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道凄涼而沉重的經典賀歲《天下無賊》

[摘要]馮小剛的《天下無賊》在呈獻給觀眾視覺震撼的同時，也承載著一個毀滅與拯救的命題，深刻的現實批判主義，在詼諧嬉笑中讓世人警醒。

[關鍵詞]別樣的世界 拯救與毀滅 幽默與諷刺

《天下無賊》可算是馮小剛的一部較有深度內涵的賀歲片，流水般的敘述，在痛快淋漓的嬉笑謾罵中讓觀眾警醒。影片中賊的世界、賊的絕技、賊的生活讓觀眾看到了一個我們生活中的別樣的世界。同時也看到了一個“傻根”的世界，那種善良、單純的品質。那種超脫于金錢利益、不信邪的原生態。更看到了一個最后由“壞人”變“好人”的歷程……

別樣的世界

《天下無賊》里各式各樣的賊組成了一個賊的世界：這個世界神采飛揚、轟轟烈烈，簡直就是“天堂”。在“天堂”里住著各式各樣的“英雄”們。王薄與王麗是一對單飛、滿身狼味同時還串出點人味的賊公賊婆；以胡黎為首的是一個龐大的魚目混雜的賊組織。這里的賊都各懷絕技，聰明，有原則、有膽識，高技能、高智慧，甚至有點憤世嫉俗。影片從始至終都給觀眾一種新鮮神秘的外觀感受，每一個賊都塑造得有血有肉、形神兼備。

《天下無賊》中賊的名字，就富于象征色彩。單飛的兩條“狼”，起了一個頗有人間味的名字，叫王薄與王麗。王薄勇于拼“搏”，王麗利落美“麗”。他們如戰士一般為生活而戰，雖很危險，卻也新鮮刺激，興奮之余，還可做些“劫富濟貧”的好事。如把偷來的小錢分給窮孩子。王薄深諳賊道：懂得天下沒有白吃的宴席，做賊就必須傷害別人。他寧愿在殘酷中正視現實，也不愿留給別人一個鄙薄的童話。為了生存，他練就一身本領，入了賊道，遵循賊道的規則，游刃有余地在游戲中展示著自己的“才華”。

王薄雖憤世嫉俗，不拘常理，但對賊婆王麗卻情有獨鐘。當王麗為傻根涂擦清涼油時，王博會想起自己和王麗在海邊接吻的情形，于是酸酸地說出：“光看著，都覺得爽啊，我手刺了都沒人管吶。”雖然賊公賊婆會發生摩擦，而在回眸間、在話語內卻仍能看出他們的深深的愛，所以他們才倍加珍惜他們愛的結晶——王麗腹中的孩子。王薄說的：“孩子平安你平安，孩子有事我讓你償命”，雖然字句狠毒，但刻骨的愛深深隱藏于話語中。

王麗與王薄比較起來毫不遜色，影片開始時從她出手打好色的總裁，就看出她做事很干凈利落，甚至比王薄還要實際一些。王薄還會時不時地做一些與“事業”無關的舉動，如耍一些嘴皮子功夫(對保安的斥責)，無事招惹一點是非(站臺上要告訴傻根誰是賊)，好奇一些小節目小笑話(戲弄劫匪)，王麗沒有這些。王麗從影片一開始就已經在發生變化，當他們駕駛著剛敲詐來的“寶馬”駛到高原時，王麗嘔吐，這不是高原反應，是她已懷孕。王麗此時說出了這樣的話：這是最后一次，不想再這樣生活。這對兒賊公賊婆雖已熟諳賊道并可馳騁于賊的世界，但他們心中還有“愛”，這就是他們不死之根。所以在凌晨，當王麗在車里睜開眼睛那一剎那，在刺眼的陽光中，她看到了一座古廟，心中產生了一絲靈魂的蘇醒，她要拜一次佛，為自己的孩子虔誠地拜一次，而她的虔誠也落入了另一個人(傻根)的眼中，這注定她已踏上一條靈魂救贖之路。

另一個賊組織的世界更熱鬧，賊王的名字更有寓意：胡黎，狐貍也。講究的是賊道中的互惠“互利”。他一方面心狠手辣、果斷機智、重視“人才”，另一方面又能得饒人處且饒人，懂得籠絡人心。這是一個有著傳統秩序和嚴密組織的賊的世界，但新的社會組合。也讓這個賊老大很撓頭，一邊是新成員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妖媚蠱惑，另一邊是老部下嚴重的心理不平衡，所以他也不得不發出：“人心散了，隊伍難帶啊”的喟嘆。

