”手槍,盡管是“仿真”,威力卻和真“六四”手槍沒有絲毫區別。
2007年6月25日,“6·26”專案組抓獲的成都毒販田強和王傳彬二人,正是洛瑞的馬仔。但是這二人只跟洛瑞通過手機聯系,他們在合肥落網后,洛瑞那個手機就停止了使用。因此,他們無法向警方提供任何關于洛瑞的線索。
洛瑞的販毒網絡滲入合肥地下毒品消費市場,始于2007年初。在合肥的柳斌、柳志福這幾個販毒團伙中,他只和柳斌單線聯系。
2007年5月,柳斌、柳志福帶著兩個馬仔乘坐飛機前往成都,柳斌跟洛瑞單獨見面,從洛瑞手中以25000元購買了750克K粉。由于乘坐飛機不方便攜帶毒品,洛瑞安排他的馬仔乘坐火車將K粉送到合肥。柳斌落網后,洛瑞用于和他聯系的手機號碼立刻停止使用。
直至柳斌等人落網,在兩個多月里,洛瑞分五次把近4000克的K粉寄往合肥。
為了查獲洛瑞和柳斌之間的販毒證據,魯大星、馮驥等人在合肥市郵局速遞分局花了四天時間,磨腫了手指,在十萬多張單據里找到了那五張能夠證明毒販犯罪事實的單據。8月14日下午,他們又在1萬多份郵件里找到了尚未被毒販取走的一個寄自成都的郵包,里面的K粉凈重1000克。
調查柳斌的銀行流水賬目,警方獲取了柳斌和洛瑞之間多次進行毒品交易的佐證。
10月26日,專案組民警駕車轉戰成都。這時候,民警并不知道洛瑞的真實姓名,除了“洛哥”這個稱呼,其他一無所知。想要在800萬人口的成都市找到這個洛哥,無異于大海撈針。
抵達成都時已是29日深夜。在車里坐了三天三夜,他們的腿都僵了,住進一家快捷酒店,睡了不足四個小時。
在成都的娛樂場所摸排了四五天,終于在萬里號娛樂城發現了洛哥的蹤跡。萬里號是一個船形建筑,在成都市非常有名。一名保安稱,這個洛哥的真名可能是洛瑞,在萬里號算個人物,喜歡像《賭神》里周潤發扮演的高進那樣嚼巧克力。
警方進入成都市常住人口管理系統,從二十三個叫洛瑞的男子中篩選出了十幾個跟洛哥年齡相近的人。這些洛瑞的照片立刻發往合肥,經柳斌辨認,最終確定了洛瑞的身份。
調取房產局的居民住房檔案發現,洛瑞和他的父母共有四套住宅,分散在武侯區、金牛區等四處,其中一套為別墅。洛瑞家人共有五輛轎車,其中他的父母各駕駛一輛寶馬,洛瑞自己經常駕駛一輛本田雅閣。洛瑞和他前妻生有一個小孩,這個孩子由洛瑞的父母撫養。
民警兵分幾路去洛瑞的四處住宅守候了四天,卻根本不見洛瑞的影蹤。
在他孩子的學校守候,也是沒有結果。
11月4日,合肥市公安局桑副局長、省公安廳禁毒總隊周副總隊長一行飛抵成都督戰。桑局長提醒專案組調整偵查思路,“不要只盯著他的房子和車子,找人多聊聊,看看能不能發現什么。”終于,洛瑞一處住宅的小區保安提供了一條線索,洛瑞的本田雅閣掛軍車牌照。
難怪民警循著洛瑞在車輛管理所登記的車牌號按圖索驥,一直查詢無果。
功夫不負有心人。11月7日凌晨約6點鐘,專案民警終于在青陽區的櫻花洗浴中心門口發現了洛瑞那輛掛著軍用牌照的本田轎車!
警力全部調集到洗浴中心,在四周布置得密不透風。桑副局長親臨坐鎮指揮。
上午約9點鐘,洛瑞終于從洗浴中心出來,在他的身后跟著兩個妙齡女郎。
在洛瑞轎車前的雜物箱里,那把高仿真“六四”手槍已經上膛,彈匣里壓著五發子彈。手槍邊上有幾包冰毒、幾袋搖頭丸。在轎車的后備廂里,民警起獲了近15公斤K粉。
洛瑞光鮮外衣下的多彩人生就此謝幕。
12月4日,公安部禁毒局專門就該案的成功偵破向合肥市公安局發出賀電:“合肥市公安機關與湖北、廣東、四川等省公安機關密切配合,經過8個多月的縝密偵查,成功破獲公安部督辦的‘6·26’特大毒品案。抓獲犯罪嫌疑人57名,繳獲氯胺酮21256.76克,冰毒214.03克,冰毒片56.12克,搖頭丸103.58克,毒資40萬余元,打掉販毒團伙14個,摧毀了5條由湖北、四川、廣東向安徽販毒的通道。在此,謹向你們表示熱烈祝賀,并向全體參戰民警表示親切的慰問。”
賀電畫上了最后一個句號,被獵的狐貍全部關進了牢籠,艱苦奮戰了8個多月的“6·26”專案民警終于能夠回到家和妻兒老小歡聚一堂,在自家舒適的床上輕松睡上一晚。
當第二天的黎明到來,蕭成和戰友們依然要重整旗鼓、信心百倍地投入到與違法犯罪分子的新斗爭中去。
(本文涉案人員,及有關酒店、酒吧等場所,均為化名。照片由作者提供。)
責任編輯/楊桂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