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亭送別》是王實甫《西廂記》中最為膾炙人口的精彩片斷之一。這折戲由十九支曲子組成,深刻地表現了鶯鶯和張生離別時的痛苦心情和怨恨情緒。前三支曲子寫鶯鶯在去長亭的路上,觸景生情,深為離別而悲傷。以下八支曲子具體寫鶯鶯在筵席上哀婉悱惻的離愁別怨。再六支曲子,描寫鶯鶯對張生的關照、寬慰和囑托。最后兩支曲子,寫兩人分手后的依戀之情和離別之痛。
作者運用多種藝術手法,通過具體生動的形象,把鶯鶯的內心活動和復雜情感刻畫得細致入微,真切感人。首先寫離愁別恨。鶯鶯和張生經過艱難曲折才得以結合,可“合歡未已,離愁相繼”,“昨日成婚,今日別離”,“恨相見得遲,怨歸去得疾”。其次寫憂心忡忡,惴惴不安:鶯鶯既怕張生掙不到狀元及第,就成不了并蒂蓮,又怕張生中了狀元,休妻又娶妻,見了異鄉花草再攀摘;還擔心張生從此“荒村雨露”、“野店風霜”,受盡凄涼。她憂心如焚,哀痛欲絕.再次寫怨和恨:老夫人以“俺三輩兒不招白衣女婿”為由,強令張生上朝應試得官,張生和鶯鶯是抵觸的。鶯鶯“見安排著車、馬兒,不由得熬熬煎煎的氣”;勸張生休憂“文齊福不齊”,休“金榜無名誓不歸”;氣憤地說“得一個并蒂蓮,煞強如狀元及第”,“‘蝸角虛名,蠅頭微利’,殞拆鴛鴦兩下里”。這些憤激之語,表現了她對封建禮教、封建婚姻制度和門第觀念的不滿與反抗。《長亭送別》并沒有曲折復雜的戲劇情節,其藝術魅力主要來自對人物心靈的深刻探索和真實描摹。作者將藝術觸角延伸到“長亭送別”這一特定時空聚焦點上的鶯鶯的心靈深處,細膩而多層次地展示了“此恨誰知”的復雜心理內涵——交織著對“前暮私情,昨夜成親,今日別離”的親人的百般依戀,對即將來臨的“南北東西萬里程”的別離的無限悲戚,對逼求“蝸角虛名,蠅頭微利”而“強拆鴛鴦兩下里”的做法的深深怨恨,對當時司空見慣的身榮棄妻愛情悲劇的不盡憂慮。同時,也深刻而令人信服地揭示了這一復雜心理內涵的純凈的靈魂美。鶯鶯在送別張生時的依戀、痛苦、怨恨、憂慮,都是與她美好的愛情理想緊緊聯系在一起的。她對張生的愛,是相互傾慕的產物,絲毫沒有摻雜進世俗的考慮和利害的打算,她所追求的是純真專一、天長地久的愛情幸福,而不是封建的“家世利益”。在她的愛情中,沒有摻雜世俗的考慮和利害的打算,因而在當時來說,是純潔的、高尚的。在她看來,只要張生忠實于愛情,其他都不必計較。功名利祿只不過是“蝸角虛名,蠅頭微利”,根本不是愛情的前提和基礎。更難得的是,為了捍衛自己的愛情理想,她敢于違逆母命,一再叮囑張生“得官不得官,疾便回來”,顯示了她對封建禮教的抗爭與背叛,因而成為中國古典文學史上一個具有影響的叛逆的女性形象。總之,作者不僅寫出了人物心靈中顫動著的愛情旋律,而且寫出了激蕩著巨大感情潮汐的人物心靈。
《長亭送別》之所以動人心魄,王實甫深厚的語言功力,是不可忽視的重要因素。作者善于化用名作中的優美語句,也擅長提煉現實生活中的白描俊語。曲詞或秀麗典雅,含蓄悠長;或質樸自然,活潑爽利。既有詩詞意趣,又不失元曲本色。如范仲俺《蘇幕遮》詞中的“碧云天,黃葉地”是詠秋名句,王實甫易“葉”為“花”,移入《端正好》一曲,與飛雁、霜林一起,組合成一組新的暮秋圖,完全切合劇中的情景和離人的心緒,《收尾》“遍人間煩惱填胸臆,量這些大小車兒如何載得起”句,是對李清照《武陵春》詞“只恐雙溪舴艋舟,載不動,許多愁”意境的再創造,極其形象地傳達出入物心靈所承受著的感情重壓。《叨叨令》《快活三》兩支曲詞,出語當行,極富生活氣息。《脫布衫》前兩句是詩詞的格調,寫鶯鶯眼中的秋景;后兩句是生動的口語,寫鶯鶯眼中的張生。正是這蕭瑟的秋色,映襯著愁苦的張生,既抒發鶯鶯的情緒,也描寫了張生的神態。在《長亭送別》中,這種抒情與描寫方法的交替并用,得心應手,爐火純青,為多側面、多色彩地再現人物的情感節律,提供了成功的范例。
全折運用了比喻、夸張、用典、對比、對偶、排比、反復、疊音、設問等多種修辭方法。特別是巧用夸張,并與比喻、用典、對比等結合,因情隨物而設。例如,“聽得道一聲‘去也’,松了金釧;遙望見十里長亭,減了玉肌”,“昨宵今日,清減了小腰圍”,夸張地表現感情折磨下的身心交瘁;“將來的酒共食,嘗著似土和泥。假若便是土和泥,也有些土氣息,泥滋味”,“淚添九曲黃河溢,恨壓三峰華岳低”都是夸張兼比喻,寫離別之情,達到愁極恨絕、無以復加的地步;“淋漓襟袖啼紅淚,比司馬青衫更濕”,用了“紅淚”和“青衫淚”兩個典故,是夸張兼用典,形容傷心之至,“暖溶溶玉醅,白泠泠似水”是夸張、比喻和對比,以厭酒表現愁苦至極。作品中的夸張描寫,大都將人物感情寄附于客觀事物,借助鮮明生動的形象來展示人物的內心世界,具有強烈的感染力。總之,《長亭送別》歷來被譽為寫離愁別恨的絕唱,把它視為描寫藝術的典范篇章,是一點也不為過的。
湖南省汨羅市第二中學(4144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