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勝,位于廣西桂林西北,北接湖南,西靠柳州,生活有侗、瑤、苗、壯、漢等民族,1951年實行民族區域自治,建立自治縣,是新中國最早成立的5個自治縣之一。
查道光年間周誠之等編修的《龍勝縣志》,有《風俗》一節:
龍勝居山谷之中,深險阻絕,五種雜處,不通婚,無商場,各自為俗,其居處、服飾有與漢族不同,而淡泊勤儉之風尤有取焉。
鄉愚,疾病多,信鬼神,用巫師問卦,宰雞鴨豬羊禱神,不愈則用藥劑,不行商,不讀書,民氣閉塞,百人中無二、三人讀書者。
民國元年的1912年,第一任縣長賀縣人鐘大猷赴任前聞龍勝乃苗蠻之地,頗為遲疑,到任后高山路狹、民俗生疏,心生畏懼,不到三個月就辭職離任。第二任縣長桂林人謝鐘岳也因畏懼山高路險在任僅一個月離任。直到第三任縣長武宣人黃祖瑜上任才算穩定下來。今天看來,黃祖瑜應該是一個有作為的人物,他上任后就在縣府門口貼出一聯:
革舊維新,功畢元年從九月;
改廳為縣,我來民國第三人。
黃祖瑜在任一年7個月,1913年12月離任,在任期間,他主要做了興辦學校、改良風俗、提拔少數民族干部幾件事,頗有政聲。不過,他的改良風俗既有促進龍勝現代化的一面,比如講衛生講文明;也有與今天文化多元化觀念相悖違的一面,比如完全革苗俗為唐俗,變土裝為漢裝。
1944年,桂林淪陷,桂林中學的李達權先生隨校長雷震偕桂林中學部分教職工疏散到龍勝,在龍勝居住了一段時間,對龍勝有較深入的了解,留下了一本筆記《龍勝鄉土風情》,其中談到對龍勝的印象主要有五點:一是龍勝人嗜好喝酒,且酒量極大,許多人不知什么叫醉,因為沒有醉過;二是唱歌為龍勝人唯一的娛樂,內容多是男女間追求的情歌;三是醫療衛生條件極差,容易生瘧疾、癩瘡等病;四是山里多虎豹豺狼、野豬野牛;五是當地人忍苦、耐勞、迷信、重諾。
如果不是文獻上言之鑿鑿的記載,如果不是長了年紀的先生們的確認(再過二三十年,再想得到親歷者的確認幾乎不可能了),上面所陳述的一切甚至可能被人們認為是驚世謊言。因為,今天的龍勝,顯然與上面的描述大相徑庭。
的確,滄海桑田,桑田滄海。許多曾經使龍勝令人望而生畏的因素不復存在。疾病得到了治療,衛生得到了改善,文明得到了提升。過去的“瘴鄉”成了今日的“氧吧”,成為人們休閑、養身、陶冶性情的佳妙去處。過去被視為愚昧、頑蠻的秉性,如今變成了淳樸、好客的鄉風。誰能想象昔日人們唯恐避之不及的蠻荒之境,如今已經成為旅游者趨之若騖的世外桃源。原來出沒虎豹豺狼的龍勝溫泉、龍脊梯田、金坑梯田、花坪自然保護區現在是世界級的自然景觀,原來被視為未開化蠻族的侗寨、瑤寨、壯寨、苗寨,如今民族風情濃郁,建筑樣式獨特、人文魅力無限。
桂林山水甲天下,在大桂林旅游圈里,龍勝已經成為最有競爭力、最有感召力的旅游目的地之一。它的自然景觀之奇、人文內涵之豐,在整個廣西屈指可數。
2007年6月初,我與友人一同游覽了金坑梯田,現將當時的游覽日記錄在下面,但愿讀者諸君能分享到我們的游覽之樂,更重要的是,領略到龍勝兼容自然與人文的驚世之美:
上回與軒君、羅君一起去龍脊,從龍脊下來后意猶未盡又開車到了金坑。我早聽說金坑比龍脊更美,幾次想去金坑而未去成。有一次是因為路太險,這一次也只是到金坑門口朝里走了幾十米就回頭了,因為時間已晚。返程的路上,看見連綿起伏、綠意蓬勃的群山,以及那在群山間飄移使群山時隱時現的云霧,覺得美極了,當時就給友人發了短信,說自己正在龍勝金坑。“非常醉非常美”,我用了一本電影論著的名字。我告訴他山路很險,當時正有流泉從山上飛落,從車里向外看,懸崖峭壁就在我們頭上。當時我心里就想日后得抓緊時間游覽金坑。
