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月22日,張萍(化名)向記者講述了她的兄弟姐妹之間感人的故事。
張萍現在在寶雞上班,但對蘭州這座城市懷有很深的感情,她在蘭州求學四年,假期就在蘭州找工作勤工儉學。
2005年6月份張萍終于大學畢業了,領到畢業證的那天晚上,她哭了,想到四年的艱難求學生涯,想到四年來為了上學而遭受的委屈與挫折,她痛痛快快地哭了一場。現在她已經開始自己新的生活了,去工作,去掙錢報答供她上學的親人。
二哥說:“再苦再累我也要讓你上大學,像大哥一樣做個城里人。”
我家是農村的,我是家里的老幺,我有兩個哥哥一個姐姐。大哥在蘭州工作,已經成家了,有了孩子。二哥在家種地,為了供我上學和養活年邁的母親,到現在還沒有成家。姐姐初中就輟學在家幫二哥料理家務,照顧有病的母親。
大哥大我10歲,我上初中的時候,大哥已經大學畢業了。在我們老家,農家出個大學生是很了不起的事情,大哥是我最崇拜的人,他多數時間都在學校,和我呆在一起的時間很少,但他對我這個小妹還是很關心,經常過問我的學業。大哥畢業后被分配到蘭州一家大型國有企業工作,每月工資3000多元。這對我們家來說是一件喜事,意味著我們將擺脫困窘的生活,母親的病也不會因為沒錢治而拖著,我的學費也有了著落。
大哥上學的時候父親還在世,當時大哥二哥學習都不錯,初中畢業哥倆雙雙考上了我們縣一中。但當時家里實在沒有錢供兩個孩子上學。父親找村子里的人到處借錢,但就是區區180元錢也沒人借給我們。二哥性子烈,聽說父親要向村子里一個賣小雜貨的借高利貸,200元錢每月按10元付利息,一怒之下不去上學了。就這樣二哥回家當了農民,而大哥順利考上了大學。
2000年,父親去世了,當時正在上高二的我看到家里經濟拮據,就是考上大學,巨額的學費也沒有著落,打算不上學了,但二哥堅決要我上大學,他說:“你學習好,再苦再累我也要讓你上大學,像大哥一樣做個城里人。你只要考上大學,學費我和大哥給你張羅。”
2002年,我沒有讓二哥失望,如愿考上了蘭州理工大學,接下來就張羅學費,二哥拿出家里所有的錢湊了3000元,姐姐和姐夫湊了2000元。但生活費用沒有著落,二哥讓我到蘭州后找大哥要點。
到大哥家后,大哥說沒問題,以后周末就回家里來,讓大嫂給我做飯吃。大嫂提議為迎接我的到來晚上一起去KTV玩。我長這么大還是第一次去KTV,那天大哥和大嫂玩得特別高興,連小侄子都咿咿呀呀唱個不停,我雖然也會唱些歌,但不知為什么就是很膽怯,沒勇氣拿起話筒。那晚大哥花了300多元錢。
新生注冊報到的日子很快到了,大哥要上班沒時間陪我去報到,大嫂說她要照看小侄子,讓我自個兒去學校報到。可到學校一看,學費、住宿費、飯卡、雜費等一共要5500多元,比原來說的多出了500多元,我就給大哥打了個電話。大哥說讓大嫂給送過來。可是我坐在校園的草坪邊一直等到太陽落山也沒見到大嫂的面,我怕打擾大哥工作不好再給他打電話,就找老師說錢沒帶夠,明天家里人馬上送來,央求他讓我先把學費和住宿費交了,其他的錢晚點交。晚上再給大哥打電話,大哥說他在應酬很忙,說了錢的事,他輕描淡寫地說那就先欠著吧,讓二哥再寄點錢過來。家里哪還有錢啊!我正要再說的時候,大哥已經將電話掛斷了。我孤身一人在陌生的校園里不知所措,在蘭州唯一認識的人就是大哥,可是大哥這樣說我還能說什么呢?這是我第一次對我崇拜的大哥有點不滿。
交完學費、住宿費我身上還有幾十元錢,置辦了些必需的洗漱用品身上只有36元錢了。靠著36元錢我生活了半個月。到最后實在沒辦法了,學校也催著要錢,我又向大哥求助。“你讓你二哥給你匯錢過來,我手上現在沒錢。你二哥他會供你上學啊。”
我沒想到大哥居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來,他可是我崇拜了10多年的大學生哥哥啊!以前我一直以他為驕傲,以他為榜樣,二哥也時常鼓勵我向大哥學習,可是大哥的這番話卻讓我心里鉆了刺一樣的難受。我看著大哥白凈的臉、微微凸起的肚皮、锃亮的皮鞋,竟然覺得非常陌生。
如果不是姐夫攔著,脾氣暴躁的二哥就把大哥家給抄了
開學一個多月后,二哥將母親托付給姐姐,和姐夫一起來蘭州打工為我賺下學年的學費。二哥順便來看望我,知道我身無分文非常吃驚,問我為什么不找大哥要點生活費。我低著頭沒吭聲,二哥非常生氣,批評我說:“大哥家就在蘭州,平時周末有空就多走走,一家人不要太生分,有困難就說。大哥是有文化的人,他怎么會不幫你呢?是不是你抹不開面子沒把話說清楚?要不我給大哥打電話說吧。”二哥掏出手機要打電話,我一把拿過手機,說:“不是這樣的。”我鼻子一酸,委屈的眼淚已經不聽話地落下來了。二哥知道事情的原委后非常震驚,這怎么可能呢?
