試論中國傳統圖形的色彩觀念

一個民族色彩觀念的形成，總是受這個民族所處的地域地理環境、歷史、民俗習慣和傳統文化觀念等方面的影響。這些影響左右著該民族人的眼睛對客觀物體色彩的觀察和認識，從而影響著這個民眾色彩審美和應用的方式。古代中華民族色彩之所以能夠在世界上獨樹一幟，同樣是飽受這個地域的自然、歷史和文化的滋養的結果。不論從色彩基本概念還是對顏色的描述，或是對設色的象征性及其色彩的視覺要求，都有其自身的特點。這些都有助于我們從色彩文化的角度，重拾那些被我們忽視的或視而不見的東西，從而了解中國傳統色彩文化的特色。

一、民間圖形設色的象征性

傳統色彩的運用與民間傳統造型的整體觀念一樣，色彩作為一種物理性的現象也與民間文化觀念相關聯，被作為一種象征手段加以比附，并延伸、拓展了其內在性質，與其他事物相聯系。色彩與特定的觀念相關聯的原因，自然也與人的實踐活動有著這樣或那樣的關系，客觀自然世界生命循環的特征也表現在自然界有規律的色彩的變換。“青、赤、黃、白、黑”，被中國古代視為五種“正色”，并暗含了吉利祥瑞的意義，色彩與五行、五方、五時、五氣是相關聯的。

色彩的這種象征性在中國傳統文化上與人們的認知方式相聯系，并影響了人們的價值觀念和建筑營造觀念。古代建筑中的都城四門不僅取四方觀念，也以色彩象征：東方黃龍門，屬青；南方朱雀門，屬紅；西方白虎門，屬白；北方玄武門，屬黑。而宮廷的建筑以黃、紅色為基調，其象征比附性則更為明確，亦人人皆知。現存的北京城明清皇家建筑，其華貴、莊嚴的皇家氣象不必多言。北京天壇的祈年殿作為祭祀性建筑，亦以黃、紅為基調，但作為祭祀性的建筑另有其意義。明嘉靖年間改建時是一鎦金寶頂三層檐攢式屋頂的圓形樣式，上檐以藍色琉璃瓦覆蓋，中層黃色，下層綠色，各自象征天、皇帝、臣民；清乾隆年間又將三層屋檐全部改成藍色琉璃瓦，其色彩的象征意義不言而喻。祈年之目的意在祈求五谷豐登，因而要強調藍色以象征高天。

另外，以服飾的色彩區別尊卑貴賤，在中國歷史上是為人熟知的。許多朝代平民百姓不得用正色為服飾顏色。在歷史上服飾的色彩與陰陽五行觀相比附，使某些朝代出現了對服飾的色彩好尚。夏尚青或黑，商尚白，周尚赤，秦尚黑，漢尚黃，其中蘊含了古代五行的相生相克的理論。在這里色彩不以視覺因素為指導，也不為孰高孰貴所左右，它起一種吉兇禍福的感應、比附作用。即使發展到現在，服飾款式已較難尋到漢民族的影子，服裝的色彩已是千變萬化，但是本命年，人們仍要系一條紅腰帶。一條傳統的紅腰帶不會影響走向現代社會的人們的服裝，但以紅色辟邪，仍然不是色彩的視覺審美觀念。凡此種種，色彩皆被賦予特殊的面貌。也就是說，色彩傳統的象征性、寓意性是傳統民間圖形的創作首先要遵循并依據的，傳統的色彩觀念作為一種富有特殊涵義的認知圖形影響了民間的審美創造。從而導致了民間圖形的設色不是純視覺的，而是主觀唯我的，理性的積極參與，這種色彩的主觀性歸根結底還是受中國傳統文化的影響的結果。