請當地瑤民幫助背包,我們空手登山。這些瑤民住在深山中,千百年來已經走出了一條迂回向上的登山石板道。石橋路兩旁常常是茂密的植物,濃蔭遮日,與龍脊的石板路暴露在陽光下不同。周圍是群山環抱,峽谷深陷在我們腳下。遇到植物稍稍稀疏的地方,可以透過植物的間隙,看見峽谷里的山泉。正值春夏之交,水量較豐。山泉從高向低流,常遇阻攔,激起雪白的浪花。每座山的坡上除了茂密的植物外,就是經過千百年瑤民的勞動開墾出來的梯田,形勢極為壯觀。我們正趕上了放水灌溉梯田的時候。水從地勢高的梯田的小孔中流向地勢低的梯田,有萬斛泉涌的氣象。隨著我們所在位置的海拔升高,原來需要我們仰望的梯田已經被我們俯視了。感覺上金坑的氣象比龍脊更宏大、更開闊。當我們快走到最高的山峰時,發現許多梯田已經灌滿了水,像無數面鏡子泊在山坡上。如果美女到這里照鏡一定千姿百態。偶爾可以見到一兩位瑤族婦女在梯田里勞作。她們的勞動應該是很艱辛的,但在我們眼里則成了風景。
我們預訂的住房在金坑的最高峰,全景樓。一路上我們路過了美景樓、觀景樓,許多木樓都給我們留下了駐足不前的愿望。在美景樓我們遇到了一對英國青年,男孩帥女孩靚,他們剛到桂林就奔金坑來了,陽朔還在他們的日程表的后面。在觀景樓我們又遇到了一位法國老人。他已經能說幾個中國詞語。當地人似乎都認識他,原來他每年都有半年時間住在金坑,拍了無數的金坑的照片,在歐洲做了幾次巡回展覽。我早已聽說龍勝梯田是西方攝影家的圣地,看來金坑更有吸引力。隨著海拔的增高,木樓的間距也增大,大概隔數百米才能遇到一座。每次相遇,我們只是稍做歇息,繼續向上走,向上走,最后我們抵達頂峰,那就是全景樓所在地:整個金坑梯田正面呈現在我們面前。群山巨大的懷抱,巨大的,層次豐富的,供我們俯瞰的。遠遠地,一座木樓已經亮了燈,淡淡的紅光在綠色的群峰懷中顯得極有詩意。群山懷抱的上空,是一輪紅色的月亮。有人說那是太陽,確實很像太陽,但理智告訴我們那只能是月亮,那一輪紅月亮就那樣靜靜地掛在空中,給金坑灑下柔柔的輝光。
當晚在全景樓休息。山里的氣溫極其宜人。聽說最適宜人的溫度是人的體溫的黃金率,那就是23℃左右。我猜想金坑的溫度就是23℃左右。其濕度也極合適。蓋著厚度適中的被子,在木樓里,我得到的是舒適的安眠。
第二天早晨4點多鐘我就醒了,5點鐘我走出木樓,我看見有幾位攝影師已經下到木樓正前方的一片空地,擺好了照相機。后來我得知他們為了捕捉一縷光必須候上幾個小時。而且還經常是幾個小時之后仍然遇不到那一縷光,最后掃興而歸。那一縷光,對他們而言可能就是創世紀的一縷光,只是他們只能被動地等待,不能像上帝那樣,說一聲:“要有光”,“就有了光。”
憑著攝影家眼睛的引導,我開始學習觀察景物的變化。隨著光線的變化,金坑的景色也在變化起伏。這一天沒有日出。說到日出,我才想起這里之所以叫金坑,可能與日出有關。因為全景樓前是一個方圓幾公里的山谷,形成一個巨大的“天坑”。山谷中同樣是群峰競秀,植物與梯田交相輝映。如果遇到晴天,拂曉日出,金色的霞光被這巨大的天坑收攏,“天坑”被裹上一層金碧輝煌,那是何等壯觀?只能以“金坑”名之。這是一種想象。另一種想象,秋天稻谷成熟的時候,滿山谷里稻穗金黃,稻穗若與黃昏的晚霞相遇,恰如人工與天工相遇,該是怎樣的令人目眩?這番情景也只能名之“金坑”。不過,即便不遇霞光,由云霧、天光與梯田交織的景觀同樣妙不可言。由于云霧的飄移,天光也在不停地移動,時明時暗。明亮的時候,天光照射在梯田上,使墨色的水田煥發出光彩,云霧與山峰會倒映在梯田中。想想看,如果天光更明亮些、更明亮些,巨大的山谷里成百上千塊梯田,同時倒映出天空與山峰的景象,那是怎樣一種奇觀?這是否也是一種天人合一?我雖然沒有看到這樣的奇觀,但我可以想象這樣的奇觀,并且,相信自己將來會遇到這樣的奇觀。
在全景樓用過早餐,我們冒雨走出金坑,乘車返程。一路上,見峽谷底端的小溪,昨天還是流水潺潺,此刻已經洪水滔滔。原來清澈的山泉被滾滾的渾黃的激流所代替,原來兩三米寬的溪面變成了數十米寬的河面。平日里我們終日在鋼筋水泥之中飽食終日,日復一日年復一年一成不變地生活著。今日才直接領略大自然的萬千變化,云霧的繚繞變幻,日月的光影游移,溪河的清濁靜動,這里面有多少自然的偉力、造化的規律需要我們去景仰、去感知,又有多少人文的光華需要我們去探究,去欣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