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師范大學 哲學系,上海 200234)
[摘 要]社會生物學一經問世便在學術界便引起激烈的爭議,引發爭議的原因主要是:“社會生物學”的定義#65380;詞源與達爾文進化論#65380;社會達爾文主義有太多的瓜葛,且該理論中對基因特性的分析以及對生物有機體的闡述也確實有悖于人類倫理;社會生物學與社會科學研究范式各不相同,硬將社會生物學范式統籌社會科學范式勢必會加劇范式間的沖突;社會生物學太過強調決定人性的生物因素,忽略了人性形成過程中的其他因素,有悖于人們對通常意義上“人性”的理解#65377;
[關鍵詞]社會生物學爭議;概念歧義;范式沖突;人性論
[中圖分類號]C919 [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9-2234(2008)05-0132-02
美國社會生物學家威爾遜于1975年發表了驚世之作——《社會生物學:新的綜合》,由此標志著一門解釋動物和人類社會生活的新理論——社會生物學的誕生#65377;對于社會生物學,威爾遜的定義是“對一切社會行為的生物學基礎的系統研究”,主要研究動物和人類的群體結構#65380;社會等級#65380;通訊交流以及一切社會適應背后的生物學內容,最終達到為社會科學的研究提供更為堅實的生物學基礎的目的#65377;正如米歇爾#8226;弗伊所說“人文科學和社會科學就成為生物學的一些專門學科;歷史#65380;傳記和小說就是人類行為學研究的紀錄,而人類學和社會學則共同構成與靈長目同類的物種的社會生物學”[1]#65377;
社會生物學一經問世在學術界引起強烈轟動#65377;支持者認為它是“生物學的一場革命,是達爾文#65380;孟德爾以來生物學的最大進展”;反對者則把它看作“種族主義的理論依據”,“大男子沙文主義理論”,“社會達爾文主義的翻版”#65377;在此,筆者不想就威爾遜和社會生物學正確與否妄加評判,僅希望就“社會生物學為什么會引起這么大爭議”發表一些個人看法#65377;
一#65380;社會生物學某些概念容易引起爭議
第一,“社會生物學”的定義#65380;詞意及詞源很容易與社會達爾文主義產生瓜葛#65377;如前所述,社會生物學的定義是“對一切社會行為的生物學基礎的系統研究”,而社會達爾文主義則是將社會比作生物有機體,將社會與其成員的關系比作生物個體與其細胞的關系,從而用“弱肉強食,物競天擇,適者生存”的觀點來解釋人類社會#65377;社會達爾文主義一經提出,便被廣泛應用于為社會不平等現象做辯護,因此成為帝國主義#65380;種族主義的哲學基礎#65377;社會生物學與社會達爾文主義在定義上頗為相似,兩者都強調人類社會行為背后的生物學基礎#65377;因此,社會生物學極易被看作是社會達爾文主義的翻版#65377;
在詞意上,人們看到“社會”“生物學”與“社會”“達爾文主義”極易產生對稱思維,感覺兩種理論換湯不換藥#65377;事實上,從語言學的角度看,“社會生物學”的名稱確實是一種古怪現象, 唯一合理的解釋就是將生態學和政治掛鉤#65377;那么究竟怎樣看待“社會生物學”這個名稱呢?著眼點不同答案大不相同#65377;這要看你著眼于生物學還是社會科學,前者著重人類的生物本性,注重探討人類社會行為的生物學基礎,而以社會學#65380;文化人類學為主的社會科學則強調社會行為由后天決定,觀點中充斥著結構主義和非遺傳的方法#65377;鑒于此,“社會生物學”引起爭議就不足為怪了#65377;
從詞源上看,社會生物學沿用了很多達爾文進化學說中的術語,如“生存斗爭”#65380;“適者生存”#65380;“自然選擇”,這些術語是在達爾文《物種起源》出版之前,斯賓塞從馬爾薩斯人口理論中沿襲的#65377;后來,達爾文繼承了斯賓塞這些極易被誤解的術語來注釋自己的“自然選擇”原理#65377;(達爾文在《查理士.達爾文的生活與書信》(英文版第1卷,第38頁倫敦出版)中承認“生存斗爭”是從社會學引入生物學的,自然選擇學說也是受馬爾薩斯人口理論的啟發提出的)#65377;這也是達爾文學說為什么會陷入政治漩渦中無以自拔的緣故#65377;現今,社會生物學接過達爾文學說的衣缽繼續使用這些術語,為自己學說被歪曲埋下伏筆#65377;正如社會生物學的反對者古爾德說:“科學家們雖然出自不同的原因提出決定論學說,但是如何利用決定論卻不是科學家所能控制的#65377;”[2]
