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詩詞疊字藝術的魅力

從最早的詩歌總集《詩經》，到近現代詩詞佳作精品，在我國兩千多年的詩歌創作中，疊字藝術一直被廣泛應用著。之所以如此，主要是因為它有著獨特的藝術魅力。劉勰在《文心雕龍·物色篇》中說：“詩人感物，聯類不窮，流連萬象之際，沉吟視聽之區。寫氣圖貌，即隨物以宛轉；屬采附聲，亦與心而徘徊。故‘灼灼’狀桃花之鮮，‘依依’盡楊柳之貌，‘杲杲’為日出之容，‘漉漉’擬雨雪之狀，‘喈喈’逐黃鳥之聲，‘喓喓’學草蟲之韻……情貌無遺矣。”這段文字引用了許多疊字，他們均出自《詩經》。它告訴我們，恰當地運用疊字藝術，可以描聲繪色地摹形，生動逼真地表現出人物的豐富情感，再現景物的細膩情狀，造成強烈的音樂美和形象美，增強詩歌的抒情性和感染力。

第一，疊字摹聲，使人如聞其聲，有余韻不絕之妙。杜甫《登高》：“無邊落木蕭蕭下，不盡長江滾滾來。”。“蕭蕭”摹落葉飄墜之聲，“滾滾”擬江水奔騰之勢。“滾滾”雖說是擬狀，但透過江水奔騰之狀，讀者自然會聯想到它那震天動地的聲響，因此，“滾滾”具有摹聲的效果。落葉“蕭蕭”、江流“滾滾”的聲響，與“無邊”、“不盡”的描寫結合起來，描繪出了一幅壯闊而悲涼的立體圖景，極易觸發讀者聯想的神經而“聯類不窮”，使人感到詩韻不絕而玩味不已。

運用疊字描摹聲音最為出色的，當屬唐代大詩人白居易的《琵琶行》中對音樂的描寫了。詩中有這樣幾句：“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語，嘈嘈切切錯雜彈，大珠小珠落葉盤”。詩人用“嘈嘈”描渾厚粗重之音，用“切切”擬輕細圓潤之樂，再輔之以幾個形象的比喻，使婉轉流暢的琵琶之聲音律和諧、節奏鏗鏘，縈繞回旋，不絕于耳，令人聯想到“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的詩句來。

第二，疊字繪色，使畫面鮮明，給人以鮮明的色彩感。《詩經·秦風》中有一篇《蒹葭》，詩歌共三節，第一節如下：

蒹葭蒼蒼，白露為霜。所謂伊人，在水一方。溯洄從之，道阻且長。溯游從之，宛在水中央。

這首詩給讀者描繪了主人公在蒹葭、白露、秋水蒼茫的情景中苦苦追求“伊人”而不得的悵惘相思之苦。詩中的“蒼蒼”指“老青色”，意為“鮮明茂盛的樣子”。后兩節同一位置上的疊字“萋萋”、“采采”與“蒼蒼”的意思基本相同。詩歌用這些疊字描摹清秋的顏色，與白露、秋水、水中洲渚等景物一起，構成一幅色彩鮮明的晚秋圖，給詩歌增添了一種朦朧之美，烘托出一種蒼涼的意境和凄婉、迷離的情調，與主人公純潔無瑕、執著追求的一片癡情是十分合拍的。

第三，疊字寫景，使詩歌情景交融，意境開闊、深邃，增強了詩歌的形象性。歐陽修的《蝶戀花》詞，寫一位貴族少婦深閨獨守的孤獨苦悶之情。詞開頭曰：“庭院深深深幾許？楊柳堆煙，簾幕無重數。”這幾句詞描寫少婦幽居的生活環境，用疊字“深深”形容閨閣深院，又以“深幾許”的疑問形式極力強調庭院之深。這樣，三個“深”字疊用，渲染了庭院幽深、清冷的意境，描寫的雖然只是庭院，而幽居其中的少婦孤寂、傷懷的形象十分鮮明，可謂景深、情深，情景交融，意境悠遠。難怪李清照在《臨江仙》詞序中說：“歐陽公作《蝶戀花》，有‘深深深幾許’之句，予酷愛之，用其語作‘庭院深深’數闋”。其疊字運用，竟使著名女詞人傾倒而“酷愛之”，足見其藝術魅力之無窮。