在火車上，我們看到那整個帶著紅帽的旅行團都是賊，這還不包括時而瘸腿可憐時而成功富貴的賊老大，以及時而大肚翩翩時而妖媚詭異的“行業奇才”小葉。他們的伸手都那么利落。不管是小葉與賊老二在包廂里的較量，還是王薄與“四眼”及賊老二在開水間的打斗，都刀片紛飛、精彩異常。但這種打斗又是神秘的，不為“人”知的，是傻根所經歷但卻永遠也想不到的世界。當王薄以特殊的方式剝熟雞蛋皮觀眾要喝彩時，黎叔終于亮出了絕活，生剝了雞蛋皮，這種新鮮的場景真讓人嘆為觀止。而此時兩撥賊的較量才剛剛開始，之后，不管是王薄對小葉的“借雞生蛋”的技術較量，還是王薄與小葉的“文比”(比智謀)與四眼賊老二的“武比”(比膽子)，以及與賊王黎叔的賭局，都是那么精彩。而就在這圍繞“六萬元”生死較量的賭局中。他們卻又被高人愚弄了，傻根的六萬塊人民幣，早就被高人掉包了。所以結局是兩敗俱傷。就在這較量之中，王薄與王麗都已發生了變化，由偷錢的“餓極了的狼”變成了護錢的“牧羊犬”。最后作為賊他們都被抓了，但被抓的原因卻不一樣：王薄被抓是他的心甘情愿為妻子孩子所做的救贖；四眼的被抓是學藝不精身不由己：賊老二的被抓是他想報復賊老大的長期壓制：小葉被抓是她經受不住賊老大的考驗：而賊老大黎叔的被抓是他貪心或者說是他決策的失誤。他雖藝高人膽大。但倒霉的是他遇見了一個一心想死的內行，所以才延誤了逃跑的最佳時間，失去了逃跑的機會。影片只有王麗沒有入獄，因為她已不是賊了，孩子喚醒了她，丈夫救贖了她，警察原諒了她。

拯救與毀滅

與賊的世界相反的是一個陽光下的世界，這個世界除了正常的人。正常的旅客、警察與乘客乘務員外，最核心的就是農民打工族，也有絕技在身的“傻根”。傻根這個名字同樣很有象征色彩。這是現實世界送給他的名字，也是他在現實世界中的處境。這個單純、健康、善良、樸實的人，也可能就是孟子所說的那種人之初的狀態。而在真實的現實世界中，這樣的人太少了，即使與“傻根”一起成長起來的打工族農民。也已只能算接近于“傻根”，而并非與傻根一樣。因為這樣的人就如同耶穌基督，只能有一個。雖備受責難，卻總有一批癡心的追隨者，而其也具備把“人”拯救出地獄的力量，雖然不能拯救所有。

影片《天下無賊》的核心主題，不是兩撥賊的較量，而是“賊公”與“傻根”的較量。問題的核心是，到底是賊公“毀滅”了傻根，還是傻根“拯救”了賊公。傻根代表的不是宗教，而是人心底最純最初的代表著良知與親情的善。所以最終是這種代表良知與親情的善的徹底泯滅，還是這種代表良知與親情的善呼喚出拯救起早已被金錢世界物化的“狼”的惡。當金錢力量大干道德力量時，不管是享受冥幣的陰間世界，還是崇拜金錢的陽間世界，結局大都會是前者。而影片中，結局卻恰恰屬于后者，這也是最能打動觀眾的地方，一個好人做好事不一定會感動人，而一個壞人做好事，尤其是為了好人起碼是無辜的人，甚至是冒著危險、犧牲了性命去做一件好事，這就不一樣了。所以如果說影片前半部分是在講述一個通俗的故事，一個花花的賊的世界，那么影片的后半部就在探討一個關于“毀滅”與“拯救”的命題，在發掘著如王麗所說的：“他(傻根)可不是個凡人”，起碼不代表一個凡人的那種向善的力量。

