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萬不要讓人把你當(dāng)成一首詩（評論）

在寫作課上，我用電影《周漁的火車》來給學(xué)生講解詩歌，具體地說，是講解詩與詩人、詩與生活的關(guān)系。

熱愛詩的人很容易把詩等同于詩人，可是，詩與詩人通常是兩碼事。幾乎連詩人都算不上的陳清被周漁視作詩，但他承受不了詩的重負(fù)，最后，選擇了逃離附加在詩之上的周漁的愛情。我對學(xué)生說，千萬不要讓人把你當(dāng)成一首詩，千萬不要以為被人當(dāng)成一首詩是一件美好的事情。這種浪漫的審美其實是非常殘酷的，其殘酷不亞于三寸金蓮。一旦被人當(dāng)成一首詩，你就必須時時刻刻表現(xiàn)得像一首詩的樣子，可是，誰能永遠(yuǎn)活得像一首詩呢？一個最簡單的問題，詩能不上廁所嗎？可是，沒有一個人可以不上廁所的。那么，你就只有承受別人的失望了。這是不是很無辜？

詩如美女，美女又容易被視為天仙。果真是天仙，那就沒矛盾了，可天仙是不存在的，存在的只有女人。再美的女人，也是肉身凡胎，也要吃喝拉撒睡，在透視鏡下，也是五臟六腑七葷八素，骨骼也如解剖室常見的骷髏，肌肉和脂肪也是一群細(xì)胞組織，跟肉案上常見的沒什么大不同。電視劇《戲說乾隆》里有這么一個細(xì)節(jié)：一個山大王按住“趙雅芝”要非禮，“趙雅芝”叫將起來，大意是：不就是一堆臭肉嘛！有什么好的？你如果放過我，咱們可以保持一生的友誼，否則，咱們就是仇家了，你甘愿為這么一堆臭肉來舍棄一生的友誼嗎？結(jié)果，山大王興味索然，放開了“趙雅芝”。這就叫說破了。醫(yī)生看人非人也，佛家頓悟色即是空，其實都是一種“說破”。

人們以為美女在審美上占便宜，其實不然，越是美女越委屈。夢露大致說過，男人總希望從我的身上得到無窮多，可是，我也就是一個有限的生理構(gòu)造而已。她把性感的神話一下子拉到了盡頭，把性感的礦藏一鏟子挖了個底朝天。寄托在身體上的性其實就這么匱乏。人們神化某樣?xùn)|西，就是想從這樣?xùn)|西得到更多。人們詩化某樣?xùn)|西，是為了得到更多的美感。因此，人們希望美女是不上廁所的，可是，連《紅樓夢》中的妙玉也要上廁所呀?！安簧蠋拿琅?，這表明了美的虛幻性。

人們之所以需要虛幻地審美，是因為肉身是靠不住的。記得有次到醫(yī)院去看一位我很尊敬的女老師，她正在痛苦地嘔吐，其狀難堪。一會醫(yī)生過來了，要為她做胃部檢查，當(dāng)著那么多男人的面，我小心翼翼地拉起她的衣服，試圖既把醫(yī)生需要的部位露出來，又能蓋住她的乳房。醫(yī)生拿開我的手，一把將她的衣服掀了上去，露出已經(jīng)不再美麗的乳房。我立刻感到嘶啦一聲，心里一個柔軟的蓋子被粗暴地掀了起來。人的身體不僅無情地背叛了生命的尊嚴(yán)，而且打破了女性美的神話。我希望我自己、更希望那些男士沒有看到這一幕。有時候，你會覺得，身體簡直就是人的原罪，尤其當(dāng)我們面對神性時。

很顯然，審美很大程度上依賴想象，可一旦一個人被視為一首詩，想象的空間就沒有了。所以，它是危險的。陳清已經(jīng)感覺到了這種危險，有一次他問周漁：你喜歡我詩呢？還是喜歡我人？周漁回答：喜歡——詩人。中間略有停頓，很顯然，面對這個問題，周漁是茫然而猶疑的。她愛的不是人，而是詩，人只是詩的載體。周漁對陳清的眷戀，其實是對詩的眷戀。陳清已經(jīng)不在了，她依然不能停止奔向三明的腳步，更說明了這一愛的本質(zhì)。陳清知道愛的虛妄，知道周漁愛的不是真正的自己，而是她所向往的一個人，卻還必須力不從心地陪她走下去，不也是一個難言的犧牲嗎？