第二,威爾遜對基因“自私”特性的分析有悖于人類倫理#65377;關于基因的特性,威爾遜在《社會生物學:新的綜合》做了如下四點描述:“一是長壽,它是地質時代的居民;二是生殖能力強,它在地球上以各種形式的拷貝復制自己;三是復制的準確性,它不會湮滅在有性生殖#65380;染色體分裂和重組中;最后它是自私的,否則就不能生存#65377;”因此,威爾遜宣稱:“在社會生物學的理論中,自私,是生命的本性之一#65377;”道金斯在《自私的基因》中也說:“基因的一個突出特性是其天性的自私性#65377;”人類通常對“自私”一詞抱有很強的抵觸情緒,“自私”一詞無論放在哪里,基于何種意義,都是很忌諱的字眼#65377;任何理論或觀點只要和“自私”扯上關系,肯定招來眾多非議#65377;筆者看來,威爾遜給基因的主要特性冠以“自私”一詞實在值得商榷,這樣會在不經意間給原本無意識#65380;無目的的基因強加上人類的價值觀和道德感,促使人們將“基因自私”等同于“人性自私”(雖然社會生物學本意也許并非如此),這是人們難以接受的#65377;
第三,威爾遜對生物有機體包括人類的某些描述很容易遭受非議#65377;威爾遜在《社會生物學:新的綜合》中多次使用了“有機體只是DNA 制造更多的DNA的工具”#65380;“基因為了保存和發展自己的自私目的,創造了生存機器,并讓生存機器無條件地為自己服務”等表述#65377;這種表述無疑會大大沖擊人類社會普遍存在的人類中心主義情結,從而大大降低人類在自然界中的地位,極大地傷害人類的自尊心#65377;縱觀科學史,自然科學的進步不斷地沖擊著人類在自然界的地位和自尊,從哥白尼提出日心說,人類所在的地球不再是宇宙的中心,到達爾文提出人類是低等動物的后裔,人類從自然界中心的神壇上被歸入到動物的行列,再到現今,社會生物學又一次向人類的地位和自尊提出挑戰,而且更勝一籌,社會生物學的還原論干凈利落地消滅了傳統形而上學意義上的“人”,人成了無意義#65380;非目的性的存在#65377;人的存在就是為了復制自身承載的基因,社會生物學徹底地恢復了“人的自然本質”,“扒掉了人的超自然的外衣并把它和其他有機物質歸為統一行列”,[3]人的神圣性蕩然無存,人類堅守的最后一道防線被社會生物學無情地突破了,引起爭議當在情理之中#65377;
二#65380;社會生物學與社會學研究范式沖突
“范式”是科學哲學家托馬斯#8226;庫恩在《科學革命的結構》中提出的概念,具體可概括為:某一科學共同體在本領域所具有的共同信念,堅持的共同基本觀點#65380;基本理論和基本方法,使用共同的理論模式和解題框架,秉承共同的學科傳統,倡導共同的學科發展方向#65377;通常情況下,不同學科之間交流與滲透意味著要經歷一場激烈的“范式轉換”,在某一科學共同體內被認為是理所當然的范式,在另一科學共同體可能就是一種冒犯#65377;
威爾遜曾寫道:“任何有關人類處境的嚴肅思考,都必須把它(進化論)作為首要的前提#65377;要是沒有這個前提,人文學科和社會科學就會局限于現象的描述#65377;有了這一前提,人性就能成為徹底的經驗科學對象,生物學就能為自由開明的教育服務,我們對于自身的概念就能真正達到充分的發展#65377;”[4]顯然,社會生物學的范式延續了達爾文主義的傳統:將人類看作是自然界生物體的一個子集,人類的進化必然遵循自然選擇的規律,進而,人類的行為#65380;文化和社會結構必然是自然選擇壓力下生物進化的產物#65377;正如鮑勒所說:“我們沒有先驗的理由期望我們的生物本性不控制我們的行為;事實上,我們不可能不受我們過去進化歷程的支配,我們所要做的是以開明的態度來思考我們究竟在多大程度上受本能的支配#65377;”[5]
