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代性”是當前的熱門話題。當下的中國正以萬夫莫擋之勢在現代化的道路上奔行,整個社會逐漸綻放出一種人們通常稱之為“現代性”的姿態,所以這不僅僅是一個時髦的理論話題,而且也是一個迫切的現實問題。而中國的現代性自有自己的特色。王一川說:“中國現代性的景觀體現為擴張語境、強勢他者、后古典、平常身份及復興之夢。中國現代性的獨特品格表現在它是一種后古典遠緣雜種文化。”{1}我認為,其中“后古典”一說尤應重視。所謂“后古典”,即以為中國的現代性中有著古典文化傳統的濃重底色。而我認為,這種“古典”不僅僅是中國現代性的不可擺脫的一種文化底色,實際上,它根本就是中國的現代性之自我構建、自我調節、自我進化、自我完成的重要元素和必要舉措。
因此,深入剖析當代中國的各種“后古典”文本,具有重要意義。而網絡文學,這一新興的文學形式,自其誕生伊始,就以獨特的載體、傳播渠道、寫作途徑、審美傾向,等等,而實現了對傳統文學模式的突破,成為一種文學革命的象征,現代性審美的代言人。但就在網絡文學中,我們又看到濃重的“古典”氣息,強烈的“古典”情結。是為一典型的“后古典”文本。
一、網絡文學中的古典“神話”
自二十世紀九十年代中期登上中國當代文學舞臺以來,網絡文學一直處于蓬勃發展的狀態,讀者與作者隊伍持續壯大,作品數量急劇攀升,題材與形式日益豐富,在學界的影響也日趨網絡擴大。而自誕生伊始,網絡文學就與古典文化傳統結下了不解之緣。它的兩種主要敘事類型,歷史與武俠,就是依托古典文化的背景而構建的。而隨著網絡文學的發展,它與古典文化傳統的牽絆愈發深廣,出現了越來越普遍和顯著的對“古典”的神化,以及越來越多樣和流行的各種“古典神話”。
首先,網絡文學里對古典文化資源的利用日益廣泛和普及,對各種古典文本的不同層次的模擬和仿作也蔚然成風。許多作品和寫手,或以古典詩文的詞句來自我命名,在行文修辭上極力模擬古典作品,大量借用和仿造古典文學的經典意象意境;或廣泛征引古典歷史文獻的記錄,在器物與民俗細節描繪上追求與真實歷史的逼肖,在敘事情節組織與人物形象塑造上明明暗暗地與歷史故事遙相呼應;或侃侃而談佛道、儒墨,津津樂道風水、命相,等等,從各個側面展示及臆造民間原始信仰與古老方技雜學的傳說……總之,有意無意地在極力建設和表現自己與古典文化傳統在文化淵源、審美趨向上的關聯。而一旦這種關聯被辨認識別出來作者往往會留下大量的線索暗示這種關聯——讀者在欽佩贊嘆之余,往往賦予“古典”的形容和評價。對此作者本人必定欣喜自得不已,以這“古典”的冠名為對自身藝術品位和思想內涵的莫大肯定。
這里,“古典”首先被視為藝術和美的典范。古典文化在漫長時間的淘汰與積累中,匯聚了大量的優秀作品,形成了各色經典的文學范式,自然成就了“古典”的這一權威地位。而網絡作品就試圖通過與古典作品在語言修辭、意象意境、審美情韻上的近似,以“古典”的共名而分享這一榮耀和權威。同時,古典文化作為現代文明的前輩的身份,以及它文化累進的深厚積淀,令它被視為一切形式的知識、思想、觀念的孕育者和提供者。從而,“古典”被看作思想和文化的淵藪,成為網絡文學主人公在遭遇具體的生活疑難乃至形而上的生存困惑時提供各種答疑的攻略寶典以及終極裁判。