周漁自己也隱隱地感覺到了行至山窮水盡的那種危險，有一次，她與陳清手拉手在鐵軌上走著，他們張開手臂，東搖西晃地維持著身體的平衡，姿態(tài)美得岌岌可危，好像一種斷翅的飛翔，給人一種不祥的預(yù)感。僅僅是一種預(yù)感，就已經(jīng)開始讓我心痛?；疖噥砹?，周漁還不放手，那一刻，她很忘情，孩子般的笑意在她的臉上滑翔。她知道迎面而來的是什么，也許她對此早已懷有走火入魔般的期待。美走到極處，就是毀滅。一味往里走是危險的，人有時候需要往外走。陳清變聲變色地喊，周漁才松開了手。周漁對于詩對于彼岸的那種危險而凄迷的執(zhí)著，屢屢令我心顫。它不僅是周漁的問題，更是人類的一種審美境遇。必有一種人，是被美帶走了，被自己帶走了，再也無法回來。只有在這種人身上，你會感覺到，即便毀滅也是美麗的。我永遠(yuǎn)憐愛這樣的人。

女人的肉身凡胎不能承受美的眾望所歸，詩人的肉身凡胎同樣不能承受詩的眾望所歸。這就來了第二個告誡：千萬不要把詩等同于詩人。這對詩人是不公平的，甚至可以說不人道的。對自己則是一個殘忍的誤導(dǎo)，除了失望和毀滅，沒有其它的結(jié)果。周漁的問題就是只看到了陳清詩的一面，而沒有看到陳清人的一面。詩人，就是被詩的狀態(tài)所占據(jù)的人，詩人的身份是暫時的、間歇的，而不是經(jīng)常的、恒定的。一個人不可能永遠(yuǎn)保持詩的狀態(tài)，因此，不可能永遠(yuǎn)是詩人。他有離開詩的時候，但仰望他的人卻把紅舞鞋套到了他的腳上。這實在不是詩人的錯誤，而是仰望者的錯誤。在詩面前，每個人都能感覺到自己是有限的，卻希望別人是無限的。自己達(dá)不到的，卻總以為別人能達(dá)到，誤區(qū)便出現(xiàn)了。

我對學(xué)生的另一個告誡是：千萬不要把詩等同于生活。周漁就是把詩等同于生活，才導(dǎo)致自己的靈魂和肉身無處安放。電影中經(jīng)常出現(xiàn)的呼嘯而過的火車，似乎在切割著生活。生活大致可以切割成兩塊，一塊是形而上的，一塊是形而下的。詩往往是形而上的，生活往往是形而下的，小說與生活有時可以劃等號，詩卻不行。詩與生活很難劃等號，正如形而上與形而下很難劃等號。周漁當(dāng)然是向著形而上的。對于許多人來說，生活只有一塊，就是形而下的，他們不知道形而下的世界之外還有什么?？墒?，對于周漁這樣的人來說，形而下的世界算什么呢？只是肉身無法擺脫的一種處境而已，就像神之于神像——在大大小小的寺廟里，我總懷疑那些冬烘的泥塑是否當(dāng)?shù)闷鹕竦墓廨x和內(nèi)涵，神性怎么能棲居于這樣的身體呢？好在，那些神本身就是冬烘的，幾乎沒有什么神性可言。

周漁過于重形而上和輕形而下，這注定了她將活得痛苦。對于形而下的不安和不屑，使周漁不停地出走，乘上火車，抵達(dá)形而上。周漁的形而上就是詩，在她的眼中，陳清就是詩的化身，陳清所在的三明就是詩的圣地，她像一個朝圣者一樣，不停地邁向她的麥加?？墒牵軡O視為彼岸的陳清實際上也是形而下的，只是她意識不到而已。這使她永遠(yuǎn)不可能抵達(dá)要去的地方。但她又無法停止出走的腳步。她的出走是那么任情任性，有一次，她丟下手頭的工作就飄向火車站，那種輕舞飛揚，簡直令人心碎。她投入得太酣了，酣得像個詩的孩子，神的孩子。