而社會科學研究范式主要是通過表象和直覺來解釋人類的行為,而不會借助遺傳學基礎上的進化,因此社會科學家否認人類行為的進化觀點#65377;在試圖將社會科學融入生物學的過程中,威爾遜也承認自己“完全低估了社會科學的迪爾凱姆——博厄斯自主傳統,而且也完全低估了反遺傳學偏見的力量和能力,自從社會達爾文主義敗落以來這種偏見實際上作為教條流行著#65377;”[6]事實上,社會科學自誕生之日起就與達爾文進化論毫不相關#65377;正如科爾曼所言:“雖然19世紀的最后三十幾年是自覺的和武斷的人類科學(心理學#65380;人類學和社會學)的誕生期,但這些學科主要是從1859年以前的道德哲學和對社會政治的思考中產生的,在明確的內容方面與達爾文主義的取勝幾乎無關#65377;”[7]
在這種情況下,社會生物學希望統帥社會和人文科學的構想,無疑會加劇兩種范式之間的沖突#65377;事實上,自19世紀初,人們就普遍認為自然科學#65380;社會科學和人文學科之間毫不相干,需要不同的用語#65380;分析模式和驗證法則#65377;按照C#8226;P#8226;斯諾1959年的說法,在科學文化和人文文化之間實質上依然存在著明顯的界限#65377;
三#65380;社會生物學的人性論不符合通常意義上的“人性”
在《論人性》一書中,威爾遜著重考察和描述了人類行為的四大天性——攻擊性#65380;性欲求#65380;利他主義和宗教信仰#65377;他認為這四大天性是人類行為中最普遍又是最少理性的行為,是最不容易受文化影響的生物性現象,也是探究人類天性生物學特征的最好途徑#65377;這一觀點徹底動搖了社會科學宣稱的環境和教育能夠塑造和改變人性的觀念,常常被指責為基因決定論#65377;質疑主要集中在四點:首先,社會生物學否定了人的社會性,把基因作為人性的決定因素,無法解釋基因變化與人性變化的不平衡性#65377;其次,基因不能說明人性的變化#65377;如果人性從受精卵起就由基因控制,人的基因不會變化,人性也應當不變#65377;但事實是人性隨著人的成長和衰老而不斷變化#65377;再次,基因不能說明人性的后天性#65377;如果人性的善惡是先天決定的,教育和環境就起不到作用#65377;事實上,后天環境對人性的形成起到了不可忽視的作用#65377;最后,如果基因規定了人性,那么人類個性和能力方面可能會存在著與生俱來差異#65377;這種思想與傳統的社會倫理觀念產生了嚴重的沖突,既否認了人類情感#65380;思想#65380;觀念和信仰,也否認了人類的社會責任和道義#65377;正如古爾德所說:“將我們(人類)對戰爭和暴力的責任轉嫁到我們假定的食肉類祖先身上,該多么叫人釋然#65377;將貧窮和饑餓歸咎于那些人自身的條件,該多么令人心安—— 以免我們不得不歸咎于我們的體制或政府的無能,無法確保所有人都過上尚佳的生活#65377;而對于那些控制政府以及為科學的維持提供所需金錢的人來說,這是一個多么適宜的論點!”[8]
[參 考 文 獻]
〔1〕米歇爾#8226;弗伊.
社會生物學〔M〕.殷世才,孫兆通,譯.北京:商務印書館,1988:2.
〔2〕斯蒂芬#8226;杰#8226;古爾德.自達爾文以來——自然史思想錄〔M〕.北京:三聯書店,1997:10.
〔3〕庫爾特#8226;拜爾茨.基因倫理學〔M〕.馬懷琪,譯.北京:華夏出版,2001:110.
〔4〕愛德華#8226;O#8226;威爾遜.方展畫.論人性〔M〕.周丹,譯.杭州:浙江教育出版社,2001:8.
〔5〕皮特#8226;J#8226;鮑勒.進化思想史〔M〕.田沼,譯.南昌:江西教育出版社,1999:421.
〔6〕威爾遜.什么是社會生物學〔J〕.李昆峰,譯.科學與哲學,1983.
〔7〕威廉#8226;科爾曼.
19世紀的生物學和人學〔M〕.嚴晴燕,譯.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0:101.
〔8〕張詩忠.生物進化與人類進化的比較〔M〕.上海:上海社會科學院出版社,1997:21.
〔責任編輯:杜 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