傻根毫無戒心地真誠與人相處。幫助別人。體諒別人。給別人讓座。給別人雞蛋。義無反顧地救火。救火時與王麗的對話更突顯出兩個人的不同心靈世界。王麗：你給我坐下，燒著你咋辦。傻根：那燒著全車的人咋辦。王麗是怕傻根丟錢，傻根是怕大火成災，傻根是一個真正懷著天下懷著別人的人，所以他的獻血亦是情理之中的事。傻根的情懷是現實世界中人人都想要，但人人都做不到的。傻根純樸得可以與狼為伴，他有這種感化的力量。現實中的狼沒有吃掉他，還成了他的朋友：生活中的“狼”一樣沒有毀滅他，而是被他感化了，成為了他的保護神。賊的世界有功夫絕倫的“英雄”，人的世界也有這樣的英雄，那位反扒大隊的警察就是一位高人，他就是那位掉包的世外“高人”。但不管是賊公賊婆，還是警察高人，他們卻都在為“傻根”服務，傻根才是影片真正的主人。

影片最后在傻根獻血暈倒的包廂里，王薄與警察有一番對話，其實那就是王薄的一次生死抉擇。從窗戶射進的一束明亮耀眼的強光，在黑暗的包廂里顯得格外刺眼，這就像王薄冷靜強硬的外表下，心靈被照亮后的掙扎。車里的環境正是王薄與警察對峙的心理暗示。這已預示出王薄將會被良知與親情拯救，也注定在關鍵時他會犧牲自我，從而完成影片重大的拯救使命。而影片打動人的也在這里，特別是片尾那悲傷、壓抑、沉重、幽怨、蒼涼的音樂，王麗逃跑時的黑白閃回的定格，似夢非夢、如囈如幻，讓觀眾在憂傷中得到震撼。在崇高中得到凈化。辛酸中是悸動、傷痛中是認可。那沙啞無奈的歌聲，沉痛得讓人無法忘懷。一切盡在那一天。“記得那一天，上帝安排我們見了面，我知道我已經看到了春天。記得那一天……”這是王薄最后的人間告白。而留給王麗的，則是如夢般的思念。人世匆匆，一切都成為了過去，盡管蘇醒后是大徹大悟，但心中的那絲酸酸的痛，卻永遠無法抹掉。如歌中唱的：“那天的云，是否已料到，所以腳步才輕巧，以免打擾到我們的時光，因為注定那么少。風吹著白云飄，你到哪里去了，想你的時候，抬頭微笑，知道不知道。”

王麗與王薄的被拯救各有三個階段，王麗懷孕是萌芽，王麗遇見傻根是發展，降魔杵帶到王麗的頸上是高潮(也是界限標志)，王麗認弟弟是結局：王薄知道王麗懷孕是萌芽，王薄請警察不要告訴傻根真相是發展，王薄帶上降魔杵是高潮(也是界限標志)，王薄奪回六萬元錢而自殺是結局。這就是他被拯救的全過程。

幽默與諷刺

《天下無賊》為什么既有深邃的主題，又有飛揚的世界，卻仍被歸結為賀歲片呢?就是因為影片里面有太多的喜劇因素，有會心的“熱”幽默，有辛辣的“冷”幽默，但這不是“失”，而是“得”，這正是一貫的馮氏風格。馮氏電影讓觀眾看了舒心，貼近大眾，貼近生活，是現實世界精華的提煉，看時讓你開懷大笑，看后又不得不讓你思索。

影片中最搞笑的就是那段打劫的片斷，而就在這最無牽掛的輕松搞笑之中，卻仍隱藏著時代的符碼：“IC、IP、IQ通通告訴我密碼”，在這個密集型的信息化時代，密碼最重要了，一切都離不開密碼。甚至是自己的思維。長時間不用自己的精神密碼，再想用時，發現它已經丟失了。所以很多情況下，如果不時常提醒一下自己，會突然間發現，有朝一日自己已不認識自己了。

搞笑中的另一個符號，給死人用的紙錢。經過王薄的一番解釋，批判性就便入木三分了，“如果人死如燈滅的話，那它就是一堆廢紙，但如果死人那一邊。也有一個世界的話，那里的鬼也喜歡錢，有一句話怎么說來著，有錢能使鬼推磨。”多么經典的邏輯，多么現實的真話。

