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世博會的主題就是人,上海的城市精神應該是快樂的,彼此溝通的。
如果不是親眼見到邵隆圖,你很難想象60多歲的老頭能如此激情活躍;如果不是親眼見到邵隆圖,你很難想象胃被切除五分之四的人能如此樂觀愛笑;如果不是親眼見到邵隆圖,你也很難想象一大堆頭銜包圍下的竟是這樣一個簡單開心的老小孩。然而,隨著世博吉祥物“海寶”的問世,邵隆圖的名字已近乎家喻戶曉。其實,此前的他,作為上海知名的廣告設計公司九木傳盛的創始人,也已經是頗有名氣。
采訪邵隆圖是在他小巧別致的辦公室進行的,照例從“海寶”相關的敏感話題開始,但邵隆圖富于感染力的笑聲讓一切敏感都變得通透十足。
關于“海寶”
《華人世界》:我們現在看到的“海寶”,是如何從臺灣設計師巫永堅的初稿中脫胎而來的?
邵:征集截止日期是在去年5月底,我們沒有參加征集。我們是7月初接到征集辦的電話,指定我們作為修改團隊之一參與創作,還暗示我們能否從漢字的角度去思考這個吉祥物。雖然我當時并不知道“大”字的存在,但長期參與世博會的活動,深知“城市,讓生活更美好”主題的精髓,我們很快確定了“人”字,然后是將近3個月的“閉門設計”,就在公司的樓上,都是簽了保密協議的。為了避免設計信息外流,公司的局域網都是被封掉的。
《華人世界》:你是什么時候看到巫永堅設計的“大寶”的?
你怎樣比較它與自己的“海寶”?

邵:我是到11月最后確定階段知道有這個“大寶”的。他的“大寶”的兩手是直的、沒有動,我們的手是動的。此外你問到的那個翹起的劉海,我想這是巧合吧,我們是要表達一個海浪翻滾的概念。我想,他用了漢字去表達,這就是最大的啟發。現在看,如果他當初能夠想到“大”其實就是“人”,那就太棒了,那樣我們就不用忙了,也就與“海寶”設計無關了。我覺得,“大”是要人家講出來的,不好自己去講。自己講“大”,就是“自大”,這是我心里一直有的人文思考。
《華人世界》:與北京奧運吉祥物“福娃”相比,你設計的“海寶”樣式非常簡單,你怎么看這個差別?
邵:我其實畫畫水平很一般的,所以我常說我是做設計的,不是畫畫的。設計就不完全是設計師的事,而是商人的事,是商人使設計更具價值,它要受到工藝、技術、成本、材料、時間、空間、環境、政策法規等多方面的嚴格制約。比如“海寶”就不能只是平面可以做得出的問題,還要看在工業生產上行不行的問題,因為它是從作品到產品、商品、用品、廢品的全過程,設計不完全是藝術,后者是為自己的,可以主觀;但設計卻是為別人的,它必須客觀和換位思考。
我認為“福娃”和“海寶”只有差異性,沒有好壞。我是把海寶的造型做得很簡單,因為世博會展館里面的東西已經夠多、夠復雜了,那么記憶點是什么呢?我們要把記憶點留下,把多余的信息過濾掉。我一直覺得人最大的能力是遺忘力,而不是記憶力。
關于設計之路
經由邵隆圖的設計之手,“海寶”已順利開啟了海外推廣之路。1月,彩色背景、通透藍體、“人”字造型的“海寶”出現在美國《時代周刊》的封面,九木傳盛修改團隊為該封面做的設計稿發到紐約后,也讓美國人贊嘆不已。
作為上海目前可以查得的設計收費最貴的老板,邵隆圖的“設計”意識幾乎無處不在,這個意識帶給他越來越寬的市場、接連不斷的成功和更加快樂的心態。他選擇設計之路實際是選擇了精彩的人生,他的經歷也準確地顯現了上海人危機感與機敏靈活并存的人格特點。
《華人世界》:您創辦九木傳盛公司之前在機關單位也做得很好,為什么選擇在如日中天的時候辭職下海?
邵:1990年的時候,我是上海家化的總經理助理。當時,公司要與美國公司合資,我就準備辭職了。因為我們這一代人的英語不好,留下來的話,一年左右肯定被淘汰。人總是要展現優勢,減弱自己的缺點。而且,那時我已經有了寶貴的12年開發、銷售、推廣的市場經驗,覺得可以做點自己熱愛的事情了。
《華人世界》:您從這個最寶貴的12年里得到了什么重要收獲?
邵:從1980年到1990年,這是我一生中最為寶貴的10年,從機關到市場,開始直接參與做項目,制造業、服務業涉獵多多。做露美化妝品的設計推廣,這是當時中國第一套化妝品;開美容院,6年時間開了9家美容連鎖店,分支機構設在北京、武漢等城市。我最重大的收獲就是:相信市場是由需求決定的,相信設計對需求的決定作用。
《華人世界》:舉例來說,設計對需求是怎樣發生作用的?
邵:石庫門上海老酒原來是薄利的,去年稅利達到3.5億元,我們設計時首先知道酒的價值在哪里。我以為,酒就是解決清醒問題的,人太清醒了要發瘋的呀,所以太清醒了要喝酒。同樣,太糊涂了要喝咖啡。我曾對我們的“紅標”(低度紅酒)的生產廠家建議,是不是能減低兩度,被人認為說外行話;但減低了以后,市場馬上擴大了。還有黃酒變“和酒”,一做就是10億的銷售額。
《華人世界》:您創業時已經快50歲了,您比一般人似乎更有魄力?
