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作家馬克·吐溫的短篇小說《競選州長》入選我國初中語文教材已有好多年。教材幾經改版,可這篇課文所取漢語譯本似乎一直未變,一般注為“選自《馬克·吐溫中短篇小說選》(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課文里有這么一句:“最后,黨派相爭的仇恨加到我身上的無恥的迫害終于很自然地發展到了一個高潮:九個剛學走路的小孩子,包括各種膚色,帶著各種窮形盡相,被教唆著在一個公開的集會上闖到講臺上來,抱住我的腿,叫我爸爸。”其中“窮形盡相”怎么講?很多資料都解釋為“指丑態畢露”。然而筆者以為,這個“窮形盡相”是誤用,也是誤譯。
根據語境,前有動詞“帶(著)”支配,又有指量詞“各種”限制,此處正常應為名詞性詞語。然而,“窮形盡相”是一個動詞性或形容詞性成語。請看《現代漢語詞典》對“窮形盡相”的解釋:“原指描寫刻畫十分細致生動,現在也用來指丑態畢露。”無論“原”義還是“現”義,都不是名詞性的。從構成來看,“窮形盡相”是典型的同義并列結構?!案F”與“盡”可互訓,表“全部(徹底)描寫(暴露)出來”的意思;“形”與“相”可互訓,都指“形象(相貌、樣子)”。“窮形”和“盡相”均為支配式。可見,“窮形盡相”當為動詞性成語。不過從實際使用情況看,“窮形盡相”又具有明顯的形容詞功能。無論怎么說,“窮形盡相”都不是名詞性詞語。因此課文中的“窮形盡相”是典型的詞性誤用。再說,前面“各種”的“各”指在一定范圍內的所有個體,而“窮形盡相”的“窮”“盡”已含“完全、全部”,即“包括一切、沒有例外”的意思,這樣便又造成語義重復。
按照一般資料上的說法,課文中的“窮形盡相”“指丑態畢露”,這在事理上也不太說得通。撇開“畢露”不談,單說“丑態”二字。所謂“丑態”,指“丑陋而令人生厭的神態和舉止”(《現代漢語規范詞典》)?!皠倢W走路的小孩”本是天真無邪的,欲通過“教唆”使其“神態和舉止”“丑陋而令人生厭”,實非易事。也許是“我”的“政敵”從民間特意選來這些“神態和舉止”天生“丑陋而令人生厭”的小孩?那么試問,“政敵”又何以要在小孩的“丑陋”上煞費苦心呢?堂堂州長候選人,再“下三爛”,又何至于九個私生子個個都“丑陋”?這不是明顯要讓公眾起疑心嗎?“政敵”攻擊“我”,的確可謂不擇手段,但豈能拙劣到如此地步?他們為欺騙公眾而造假,總該給人一點“像”的感覺才是;否則,其“陰險”的一面豈不要打點折扣?
還是讓我們來看看原文是怎么說的吧:
And at last,as a due and fitting climax to the shameless persecution that party rancor had inflicted upon me,nine little toddling children of all shades of color and degrees of raggedness were taught to rush on to the platform at a public meeting and clasp me around the legs and call me PA!
關鍵詞raggedness的常用義有“(衣服)破爛”“(人)衣衫襤褸”等。原文并沒有說九個小孩神態、舉止或者長相“丑陋”,而是說他們的衣著“破爛”。這樣寫,可以表現出“我”不僅作風敗壞,而且對自己的“孽債”一點都不負責任,竟將自己的親生“骨肉”棄置不顧。實際上這是“政敵”精心策劃的,由此更見“政敵”之卑鄙、陰險。
關于此處文字,筆者在其他書刊上看到不止一種有別于教材上的譯法,如《外國短篇小說》(上海文藝出版社1978年10月版):“……有人教唆九個剛剛在學走路的小孩,包括各種不同的膚色,穿著各式各樣的破爛衣服,沖到一次民眾大會的講臺上來……”(董衡巽譯)又如《濟寧師范??茖W校學報》2004年第6期:“……有人教唆幾個膚色不同,還在蹣跚學步的孩子,穿著破破爛爛的衣服,沖到民眾集會的講壇上……”(見張殿?!兑晔址ㄔ谟h翻譯中的應用》)這兩種譯法,應該說都是比較貼近原文意思的。
不同的譯法不僅關系到語句是否通順,而且關系到細節的設計是否合理、形象的刻畫是否貼切、整個作品的構思是否精巧等一系列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