從而,網絡文學構建了一個“古典”的神話。這一“神話”不僅深入浸染了網絡文學的內涵,影響了它的審美趨尚與價值指歸,更直接地集中具體化為若干“神話”敘事文本:“架空歷史”、仙俠、修真、考古鑒寶,等等,不一而足。主人公或“穿越”、“重生”到一個虛構或半虛構的、比原來時空更為古老的時空,爾后憑借自己的歷史知識、現代文明理念等等,獲得財富、權勢、美人,接著富國強兵,建立一個橫跨亞歐非的中華大帝國;或者意外獲得仙丹、神兵、秘籍,于是乎脫胎換骨,成仙成佛,然后拯救地球,改造人類的生態環境及政治版圖;或偶然拾取寶圖、異物,從而開始探險尋寶之旅,去遭遇各色妖魔鬼怪、靈異事件……網絡作品借助古典文本提供的素材,展開想像,或將自己的想像托言為“古典”,而在“古典”的名義下,擺脫現代文明常識的束縛,自由馳騁,建立奇異多彩的想像世界:神魔林立的三界,仙劍縱橫的江湖,百鬼橫行的地下墓穴……而個人的原始欲望本能,性愛、金錢、權勢、長生、好奇等等,也在這個虛擬的世界里,規避了理性與道德的約束,得到徹底的宣泄和滿足。這是借用古典文化資源、以“古典”的名義建構起來的現代“神話”。“古典”的外衣,既給了這些想像和欲望高飛遠翔的翅膀,也給了他們暢通無阻的庇護。這些“古典神話”,也是目下網絡文學里最流行、讀者與作者最為廣泛的類型。
而這般的“古典”,雖然在名義上歸屬于古典文化傳統,卻已不是古典文化傳統的直接傳承和延續。相反,古典文化傳統在這一“古典”的神話中處處遭受著被割裂、歪曲、異化的危險。例如,在古典文學中,被網絡作品重視模仿的,主要是一些抒情性較強、偏重于景致的鋪陳、比較含蓄婉約的作品,而大量的現實主義的、富于批判性的作品則被無視;在傳統歷史文化中,網絡作品關注的主要是宮廷權謀、沙場鏖戰、諸雄爭霸的情節和場面,而對各項制度的演進、國事措施的具體施行等等大都予以忽略;在傳統宗教文化里,網絡作品感興趣的是各種妖魔鬼怪、奇門異術的傳說,而其關于世界、人生的深層思考則被擱在一旁……總之,古典文化遺產中富于傳奇色彩、能滿足現代審美消費需要的被凸顯并夸張,其余則被棄置隱沒了。同時,網絡文學還有對古典內容的臆造。如許多修真小說里講的修煉法門、法寶、道術,考古鑒寶小說里說的盜墓規矩、流派、技能,等等,在古典文獻和民間口述都沒有記錄,實質上只是網絡作者的想像。從而,它將各種與現代理性觀念不盡相符的思想意識盡數收容到“古典”之中,以“古典”的名義獲得了合法的言說權利,使“古典”成為“非”現代話語的集合,一種思想的大雜燴。因而,這個“古典”是異化了的古典,是網絡文學的自我構建。
二、“古典神話”對現代性癥候的救治
因此,網絡文學中的“古典”,并不是一種歷史敘述,而是一種神話。它不是要以自己的闡釋和敘述來再現或重構古典文化傳統,而是要借用歷史和傳統的文化資源,來營造一個神話,從而在想象中實現對現實的脫逸。關于這一點,網絡文學自己也有自覺。網絡作品中的古典敘事一邊頂著“古典”的名頭,恣意縱橫,肆情漫衍,一邊卻又誠惶誠恐地表白自己與“真正的古典”的分別,強調自己的“架空”、“YY”(網絡用語,“意淫”的簡稱)特性,以及這與真實的歷史的天懸地殊的距離:“狗血,煽情,無聊,不符合史實。”(匪我思存《寂寞空庭春欲晚》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19384 )“本文不是歷史,不是同人,是專門鉆歷史的空子的超級純粹YY之作!!”(景文《大宋八賢王》,http://www.jjwxc.net/onebook.php?novelid=93257 )
但這一“YY”不是普通的普遍的YY ,即一切時代人類共有的原始欲望的一般表現,這一“YY”具有現代性的色彩,它針對的是現代性的弊病,是當代中國現代性語境下人們的匱乏性生存的表述,及其想像性補償。