一個不能抵達(dá)、卻又不斷出走的人，就永遠(yuǎn)只能在路上了，就像在兩岸間不能停靠的船，就像在兩界間永遠(yuǎn)飄游的魂。那是一種懸空的狀態(tài)，那是一種西西弗斯一樣虛妄的往返。在我的感覺中，冥界似乎就是為這種懸空的人準(zhǔn)備的，雖然我究竟也說不清冥界是什么。在火車上，周漁說，就這樣走來走去，總覺得會產(chǎn)生點什么。究竟會產(chǎn)生什么呢？周漁也不知道。正因為不知道，她才不停地乘上火車，走來走去。支撐周漁的，就是一種出走和尋找的沖動，那近似于生命原動力的東西。其實，有多少人渴望乘上周漁的火車，從既定的生活中出走呀，他們只是缺乏勇氣而已。

周漁等于被自己放逐了，她在現(xiàn)實和夢境之間奔跑，哪端都?？坎涣?。張強說，周漁，你不能停下來嗎？可是，如果停下來，她還是周漁嗎？而且，停下來的周漁就會幸福嗎？這讓人想起叔本華的理論：生命就是鐘擺，不停地由欲望不能實現(xiàn)的痛苦，擺渡到欲望達(dá)成之后的空虛。周漁的發(fā)條就是詩與美的符咒，上了符咒的人就是無法停擺的鐘。接受張強，是周漁向著現(xiàn)實靠岸的努力?？山K究還是不行，于是，她再次奔向另一端——尋找陳清。飛蛾撲火，非死不止。周漁死了，周漁的神圣就是永遠(yuǎn)的了。就像《紅樓夢》中黛玉、妙玉這樣的人不該屬于塵世一樣，周漁也不屬于塵世，她只能歸去。有的人保持了一生的純情，看似可悲，實際上是幸福的。

能將詩與生活打通的人畢竟太少，歌德在晚年又跟自己早年情人的孫女戀愛時，還能夠產(chǎn)生“詩與真”！這實在太神奇太超越了，因此，他是極少數(shù)把詩與生活打通的人之一。而大多數(shù)試圖這么做的人，恐怕還是做了犧牲品。

“新寫實”催生了一種用形而下來消解形而上的審美趨向，說徹底點，就是用形而下的低俗來消解形而上的崇高。進(jìn)入形而下的生活領(lǐng)域，差不多每一個人都是低俗的，所謂親人眼里無偉人。那么，無須躲避，崇高就不存在了。與此同時，崇高的壓力也不存在了。既然大家都是一樣的俗，當(dāng)然每個人都可以俗得心安理得了。以形而下的低俗來消解一個人的尊嚴(yán)也是極其有效的，只是這樣的手法很少為君子所用。一位女歌星的業(yè)已反目的前男友爆料，當(dāng)年他們在一起時，有一次女歌星吃了太多的松子，以至于在街上拉稀拉到裙子里。我并不為女歌星難堪，相反，我為這個男人難堪。單憑這一點，就可以對一個人的人格做出判斷。誰的一生中沒有過尷尬的時刻呢？只有蒼蠅才會盯著不潔的東西不放。相比之下，我覺得姜文很夠男子漢，劉曉慶與姜文業(yè)已分手，可是，據(jù)說，在劉失去自由的時候，姜為營救她而付出了大量的心血。我為中國還有姜文這樣的男人而感到欣慰。

這個時代審丑意識的活躍，激人走到反面去。對于審美的堅持近似于性善的根本，即便影樓會把一個人美化到不認(rèn)識自己，人們?nèi)匀辉敢獾接皹侨?，說明了人類的這種心理。在虛幻的美好和真實的丑陋之間，取舍不一。對有的人來說，一座沒有任何實際意義的海市蜃樓可能比一個可以產(chǎn)生大量經(jīng)濟(jì)效益的垃圾場可取。能夠為自己制造的美麗所陶醉，也是好的。在這個意義上，我肯定周漁，我愿意把周漁視為一個拒絕被解構(gòu)的審美存在。