二哥沉默了很久,留下100元錢,臨走時囑咐我放心學習,生活費他會去想辦法。
后來姐夫告訴我說,那天二哥走后去了大哥家,和大哥談了一下午,兩人還吵了起來。二哥罵大哥狼心狗肺,罵得很難聽;大哥辯解說自己上大學的時候生活費是父親給的,與二哥無關,可是他不知道,父親為了給大哥張羅學費、生活費,大冬天帶著二哥去深溝里背石頭掙錢,二哥的一根手指頭被石頭砸了還在堅持干活,那根指頭上永遠沒了指甲。
那天如果不是姐夫攔著,脾氣暴躁的二哥就把大哥的家給抄了。
雖然二哥和大哥大吵了一架,但大哥后來還是到學校來看望過我,零零星星也帶來過一些錢。
看到荒涼的煤場上幾位親人在寒冬露天作業,我不禁潸然落淚
2002年寒假,我在蘭州到處找工作,但工作很難找,就想到二哥洗煤的地方去幫他洗煤掙錢。二哥不讓我去,說一個女孩子到洗煤廠太臟了。
臟有什么關系,只要能掙到錢,我不怕臟。二哥在我的堅持下讓我去了。冬天的洗煤廠沒幾個人,到處是灰黑色,連天空都是灰黑色。遠處幾個人雙手拉著高壓水管往煤堆上噴水,黑黑的水沿著低洼的地方流到遠處,結成了黑冰。
二哥老遠就看到我了,他穿著破棉衣,臉上被煤灰蓋著,腳上的舊球鞋結著冰,黑乎乎的。看著二哥的樣子,我趕緊邊幫他拍身上的煤灰,邊說:“你看你都成什么樣了,你看大哥把自己收拾得多帥氣,他看到你這樣子肯定認不出你來。”
“他認不出來就認不出來,不認更好。”二哥悶聲悶氣地說。
我突然覺得自己多嘴,哪壺不開提哪壺。怎么能拿二哥現在的樣子和大哥白白凈凈的臉,微微凸起的肚皮、锃亮锃亮的皮鞋相比?
走到近處,才看到姐夫和姐姐也在這里洗煤,姐姐頭上包著圍巾,臉上也是黑灰,連嘴唇都是一圈黑。
冷風夾雜著細煤灰撲面而來,光禿禿的遠山毫無生機,荒涼的煤場上我的幾位親人在露天作業,看到親人們為了我而受罪,我不禁潸然落淚。
姐姐把我安頓好,說我身體單薄,這活兒我干不了,干幾天準會累倒。二哥和姐夫也勸我,但我就是不同意回去,跑到煤場抓起噴水管去洗煤,可是水管被凍在了地上,我怎么拉也拉不動。
洗煤的工作干不了,我就幫著二哥他們做飯,一直到寒假結束,我帶著親人的血汗錢回到了學校。
轉眼到了第二年的“五一”節前,我去大哥家問我下學期學費的事情。大嫂不在,小侄子說:“爸爸媽媽要帶我去迪斯尼樂園看米老鼠和唐老鴨。”
“哪有米老鼠和唐老鴨呀?”
“米老鼠和唐老鴨在迪斯尼樂園,就是香港的那個迪斯尼樂園。連這都不知道啊?”小侄子一副不屑的樣子對我說。
向大哥說了借錢的事,大哥吞吞吐吐地說要和大嫂商量。過了幾天我再去,大嫂對我說:“現在學校不是有助學貸款嗎?你怎么不去申請?我這輩子真的命苦,找了你哥做老公,掙不了多少錢,開銷還挺大。別看他拿著點工資,在城市生活,那點錢也就是混個溫飽。”聽了大嫂的話,我再沒向大哥開口。
2003年8月底,二哥寄來4600元錢,他在電話中說讓我暫時向學校欠點,一個月后他再寄。洗一車煤才5元錢,4600元他得洗多少車煤啊!
2004年夏天,母親因病去世,二哥和姐姐、姐夫從遙遠的內蒙古赤峰市趕回來。我給大哥打了電話,大哥說第二天就趕回老家,讓我們先回。我們老家有個習俗,人死后長子戴的孝帽要放在棺材上才能下葬,但大哥和大嫂到第三天才趕回家。二哥非常生氣,直沖沖地向大哥發火,大嫂說工作忙請不到假所以回來晚了。姐姐怕別人笑話勸住了二哥。說真的,在我們老家很多人都很崇拜大哥,因為他是我們那里的第一個大學生。
埋葬了母親,大哥在家守墳三天,大嫂帶著小侄子回蘭州了。那天晚上,大哥和二哥坐在老屋里喝酒,兩人說起二哥輟學的事情,大哥說當初如果是二哥去上學,現在打光棍的一定是大哥。二哥說父親那年沒有借高利貸,當時小妹身體差,母親養了兩頭奶羊讓她喝羊奶補身體。父親將兩頭奶羊賣了90元錢才湊夠大哥的學費。
二哥說:“小妹上學的事不勞你操心,你拿你的高工資享受你的好生活,我拼命也要為小妹謀個好的將來。”
那天大哥喝了很多酒,醉了。
2004年的9月份,新學期開始,有一天大哥跑到學校來找我,遞給我一個信封。信封里裝著5000元錢,大哥說這是他的私房錢,讓我交學費。我說二哥和姐姐已經給我學費了,我堅持不要。大哥將信封硬塞到我手里,我沒接,轉身就走,眼中突然生起一團霧。沒走兩步,身后傳來大哥歇斯底里的哭喊聲:“我是你大哥啊!”我回頭,看到大哥哽咽著,眼淚流到了嘴角邊,無聲地哭了。
我震驚了。
大哥將錢塞到我手里,說:“原諒大哥,我也有難處啊。”接著長嘆一聲,“你二哥活得比我灑脫。”
我理解,每個人都有難言之隱,大哥得為自己的婚姻家庭著想,為自己的幸福奔波,大哥活得并不比我們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