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優秀的新聞作品不僅具有意義功能,還應具有審美功能,不僅應該準確無誤地傳遞信息,還應從審美的高度對新聞稿件進行最優化處理。道德上的同情心,將苦難升華為悲劇的力量,參與式的深入采訪和完全投入式的敘事視角是優秀的新聞作品所應具備的條件。
關鍵詞 意義功能 審美功能 審美同情 刻板成見 審美距離
德國美學家和心理學家里普斯認為人們對于美的欣賞是通過移情實現的。發生移情作用的心理機制可以解釋為審美同情,即設身處在審美客體的位置上,推己及人,推己及物。從而使物與我享有共同的情感。中國哲學與美學將“天人合一”的人生觀與審美觀融為一體,因此,中國人容易將萬物生命化,容易悲天憫人,容易兔死狐悲,容易葉落知秋。但是面對這樣敏感的文化和這樣敏感的讀者,中國的新聞作品中卻常常生硬、粗魯。究其原因,主要是因為中國的新聞有將宣傳當新聞的傳統,賦予新聞作品塑造意識形態的使命,因此新聞工作者常常由于強調新聞作品的意義功能而忽略其審美功能。其實新聞作品的意義功能和審美功能并非水火不容,恰恰相反,審美功能的實現正是實現意義功能的前提和保證。因而將美學概念引入新聞作品是對過去宣傳偏向的一種糾正,對于提升中國新聞作品的品質意義重大。下面擬通過具體的作品分析來看看新聞作品能在藝術審美的道路上走多遠。
(一)《報販老王觀潮傾家蕩產》
“來自內蒙古的老王是第一次看潮,8日,他看潮看得傾家蕩產。
老王在杭州以賣報為生,看著杭州人都在討論潮水的事,也想看看風暴潮是什么樣子。于是吭哧吭哧騎著自行車從市區來到九溪。還帶上了全部家當:騎著賣報的自行車,拿著一個很便宜的傻瓜相機,里面裝的是柯達膠卷。
遠遠看到潮水來了。他把自行車停在路邊。剛按了兩下快門,他最想看的潮水就已經罩了他一身。相機進水了,手機失效了,更慘的是他的自行車被壓在一輛富康車下報廢了。”
故事不厭其煩地提供了主人公“老王”倒霉經歷的種種細節,使用“報販”這一非客觀稱謂(含貶義,有社會屬性地位低微之意)介紹其身份,以及“吭哧吭哧”等使人感覺可笑的、對故事主人公缺乏尊重的詞語。進一步解碼文本的言外之意。會進一步發現文本背后的偏見:
“第一次看潮”——沒有見識;
“以賣報為生”——職業低賤;
“看著……也想……”——思維方式簡單,沒有豐富的內心世界,不懂審美,看熱鬧;
“騎著自行車從市區到九溪”——四肢發達;
“還帶上了全部家當……很便宜的傻瓜相機”——窮;
以下逐一分析其特點:
故事講述者和作品人物的關系:觀察與被觀察,旁觀、俯視的姿態。全知的視角,不平等的關系:
故事講述的方式:漫畫,口語,通俗,短句,快節奏,幸災樂禍的講述者,同故事主人公的沮喪不和諧:
故事的主題:一個窮而好事的倒霉蛋可憐又可笑的故事。
故事的社會價值:取樂取笑的靶子,提供娛樂的工具。
故事留下的講述者的印象:缺乏同情心。對草根階層充滿鄙視和偏見。
通過分析我們可以得出結論,這篇新聞作品的致命缺陷在于作者同作品中人物的隔膜。作者高人一等的優越感使他根本不可能走進人物內心,更不可能將心比心,感同身受,因而對人物缺乏最起碼的道德的同情,因而不可能創造出美,更不可能喚起讀者的美好情感。
但是這并不是說僅僅具有道德上的同情心。就能創造出美。要想喚起讀者的美好情感,還必須擁有將苦難升華為悲劇的力量。
(二)《換腎姐弟情》與《面具后面的男孩》
兩個故事的主人公都是遭受命運捉弄的人,兩個故事也都具備了吸引人的關鍵元素:孩子、人生、命運、苦難、人性、世態……《換腎姐弟情》講述的是必須換腎才能生存的男孩生命中最關鍵的時刻所發生的故事,《面具后面的男孩》講述的是一個臉部變形的男孩生命中最關鍵的時刻。但相同的故事內容卻因為使用了不同的寫作手法而立見高下。《面具后面的男孩》具有很高的審美價值,值得一再品味,《換腎姐弟情》卻根本不可能激起再讀的興趣。下面具體分析各自的寫作手法:
《換腎姐弟情》將目光放在人與人的關系中,重點表現別人對病人的同情、幫助和犧牲。故事中充滿了人物符號,卻惟獨缺乏鮮明的人物形象。
《面具后面的男孩》將目光放在每個獨立人物身上。重點表現小男孩和對他懷有深刻的同情的媽媽與醫生的內心世界。故事中的每一個人物都有自己的獨特性和不可替代性。
《換腎姐弟情》關注人物的痛苦和屈辱而忽視人物內心情感掙扎反抗所顯現的人性。從而放大苦難縮小人,讓人物在苦難面前顯現出可憐的弱者形象。突出表現之一是只寫人物行動不寫人物心理,只重過程不重細節。獲得醫生最珍貴的幫助時,作品選擇的是人物最軟弱的時刻和最軟弱的形象:“淚水涌泉而下,長跪不起”。
《面具后面的男孩》關注陷于苦難中的人性,展示抗爭和尊嚴。從而使平凡人物獲得一種英雄形象,為人物贏得敬重。最突出的表現之一是深入人物內心。注重細節。同樣是從醫生那里獲得了最珍貴的幫助,作品選擇人物的克制這一人性中高貴的元素維持人物的尊嚴:“萊特納夫婦站著。他們朝馬利肯這邊挪過去,又有點遲疑,不知道該怎么做或怎么說。‘謝謝你。’戴比·萊特納說。她用手擦了擦眼睛。”
總之,《換腎姐弟情》這種關于人和苦難的報道并不缺乏道德上的同情心,但是不能將苦難升華為悲劇。悲劇最能凈化教育人的心靈。而新聞除了提供資訊之外,還應有教育的功能。因此,一個優秀的新聞工作者必須具有深厚的人道精神、深刻的人本意識和深遠的人文追求《面具后面的男孩》的作者無疑就是這樣一位記者。
綜上,道德上的同情心和將苦難升華為悲劇的力量,是優秀的新聞稿件所應具備的必要條件。其實除了取材之外,新聞工作者在寫作中還有很多可以借鑒文學的地方。仍以《面具后面的男孩》和《換腎姐弟情》為例進一步地探討優秀新聞作品成功的奧秘所在會發現,參與式的深入采訪和完全投入式的敘事視角使得《面具后面的男孩》能夠深入讀者的靈魂深處。作者用現在進行時講述故事。帶領讀者走進正在發生的故事中去,同時作者將自己完全隱藏,從讀者開始閱讀的那一刻。讀者就忘記了導游的存在,仿佛他不是通過別人的眼睛觀察,而是用自己的身心感知一切。洞悉一切。
與《面具后面的男孩》向讀者完全開放的敘事形態相反,《換腎姐弟情》用的是帶有終結性質的封閉式敘事形態。敘述沒有和故事一起展開,只是勾勒故事的輪廓,讀者無奈地接受作者橫亙在他與故事人物之間,無法逾越無法投入更無法滿足。主要表現在一些包含提示作者先知身份的句子:“這到底是……,還得從頭說起。”“記者在采訪中得知”,“當記者……時”,等等。
為什么兩種表現方法會產生如此不同的審美效果?審美心理學認為美是通過直覺收獲的,美不需要思考。不需要邏輯、推理、判斷,美即對于事物實體及其功利性的超脫,美是一種不問塵世凡俗的瀟灑,美是一種對于生命因執著于生存而遺忘其本義的取向的反動。如果說哲學是對生命本質的追問,那么可以說美是對生命本質的感悟。只有放手生命,才能收獲美。一個希望用美俘獲讀者靈魂的藝術家不能用抽象的概念隔開故事和讀者,熄滅讀者渴望投入其中呼吸故事原生態的空氣的熱情。最恰當的做法是把自己變做攝像頭,只記錄不發言,讓讀者自己觀察和傾聽。讓故事保鮮,是新聞題中應有之義,而鮮活的重現提供充滿個性的“這一個”。在這一點上,藝術的典型性和新聞的新鮮性合而為一。英國心理學家兼美學家布洛認為,心理距離是獲得審美體驗的必要態度。新鮮與個性與陌生的交集恰恰為防止審美疲勞提供了必要的心理距離。相反,末流的作者用自己頭腦中現存的概念過濾生動蕪雜的現實,用個人所有的刻板成見將事實加工處理成作品,而事實永遠被淹沒。在這個意義上,沒有講故事新聞不僅就沒有新聞作品最后的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