邵:1992年時,大家都沒有錢的,是父母、兄妹東拼西湊的10萬。我們其實都很怕,我心里也很害怕,失敗了怎么辦?我老婆就說:“沒關系,我還有退休金。”這才決心破釜沉舟試一試。
關于家世
邵隆圖的助理告訴記者,九木傳盛的一個立身宗旨是有限顧客論——“不要做大,但做精致”。名酒、乳品、快運、日化和少量的房產,構成了一個雖然不大但相對精巧的業務格局。看著九木傳盛的寫字間里掛著的竹質對聯,裝飾過的玻璃魚缸、隨處燃點的芳香蠟燭,還有偶爾飄來的爵士樂,細致于微的海派風情潤物無聲……
《華人世界》:有沒有想過你的生長環境帶給你的影響?
邵:那個影響是巨大的、終生受益的。我是跟著祖父生活了20年,他解放前是中國銀行的買辦,不但事業輝煌,而且很有學問,還寫得一手好字,我小時侯家里藏書是整個太倉路藏書最多的。他的樣子很端正,很有派頭。我對祖父崇拜之至,他對我的影響最大,是我的精神偶像。
《華人世界》:您記得在那個特定的歷史年代有一些有趣的事嗎?
邵:解放后有段較短的時間,上海的一家鋼鐵公司聘我的祖父做財務,拿100多元的薪水,這在當時是很高的,一般都是20元左右。他漸漸就把長衫換成了短打,也開始穿中山裝了。記得有一次,他剛領到一張工會會員證書,以后就經常帶我去市工人文化宮,說:“我也是工人階級了!”后來,因為歷史原因,他就是一直失業,直到1968年被迫害致死。我們小時候家里還是很體面的,我記得那時常按他要求擦拭柚木家具,要一塵不染。有時一起出去玩,遇到路人幫我們照相,我總會把頭偏向一邊,不肯看鏡頭,心里想:“為什么我自己沒有相機呢?”
《華人世界》:聽說您最近發現了一些家族的文物,都是些什么?
邵:是的,太珍貴了。我是在寧波老家發現的,8個凍石印章,印著“邵學儒”(祖父名字)的字、號、雅號等。比如,一個雅號是“酒癖”,說明他愛好酒;還有“主忠信”,說明他是個基督教徒。這些文物都有80多年的歷史了,說明舊時代的人活得很精致,很有個人情趣的。
《華人世界》:作為一個地道的上海人,你覺得隨著時代的前進,上海城市的精神象征應是什么?
邵:我覺得應該是把快樂告訴別人。城市象征是必須要能演繹和指向描述的。我在參加世博會的早期討論時就表示,城市是千百萬人孤獨地集聚在一起的地方,上海更是如此。但快樂的前提是人人可以溝通。所以,上海世博的主題就是人,上海的城市精神應該是快樂的,彼此溝通的。
關于快樂
事實上,邵隆圖正在身體力行地制造和表達著快樂,比如:他不要求員工上班打卡,但會對裝扮得漂亮的先生小姐們表達贊美;他為助理們花錢買書,要求每天都要報告他一些新的知識感悟;他是雇請保姆為員工提供兩餐的老板;還會招呼年輕的朋友在他的會所開PARTY,免費供應紅酒咖啡……他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你快樂,我快樂。”
《華人世界》:您是個電影迷,讓您最受啟發的電影是什么?
邵:《肖申克的救贖》。它讓我明白,體制化的東西是沒有想象力的。另外,我越發認為,強勢經濟催生強勢政治、強勢文化,是個真理。現在,老外輸進來的文化影響輻射能力太大了,幾乎整個覆蓋,我們得有危機感。
《華人世界》:作為創意產業的成功實踐者,您認為國內許多大城市大力發展創意產業的難點在哪里?
邵:我們很長時間對人缺乏研究,研究物質比較多。我覺得創意產業首先要熱愛人類、關注人類內心最需要的,繁體字的“愛“字要帶上“心”才能是愛。現在在這個方面的關懷是不足的。
此外,我個人認為,創意產業應該是以個人價值取向,通過知識產權的運用保護達到新的盈利模式和就業機會,但我們長期以來受集體價值取向影響比較多。這也是一個問題。
私人會所
采訪臨近尾聲,邵隆圖興致勃勃地帶著記者一行參觀他的公司會所。400平方米的空間外加露臺,露臺鋪著原木色踏板,設置音箱,點綴著圣誕花。邵隆圖說,秋天是菊花,冬天是圣誕花,季節不同,花就不同。
會所內部則處處“機關”,出處不斷:時光磨盤表示年輪與時間;倒過來的腳印表示要站在客戶角度考慮問題;螺絲和螺絲帽分別標志男女洗手間……一間陳列室是排了兩三米長的、多米諾骨牌式的證書、聘書、獎章、獎杯;一間書房擺著德國進口的助立式沙發和可以伸縮變形的書桌。邵隆圖說,凡是有助于他的創意的新奇東西,他都不惜血本。
九木傳盛的公司入口處,是一簇“盛開”的圣誕花。邵隆圖很開心地說:“這不是花,而是葉,當葉子變紅的時候,也就成了花。”記者看到,雖然花盆中還有不少葉子是綠色的,但可以想象的是,邵隆圖作為一片綠葉,已經變得紅艷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