這“匱乏”,首先是基本生存條件的匱乏。當代中國的現代化獲得了巨大成就,但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社會貧富分化懸殊,多數人的生存壓力巨大。于是,“古典”、歷史在他們的回顧中天真地成為桃花源,特別是在這與歷史與傳統其實十分隔膜的年輕一代眼中。在他們看來,歷史中沒了現代的各種壓力,相反,自己還可以利用自己的現代人優勢,獲得比現代強得多的生活。如《小小夫妻闖大唐》(http://www.qidian.com/book/186334.aspx )所說:“在現代,一對小夫妻,上班超過12個小時,睡覺不超過5個小時,存款不過4位數,吃飯總離不開快餐盤,想起結婚就害怕,想起買房就心慌,想起生孩子就想跳樓。在大唐,一對小夫妻,做點小生意,賺點小銀子,偶爾還當個小干部,家里還能請個小保姆,房子朝廷有的分,孩子想生多少都沒事,不交保險不交稅,生活樂逍遙。”
這“匱乏”,還是生存環境安全的匱乏。在現代性語境下,全球化的浪潮席卷世界,地球成為四通八達的村莊,各方文化經濟的交流無孔不入。但這不是對等的交往,而往往是優勢的強大文化單方面傾銷,弱勢的民族及其文化卻面臨著個性泯滅身份被抹殺的危機。對此,歷史上曾高度輝煌、目前卻尚處于弱勢的華夏民族分外敏感。國人個體便自覺地發起對抗。而現實力量既弱小不可憑依,便轉而向歷史、文化傳統求助。網絡文學于此有清晰的表達。在網絡文學中十分流行的“架空歷史”中,主人公或回到中華民族的強盛時代,借盛世之勢,建立不世之帝國,或來到民族命運轉折的關鍵時期,把握了歷史的先機,改變歷史進程,從而改變了民族的弱勢地位。
而最主要的是,這“匱乏”是一種文化的匱乏。在現代性狀態中,人們的生活被現代科技文明與工具理性所規劃,生存模式與文化形態日趨單一化。人們渴求從中得到解放。于是,網絡作品中大量涌現出關于“歷史”以及其他傳統文化因素的書寫,如琴棋書畫、中醫、巫蠱、修仙,等等,點染了現代化的文化天幕,為銀灰色的科技文明增添了五彩繽紛的顏色。不僅如此,這些來自“古典”、傳統的多種多樣的文化樣式更在有意無意間成為對現代科技文明與技術理性的統治的一種對抗。如《我意逍遙》(http://www.qidian.com/book/148525.aspx )。“逍遙”是修真,是脫出通常的生活軌道,也是與現代生活方式對立。而將這種生活狀態命名為“逍遙”,可見作者對它的肯定和向往。這種“逍遙”生活,不僅僅是由與現代理性格格不入的修真傳說組成,還有許多來自古典文化傳統的因子:庭院園林的布置,奇山異水的遨游,琴藝書法的練習,等等,整個地,散發著“非”現代的氣息,形成與現代生活的鮮明對照。而修真的效果是返老還童,祛除疾病,等等,輕而易舉地解決了現代科技也無能為力的各種疑難雜癥,這種相對于現代科技的強大優勢,更顯示出與現代科技的對抗意識。
綜上所述,很明顯,這“YY”確實是對現代性的理直氣壯的控訴,和人心所向的救治努力,但也很明顯,這確實是一種“YY”,并不可能產生實際的救治效果,它所援引的“古典”、所構建的“神話”,并不可能救治這些現代性的創傷。實際上,關于“古典”的敘事成為一種“神話”,就表明了這途徑的不可行。然而,這種敘事方向的轉移,它向“古典”與“歷史”的援引卻提供了一種救治的可能:憑借傳統文化資源,救治當下的現代性文化癥候。這所謂的“救治”,并不是說它能夠提供任何具體的文化資源或途徑,解決現代性的難題,如同這些“古典神話”里所描寫的那樣,這“救治”的意思是,它作為現代文明之外的另一種聲音而存在,使現代文化語境多聲部化,從而消解現代化話語的單一性、獨斷性。