運用疊字描畫景物，這樣的例子在古典詩詞中舉不勝舉。杜甫《江畔獨步尋花》中的“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以疊字“時時”、“恰恰”狀寫蝴蝶游戲花叢、留連不去，黃鶯嬌聲啼叫、和諧自然的春意勃勃的宜人景象，充分體現了詩人江畔尋花的喜悅心情。而“時時”“恰恰”的對仗，又使得語言工麗、和諧自然。而北朝樂府民歌《敕勒歌》中的“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則用疊自“蒼蒼”和“茫茫”勾畫了我國北方草原遼闊、蒼茫的景象，意境闊大，格調優美，立體感強，耐人尋味。

第四，疊字抒情，真摯細膩，委婉悠長，具有極強的藝術感染力。在運用疊字抒情方面十分奇巧的，當首推宋代女詞人李清照的《聲聲慢》了：

尋尋覓覓，冷冷清清，凄凄慘慘戚戚。乍暖還寒時候，最難將息。三杯兩盞淡酒，怎敵他晚來風急？雁過也，正傷心，卻是舊時相識。滿地黃花堆積，憔悴損，如今有誰堪摘！守著窗兒獨自，怎生得黑！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這次第，怎一個愁字了得？

全詞僅九十七字，詞人竟創造性地用了十八個疊字。這些疊字含義豐富、飽蘸情感。“尋”、“覓”二字寫動作，都是“找”的意思，重疊之后，就有了不停地“找”、不斷地“尋”的含義，使動作行為帶上了連續性。這連續不停的動作，細膩地道出了詩人孤獨、空虛不知所為的內心。“冷冷清清”寫周圍陰冷、凄涼、孤寂的氣氛。“凄凄慘慘戚戚”則直接抒發詞人愁悶憂傷的情懷。七個疊字，細膩、傳神地寫出了漂泊無依、孤苦無告的詞人的形象。下片的“點點滴滴”，描寫細雨灑落之景，卻又分明讓人聽到了似乎永不停息的雨打梧桐、如泣如訴的滴答聲，讓人感到無限的孤寂，取得了極強的藝術效果。

第五，在重章疊句結構的詩歌里用疊字，可以增強詩歌的節奏感和音樂性，取得一唱三嘆的藝術效果。這在《詩經》中的詩歌中表現最為突出。如《詩經·周南》中有一首《芣苢》：

采采芣苢，薄言采之。

采采芣苢，薄言有之。

采采芣苢，薄言掇之。

采采芣苢，薄言捋之。

采采芣苢，薄言袺之。

采采芣苢，薄言襭之。

這首詩描寫了田家婦女采集芣苢（車前子）的勞動情景。“采采”即采了又采的意思，詩中六次反復使用，它活現了采集者的歡樂的心情，使人感到動作的優美、和諧，節奏的明快，色調的清麗，讀來朗朗上口，有一種音樂的美感含孕其中。

從以上分析中，我們了解到古代詩詞中恰當地運用疊字，往往會產生意想不到的藝術效果，很值得今人在閱讀中仔細鑒賞，在寫作中注意借鑒。但是應當注意，每一疊字的作用并不只限于一種，往往會兼有兩種或幾種作用。如疊字描繪景物，往往也能抒發細膩的感情；描摹聲音，往往與描繪景物結合在一起，增加畫面的動態美和音樂感。因此，在對疊字的具體分析和運用中，要采取靈活的態度，切不可機械地套用本文中講到的幾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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