我對學(xué)生還有一個告誡，就是千萬不要在生活中還原詩。周漁試圖這么做，她去尋找陳清詩中的仙湖，結(jié)果發(fā)現(xiàn)一片虛無。真實的仙湖已經(jīng)不存在了，存在的只是一個地名，但因為眩惑于這個地名中的詩意，陳清創(chuàng)造了一個詩意的仙湖。正如《聊齋》中的許多書生一覺醒來，發(fā)現(xiàn)昨夜的華宅只是一座荒墳，而美女已不知去向一樣，在一個維度存在的東西，是不能到另一個維度中去尋找的，詩意的仙湖永遠(yuǎn)只能在詩中存在，周漁不該到現(xiàn)實中去尋找。

尋找仙湖之后，周漁對陳清說：我去過仙湖了。當(dāng)時他們躺在床上，周漁背對陳清，臉上是暗的，而且受傷一樣地抱緊自己，好像要把心蜷縮在臂彎里。陳清沒有表示任何驚訝，只是問：哪個仙湖？周漁說：你詩里寫的。陳清再次漫不經(jīng)心地問：真的？那你說說，那個仙湖，怎么樣？周漁轉(zhuǎn)過頭來，沒有望陳清，而是望著空冥。就是這一回頭的茫然和迷幻，鞏俐找到了周漁的感覺。說實話，鞏俐并不適合扮演周漁，這個渾身充滿人間熱氣的山東女子很適合演個秋菊什么的，卻很難進(jìn)入周漁的靈魂，她的形象氣質(zhì)中缺少詩歌女孩的迷蒙和纖弱感，根本不能承載彌漫周漁身心的那種超凡脫俗的詩意。但是，惟獨這一鏡頭是個例外。鏡頭是俯拍的，周圍皆幽暗，只有周漁的臉，如幽暗中開出的花朵。尤其周漁的眼睛，向著空冥大大地睜著，那種空渺、迷蒙和潛藏的恐懼，令人心疼和不忍。那是面對巨大的不可知，心靈不知道何去何從的空渺和迷蒙；那是夢醒時分，不知何為真何為幻的虛惘的恐懼。因為已經(jīng)接近于空了，卻還要執(zhí)迷下去。無法回頭，也就沒有岸了。投入到最深處，所有的迷茫都是堅定。拿什么來超度周漁呢？當(dāng)一種審美達(dá)到極致，其實就已經(jīng)是走到了刀鋒上，危險而凄迷。歷史的天空中那些迷茫的星，總是會帶給我們更加不可思議的美感。惟愿那些迷途的孩子，會被上帝憐愛在懷中、膝下，用最溫柔的眼眸，去拂拭他們的淚光。

張強這樣破解周漁的仙湖情結(jié)：心里有就是有，心里沒有就是真沒有。張強說的沒錯，仙湖本來就是屬于詩的，屬于詩的也就是屬于內(nèi)心的。俗人隨便一說，便微言大義，可見俗人的實在，滿腦子微微妙妙的雅人，倒是相形見絀了。一切皆因為，張強是站在地上的人。事實上，陳清與周漁的關(guān)系，張強看得最清楚，他只是沒有辦法把周漁從這種癡迷中拉出來?！靶睦镉芯褪怯?，心里沒有就是真沒有”，還有一個例證就是莫言寫俄羅斯。莫言并沒有去過俄羅斯，卻洋洋灑灑寫出了上萬言的俄羅斯游記，那是因為，莫言心中有俄羅斯。有一些倒?fàn)斉芰藥装偬?，對于俄羅斯卻不甚了了，那是因為，他們心中沒有俄羅斯。我們今天對待詩也是一樣的，心里有就是有，心里沒有就是真沒有。只是，即便心中有詩的人，也不能將詩拿到生活中去印證或還原。