海德格爾曾說:歷史就是對曾在的可能性的重演。這說的是在歷史的流程中,當下對“曾在”過去的可能性的承接或傳遞。但這句話也可以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曾在”曾經展開的生存可能性,可能會在“現在”中被遺失并遺忘了,而“歷史”就當去追蹤和搜集這些隱遁逃離了的可能性的遺跡,保存庇護在自己之中,而提供給當下。這個關于“歷史”的規定,應當也適用于“古典”。關于生存,關于人,有無盡的闡釋可能性,有無數的言說方式。而在現代性語境下,技術理性話語卻常常成為唯一的權威。因而,其余的言說就逃遁了。而“古典”的構建則可能將這些言說重新聚集起來。這些言說,可能是過去的古老世代的言說,但也可能是剛剛誕生的、卻與技術理性格格不入的當下的言說。“古典”收藏這些言說,并將它們提供給現代,作為現代的一個參照系,從中映照出現代可能的局限和弊端,并供給現實可汲取的發展的機緣與能量。用后現代的話來說,“古典”作為一個他者而存在于現代當中,而這個“他者”,是現實進步的有力助援。從而,網絡文學中的“古典”敘事或“神話”,并不只是現代性壓力下的個人夢囈,不僅僅是一種情緒與原始欲望的無序釋放,它也是對現代性文化癥候的一種自發的應對。
三、依托網絡的現代性“文化革命”?
而這種“應對”,并不是生發自“古典”和“歷史”本身的,并不是在現代性“之外”的,它就是現代性的。首先,所謂的“古典”,就是現代的構建。正如前面所揭示的,“古典”神話的誕生,生發自現代性的文化需要,它的構建規則,與現代的文化消費體制密切相關。它是現代性的產物。
其次,這一神話話語的主體,網絡作品的作者與讀者,也是歸屬于現代性的。網絡一代對歷史與傳統其實是隔膜的。由于當代中國的特殊歷史進程與文化建設道路,由于主流意識形態長期推行的文化策略,由于當下社會的現代化性質,作為網絡主體的這一代1970-1990年代人,連同其上的一兩輩,都處在一個文化的斷層。他們是由“五四”開啟的現代文化喂養大的,他們被截斷了與古典歷史及文化傳統的關聯,并沒有太多的歷史與傳統的文化負重。傳統于他們不是自幼熟悉的文化土壤,而是新鮮的、稀罕的外物。因而,網絡文學里涌動的“傳統”與“歷史”,并不是歷史傳統、文化傳統的自發的顯現,而是網絡作者的積極主動的尋找,是網絡讀者的自覺的靠近。
另外,“古典”的神話得以確立,與網絡的自身特性是分不開的。網絡的話語領域無限寬廣,具有高度的容納性,其特有的自由鏈接又造成了一眾話語體系的散點式和平行的分布,從而形成一個發散的、彌漫的“場”,多元、無中心、眾聲喧嘩。這使得網絡難于被現代性的權威話語規則統馭,而保留了大量的空白,成為“古典”神話的生長點。然而,這網絡,本身就是現代、特別是現代科技的產物。
更重要的是,現代性本身就包容了對古典的多元的容納。韋爾施指出,現代性的本質是一個多樣性的整體,在這個整體之中,“古典”、歷史或傳統是一個重要的構成。他說,現代性并不 “靠所謂的否定以往的一切生活,而是敢于正視不同時的東西的當前的同時性,它并不害怕歷史,而是審視和歡迎它的所有前任”。“古老的東西可以比最年輕的東西年輕,換句話說,古老的東西比當前的持續余火更能點燃現在和未來”。{2}
因而,“古典”的神話,其對現代性的對抗和挑戰,其實都是現代性的自我調整、自我進化和自我完善。但在網絡文學實際中,“古典”神話的這一革命性功能并沒有得到良好的發揮。因為,首先,整個中國的現代文化語境本身仍舊是脆弱與不成熟的。在物質上,我們還沒有足夠豐富充實的物質基礎,在思想上,現代科技文明、啟蒙理性遠未普及,更遑論深入人心。這導致了網絡文學話語的不成熟,而使“古典”神話負面化。