在民間圖形創造中，對色彩的文化內涵和象征意義的依托是時常要遵循的。色彩關聯了特殊的涵義，并具有自己的獨特的解釋，它與中國傳統的哲學觀念，宗教觀念、價值觀念、宗法觀念、倫理觀念、道德觀念交融互滲透，內涵變得更為豐富和穩定。而一般情況下，民間圖形的色彩觀念除了對應該加以遵循的色彩有所依據，大部分還是以表達求生、趨利、避害等合目的的功利意義為主。在民間，色彩與自然、社會和人生諸方面的觀念相關聯并被加以比附，它所體現的文化意識是神圣的、合目的性的、善的，從而也是美的。對于這些意義，中國民眾往往樸素地概括為“吉利”、“祥瑞”、“如意”等等。

民間藝人的設色口訣“紅紅綠綠、圖個吉利”更是直接的心理情感表訴，大量的民間圖形都反映了這種紅火熱鬧的色彩氣氛和心理意愿。這種圖紅火吉利的色彩要求觀念中，色彩完全按照他們的審美趣味和理想，在不違背傳統的既定的色彩觀念的情況下，進行主觀唯我的創造和闡釋。也正是這種色彩的主觀認識和創造形式成就了民間圖形紅火熱烈的色彩氣象。在民間圖形的色彩表現中我們很少看到那些沉悶、堵氣、黯淡的色彩，即使有時出現某些灰色或復色，但整體風格和創造心態依然是積極向上的，那些缺少生機活力和熱情的色彩基調是十分少見的。

中國民間剪紙的設色是富有代表性的，常常以紅色為主，雖然顯得較為單調，但其色彩的選用既遵循了色彩的象征意義，又突出剪紙的功用目的。剪紙門箋可用紅、綠、黃、桃紅、紫五色，窗花、頂棚花、喜字花、團花、家具貼花、生肖剪紙等以大紅、桃紅、桔紅等紅火的色彩為主，刺繡花樣則可以白色、舊報紙等剪刻；而喪俗剪紙則以深藍、淡黃、白色為主，不同的色彩感覺不僅襯托了不同的氣氛，同時也是傳統的文化觀念的結果。不僅是剪紙、婚俗中滿眼的紅色不僅突出了紅火熱鬧，同時也富有象征寓意，如人丁興旺、日子紅火等等。而喪俗中白色、藍紫色都象征了一種悲哀、凄涼，從五色中白對應了五態的憂、五聲的哭，這是一種不吉利的色彩。西方的婚俗中崇尚白色，如白色的婚紗，白色或許象征了純潔的愛情。但中國卻是一種慘淡悲哀，這種心理情感是不同的文化傳統使然。

中國傳統的色彩觀念在民間圖形創造中有著深刻的體現，而且不僅僅表現于藝術的審美創造。民間圖形色彩情調與民間文化觀念相重疊，深受民眾生活的制約，與百姓的生活態度、價值標準、審美情趣是相一致的。當然，民間的這種色彩意識對中華民族色彩的整體觀念也是有所向背的。對于一些富有政治功能、宗教功能、倫理功能的“正色”的象征意義，一般說來是必須加以遵循的，封建社會的等級制度的色彩觀念秩序在民間圖形色彩的使用中是不得逾越的。其他像民俗活動、宗教活動等對色彩的使用也有嚴格的規定或約定俗成的規則。也就是說民間圖形的紅火熱烈的色彩結果是民間圖形設色的重要特征，但傳統的五色觀念，色彩的哲學意識、宗教觀念、倫理思想、宗法意識又對民間圖形不時地加以約定。

二、民間圖形色彩的視覺要求

色彩作為一種視知覺的對象，總要符合人類的視覺心理要求。中國傳統圖形的色彩觀念在遵照歷史的、傳統的觀念的前提下，用色又講究視覺意匠，重視色彩的視覺心理效果。也就是說，傳統圖形的用色從大的方面不違背色彩的文化蘊涵，重視色彩的象征、寓意性，同時又講求色彩的視覺美感效果，色彩整體效果輕松、明快、鮮艷、熱烈。