周漁沉溺于尋找仙湖的失意時，張強說，別誤了火車，豬等著我配種。一個錯位和嘲諷的對接。為了圓周漁的仙湖夢，張強也酸了一回，他忙活好幾天，營造了一個湖邊派對，打算給周漁一個驚喜。他派一個瘸子騎摩托車去接周漁，接來后，還像電影里那樣獻(xiàn)上一束花，獻(xiàn)花的仍然是那個瘸子。他以為這是周漁想要的關(guān)于仙湖的詩意。可是，周漁掉頭而去。心中的詩意一旦猝不及防地以變形夸張的形式呈現(xiàn)于眼前，除了嘲諷和消解，還有難堪，包括面對自己內(nèi)心的難堪。一切都蹩腳得不堪消受，幾乎沒有比這更丑陋的詩意了，周漁再也無法接受張強。這就是把詩歌還原為生活的結(jié)果，比周漁去尋找仙湖更不合時宜。張強好心辦了壞事，可見，勉強自己去遷就一個人的詩意是很容易過火的，最好還是不要冒這個險。不如老老實實地守住那句話：心里有就是有，心里沒有就是真沒有。《周漁的火車》也反映出了當(dāng)下詩歌的悲涼境地。周漁到處分發(fā)陳清詩歌朗誦會的請柬，有人順手就扔到了地上，有人根本不接。地上被踩來踩去的都是周漁剛剛分發(fā)出去的詩歌“廣告”，正如詩歌被踐踏的境地。布滿臟腳印的詩如同流落賊手的妙玉，如同沾染了灰的胭脂。朗誦會的現(xiàn)場，只有陳清和周漁兩人，再多一個也沒有。周漁太受傷了！她哭了。此時的周漁比陳清更加讓人酸楚，酸楚而絕望。如果拿到這樣一個邀請，我會去嗎？多半不會，除非我知道朗誦會上有“周漁”。如果人類的心靈不再為詩歌所照亮，那將失去多少的光芒！可是，如果心中無詩而又附庸風(fēng)雅或勉強去“詩”，結(jié)果可能更滑稽和可憐。

托那多雷的電影《海上鋼琴師》是一個藝術(shù)美的寓言，《周漁的火車》是一個詩歌的寓言。北村的原作《周漁的喊叫》是想寫愛情深處的不安定的游走的狀態(tài)，電影與故事已經(jīng)有了很大的不同。電影加強了詩的元素，因此，從詩的角度來闡釋它也許更為合理。當(dāng)然，電影也表達(dá)了直抵愛情核心的一個質(zhì)疑，但本質(zhì)上，愛還是由詩而生的。《周漁的火車》是中國最有可能達(dá)到《海上鋼琴師》那種把握人與藝術(shù)關(guān)系的深邃程度的電影，但是，不幸沒有達(dá)到。孫周是一個很有藝術(shù)追求的導(dǎo)演，但欠缺大師的氣魄，電影終究在磨磨唧唧中小了下去。

如果《周漁的火車》給托那多雷拍會是什么樣子？首先，他會把故事講清楚。我不認(rèn)為重故事的導(dǎo)演是膚淺的，不重故事的導(dǎo)演才是深奧的。對于電影大師來說，故事性與藝術(shù)性并不矛盾。只有沒底氣而又不從容的導(dǎo)演，才會撇開故事故弄玄虛來顯示自己的深度。似乎有人說過這樣的話：如果你讀懂了，那一定是我沒表達(dá)清楚。我想這人不過是在掩飾自己藝術(shù)表達(dá)上的無能罷了?！吨軡O的火車》首要缺陷就是敘述紋理的不清晰，有些晦暗的地方理解起來很困難，甚至根本沒法理解。太多的象征和暗寓疊加在一起，反而相抵相剋，變得不知所云了。在試圖向世界表達(dá)的過程中，表達(dá)者自己先迷失了。孫周就是憑著一股含混的想要表達(dá)什么的欲望在做這部電影，以至于拍完之后他都不知道怎么剪，最后剪成這樣他自己是不滿意但又無可奈何的。

真為孫周遺憾，但仍然向他致敬。也許我們談的不是一部電影，而是可能達(dá)到的一種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