第一,現代性話語,特別是唯科技論及進化歷史觀仍是強勢話語。在網絡文學的“古典神話”敘事中,主角雖處身“歷史”,卻從來不肯放棄其“現代性”:或擁有超越時代的現代性格、觀念及言行,開風氣之先,博得眾心服膺愛慕,如《山河英雄志》(http://www.qidian.com/book/16505.aspx )中不貪戀權勢、只掛念民生的男主角徐汝愚,一眾言情作品中活蹦亂跳、不守《女誡》的小女主人公;或索性時空“穿越”、靈魂“重生”,原封不動地帶著其全部現代知識經驗觀念以及若干現代裝備如電腦、超市倉庫,去古代或異世界拼搏……而現代知識經驗觀念及現代科技產品在“歷史”里無往不勝的強勢,暴露了網絡作品對“歷史”對傳統的真實態度。現代總是勝過古代的,不僅是科技,還有歷史知識、行政人事管理經驗、軍事謀略,等等,這是幾十年幾百年甚至幾千年的時間堆積的優勢。基于這一認識,每個來到古代的人物都要對這個時代這個社會自覺進行徹底改造——開始或許是不自覺的,但后來必定要自覺;最初或許只是部分,但以后必然是徹底的。他們或大搞科學研究發明,普及基礎科學知識;或廣泛開展各種商業業務,建立全國性經營體系;或改革政制,宣傳民主自由平等思想,推行民主制度……主人公把握著時間距離優勢鑄成的利器,居高臨下地審視著歷史,翻覆指掌,得心應手地將它塑造成自己認為應當的模樣。如此一來,“古典”神話成為現代社會的翻版,“古典”的他者性喪失了,現代性的弊病也就難于被揭露并得到救治。
第二,傳統文化里的強勢話語也沒有得到有效的化解,其糟粕與遺毒仍然存在。網絡“古典神話”敘事的主人公,基本被體會、被認定為是“現代”或“現代”化的。然而,就在這一“現代”個人的“古典”演繹中,他卻會不經意地展示出濃重的非“現代”的意味來。比如,那些力挽狂瀾、改天換地的“歷史”主角,總是洋溢著一派令人敬畏的“王霸之氣”——這樣的描寫是如此的泛濫,以致后來作者有一個流行的戲仿:“王八之氣”——他們最后達到的生命巔峰,不是為帝稱霸,就是位極人臣,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那些聰明活潑、美麗善良的言情女主人公,戀愛的對象都是些皇帝、王爺,至少也是個武林盟主或商界巨頭:更有一干深為人詬病、卻又樂此不疲的“種馬”文,英明神武的男主角以一身一舉御服數個以至數十個數百個美女的芳心及芳軀……傳統文化里的帝王思想、大男子主義、女性依附意識等等,都流露畢盡。這與那些“現代”觀念組成了奇妙的反諷:“歷史”主角常常會因他的現代民主平等理念贏得他人的衷心擁戴,但這種擁戴方式,卻是奉他為“主公”,為他效犬馬之勞;言情女主角以自己自主自強、獨立勇敢的現代女性姿態,激起男主角的熱烈愛慕,最終的結局便是艷壓群芳,專寵“后宮”——比喻性的或真實的;等等。從而,我們看到,“古典”的神話成了藏污納垢之所。那些難以出口、不被接受、不能在現代公開的陰暗欲望,借著“古典”的蔭蔽,生根、發芽,蔚然興盛。
從而,所謂“古典”對“現代”的救治,最終并沒能真正實現。不過,非戰之罪。網絡文學里這一文化革新的復雜艱難,與更廣闊的現實空間里的斗爭是正相適應的。說到頭來,網絡文學不過是現實的一個投影,歷史的沉重陰翳,進步的舉步維艱。然而,前方雖多歧路,但去向光明。網絡文學作為這時代大實踐大斗爭的一個組成部分,亦自當奮發圖強。而學界同仁,亦當不吝搖旗吶喊,撥云去翳,助一臂之力。
注釋
{1}王一川:《中國現代性的景觀與品格——認識后古典遠緣雜種文化》,《南京大學學報》2005年第3期。
{2}韋爾施:《我們的后現代的現代》,商務印書館2004年版。
本文系“廣東省高校人文社會科學重點項目”《多元文化關系視野的20世紀中國歷史文學》的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華南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