傳統圖形的用色其視覺美感的創造也是以對比、諧調為原則的。它的用色是依人對色彩相貌的審視而產生的聯想和心理感受。而色彩的對比與諧調是建立在色彩的搭配與襯托的基礎上的，它最能反映出色彩在傳統的組合搭配及其產生的視覺美感。我們常見的民間泥玩具，圖形常常是白色打底，然后表面施以彩繪，色調熱烈火爆，充滿喜慶氣氛。從視覺審美感受上這種風格仍然使人看了更加爽朗、大方。

民間圖形設色講究色彩明度的對比，更講究色相、色彩冷暖以及面積的搭配與對比。明度的對比使畫面疏朗、透氣，色調清新，而多種色彩冷暖的不同和面積大小的對比則易產生豐富、絢麗、熱鬧紅火的氣氛，這種色調風格也正是民眾喜愛并表達思想情感的最恰當的形式。“青紫不并列，黃白不隨肩”，但“紅搭綠、一塊玉”，“紅間黃、喜煞娘”。可以看出，色彩的冷暖對比豐富、強烈討人歡喜，使人心情愉快，其中既有紅與黃的鄰近色對比，又有紅與綠的互補色對比，紅黃對比亮堂、喜人，紅與綠對比也是入花似玉。

而色彩豐富繁多又要講求色彩的面積搭配，是民間圖形的設色在民間審美觀念和文化觀念的導引下，追求整體色調的紅火熱鬧。但注重色彩豐富的前提下，又十分講求色彩的視覺心理效果，當然，這些豐富的色彩并非是在寫生或遵循物理光源色的基礎上使用的，他們的設色是經驗性的，也是主觀的唯我的。既體現了傳統審美思想的影響，又表達了自己對生活、對客觀物象的認識和情感的表述。有位農民畫作者在冬天玩雪時雖然天氣寒冷，但心理是熱乎乎的，他便把自己的感受表達出來，描繪了自然界雪景的冷灰色調，可畫出來是冷冰冰的完全沒有心中熱乎的味道。后來他把雪改成朱紅色，那種熱烈歡快的氣氛出來了，這才像要表達的生活。他的畫富有強烈的感染力，表現的不是客觀的真實，而是心靈的真實。他的用色也是心靈的感受，但當表現在畫面上的時候卻是重新組織加工過的，既表達了自己的感受，又符合視覺規律。這正如板橋畫竹，手中之竹乃胸中之竹，胸中之竹乃眼中之竹，但胸中之竹又并非完全眼中竹。紅紅火火的色彩特征是民間圖形設色的主要品質，當然這種紅火不一定是用色的紅與黃之類的暖色，主要是指其色彩的風格和用色心理，這種紅火也就是強調色彩的對比，顯示色彩特有的張力和刺激性。色彩的對比原則，確乎構成了民間圖形色彩造型的主導傾向，也正是視覺審美感受的表露。

總起來講，“紅紅綠綠，圖個吉利”可謂是民間圖形設色的整體觀念。“圖個吉利”是傳統的民間文化觀念導致的審美觀念使然，吉利是合目的的，是善的，從而也是美的，也導致了色彩的主觀性；“紅紅綠綠“是色彩的視覺觀感，是一種積極的、熱烈的視覺心理反映，同時也是吉祥、喜慶的象征性語言。喜慶、歡樂、幸福的色彩表述是合于民間的審美觀念的，因而才能得到大家的廣泛認同。即使有時不使用紅火熱烈的色彩視覺觀感，但色彩的創作觀念和態度也仍然是吉祥、熱烈、積極的。

從民間圖形設色的整體觀念和特征來看，對傳統的色彩觀念民眾有依有背，既遵循了傳統色彩的象征，比附意義和內涵，具有深沉的文化底蘊，同時又重視色彩的視覺審美效果，呈現出斑斕多彩的熱鬧景象。可以這樣說，色彩在民間既是觀念的、歷史的、又是現實的、審美的，它不僅訴之于視知覺，同時還受到文化傳統、環境的制約，包含著豐富的社會內容。因而對民間圖形色彩的認識就不能僅僅停留在現象的描述上，而必須對包涵其中的觀念性涵義和文化歷史內容予以領悟和把握。

（作者單位：湖北襄樊學院美術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