影片除了打劫一段搞笑外。還有很多細節都讓觀眾由衷的一笑，王麗費了很大的勁才從王薄那兒把傻根的錢要回來，然后騙傻根說是會變戲法，能把傻根的錢從傻根的包里變到姐姐的包里，當王麗胸有成竹讓傻根看這個包看那個包，一向誠實的傻根看看王麗事先放好錢的包后，居然騙王麗說“沒有”，一下子把王麗驚呆了，那一刻觀眾會心的一笑。更生動的是傻根與王薄的對話，傻根：一次抽多少血。王薄：一杯。傻根：那我身上有多少血。王薄：一盆。傻根：那我就給他獻一杯去……大哥你獻不獻，你也獻一杯去吧。王薄：行，就算我毀在你手里了，來。形象而又符合人物性格及背景。而更風趣的是傻根與王薄的語意雙關的對話。王薄打賭之后，當傻根醒來要獻血時突然發現王薄的形象變了，傻根：大哥你怎么變了(指頭發，假發在打斗中被風刮走)。王薄：我重新做人(嘲弄與無奈)。而實際上王薄真的變了，此刻也真的開始重新做人了。

馮氏電影的另一特色就是符合邏輯，符合生活的邏輯，符合普通人的邏輯。打劫一場很搞笑，但它與電影的整體敘述很難結合緊密，而由一個賊組織里的“二當家”慫恿，聯系就緊密了，也就不足為怪了。賊老二終于找到了一個可以控制、并能任意毆打，而賊老大在眾目睽睽之下不敢或不至于還手的機會。所以，打劫犯是幾個頭腦簡單的符號式人物，也就順理成章了，因為正常的人是不會在火車里打劫的，除非這個人有病，而影片中露出廬山真面的兩個“劫匪”恰恰是這樣的人物，一個“變態”，一個沒腦子。

諷刺是《天下無賊》另一絕，影片名字本身就是一個反諷，哪里會天下無賊呢，那是癡人說夢。但就有人相信天下無賊，那么我們不叫他傻根叫什么?因為傻根沒爹沒娘，沒人教他去學壞，也沒人教他去防人，不防人的人就不會去害人，所以他不是傻，而是樸，嬰孩狀態的童心，一片還未被侵害的凈土。這種人應該是人們追慕的，但為什么人們還叫他傻根吶，難道像那些賊那樣就不傻了嗎?

影片中王薄說了很多看似無聊的話，但那不正是人們憋在心中想說而不敢說，或想說而沒有機會說的嗎?賊的世界見不得光明，光明的世界里也有很多事見不得光明。賊的世界有組織無紀律，那么人的世界有組織，而紀律上有些也不比賊的世界好。所以《天下無賊》中的社會批判意義是很深刻的，也是能讓觀眾從中警醒的……

當賊公賊婆開著“寶馬”經過門衛時，門衛含笑敬禮，根本就是只看富人窮人，不問好人壞人。當賊公王薄說完“開好車就一定是好人嗎?還笑，形同虛設”走后，留下的是觀眾的深深思索。

“二十一世紀什么最貴。人才”，這句現實世界很多人還領會得不太好的箴言，有諷刺意味的是，它卻被賊們很好的領悟了。在這個賊世界里，每一個人都真抓實干，真槍實彈，憑“手藝”吃飯，所以胡黎在遭打劫時才說出了那句：我最討厭的就是打劫。一點技術含量都沒有。在崇尚理性與技術的時代，賊頭兒仿佛比一些領導走的還遠、還快。

大佛下有一個鏡頭，是從眼鏡中反射出來的：一個是信徒背包中的錢夾下落，一個是傻根手中的金漆下落，錢夾落到途中被一只腳接住了，而金漆卻摔在了地上。如同大佛的眼淚，摔成了幾瓣兒。這暗示著這個世界將是一個被金錢統治的世界。心靈世界的力量能抵制金錢世界的誘惑嗎?

當我們從一個賊頭兒嘴里聽到“我本將心向明月，怎奈明月照溝渠”(《琵琶記》)、“知我者謂我心憂。不知我者謂我何求”(《詩經》)這樣的詩句：在一個浪蕩的流賊嘴里聽到“為什么要讓他傻到底哪，生活要求它必須聰明起來，你不要他知道生活的真相，那就是欺騙，什么是大惡，欺騙就是大惡”這樣的感慨激憤：再聽聽傻根那不服氣喊出的“這人怎么比狼還壞啊”的疑問時，我們深深地體味到《天下無賊》并非淺白之作，其對人類人性反思的手法可謂別具一格，而在通俗性與藝術性的結合上，其與同類作品相比，亦是當仁不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