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意與理想的放逐

摘 要：新寫實小說的一個突出特征是以小人物為主人公，但它已突破以往小說人物形象的典型意義而具有類型性。作為類型的市民小人物放逐了生活的詩意和人生理想，形成了世俗性的人生哲學，凸現了特定時期市民的精神品格，從中亦可折射出所謂“精神滑坡”現象的端倪。

關鍵詞：新寫實小說 市民小人物 精神品格

一

80年代末到90年代初，是中國社會轉型時期，也正是新寫實小說活躍于中國文壇的時間區間。在這一區間內，中國社會發生了急劇變化，社會經濟改革進一步深入，逐步由傳統的計劃經濟體制向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轉換，商品經濟意識以極強的滲透力充溢到社會各個領域，并導致了巨大的裂變。在這種情形下，傳統的意識形態隨之調整，以往的價值理論規范秩序被打破，人們的世俗心態暴露無遺。生存處境和生存方式由此闖入關注現實人生的新寫實小說家們的藝術視野之中，一股中國文學過去少有的強烈的生存意識擊蕩著人們靈魂的深處。于是他們將眼光鎖定在小人物及其生活上，通過對其“原生態”的展示，讓我們看到了小人物的精神品格。

倘若我們對新寫實小說進行一番粗略的分類，大致可劃分為三類：都市新寫實、鄉村新寫實和軍營新寫實。相應的，其主人公亦可大致分成三類：市民小人物、農民小人物和士兵小人物。后兩類主人公的突出代表有：楊天青﹑菊豆（劉恒《伏羲伏羲》）；李班長（劉震云《新兵連》）和諸多來自農村的新兵（石鐘山《新兵三事》）。這兩類小人物具有明顯的農業文明意識，作家對他們進行了較為深刻的審視與批判，其精神品格明顯有異于都市新寫實中的市民小人物：農民小人物和士兵小人物身上體現出受傳統農業文明意識制約的印記；而市民小人物則體現出特定時期的市民意識，顯示出對傳統價值觀的斥解。本文僅以都市新寫實小說市民小人物為對象進行探討。

翻開都市新寫實小說的代表文本，進入我們視野中的人物有：“煩惱人生”里的印家厚、莊建非（池莉《煩惱人生》﹑《不談愛情》）；河南貧民棚家族中的二哥和七哥（方方《風景》）；“單位”里的小公務員小林（劉震云《單位》﹑《一地雞毛》）等。這些人物作為小說的主人公，就如我們身邊普通的人，都不是什么崇高的“英雄人物”，既不是以往所謂的“正面人物”，也不是“反面人物”，也不是有遠大理想抱負的追尋者，更不是聲名顯赫、身居高位的上層人物，而是一群名不見經傳、整天被吃喝拉撒睡困撓，混入生活中又無法辨認的、受著庸俗生活煎熬而又被動承受甚至怯懦的俗人，地地道道的市民小人物。

談到新寫實小說中的市民小人物，我們不由會想起市井風俗派小說中的市井人物，二者有相似之處，都是世俗生活中的普通人。汪曾祺說：“市井小說沒有史詩，所寫的都是小人小事。‘市井小說’里沒有英雄，寫得都是極平凡的人”，“作者的思想在一個更高的層次，他們對市民生活的觀察角度是俯視的。”①將之與新寫實市民小人物比較，我們會發現：市井小說中的小人物往往是依附于民俗文化風情之中的，如那五﹑傻二辮子等，他們不僅具有典型意義，而且是“具有中國傳統的樂感文化氣質，無論是破落的富家子弟，還是市井細民，都有一種堅韌樂觀、充滿藝術情趣的生活態度”，“具有幽默風趣而又豁達的美學品格”。②而新寫實小說看重的是，在窘迫的經濟條件下人們的情感體驗，揭示出面對艱難世事顧影自憐式的無奈心態；市民小人物已具有類型性了，正如方方在談到《風景》時所說：“對于七哥，我想我只不過是從許許多多與之相同的人中隨手拈來的一個。”③

如果說市井小說作家是以“俯視”的視角對市民生活進行燭照、反思，那么新寫實小說家卻是以“平視”的視角對新時代下的市民生活進行“鏡像”反映。或許正是由于作家這種感同身受，身臨其境的“平視”視角，將市民小人物的生活悲喜劇展示在我們面前，我們看到了小人物的生活、理想和人生哲學。

二

鑒于新寫實小說在人物塑造上具有“反英雄化”和“反典型化”的特點。（所謂“反英雄化”，指的是這類小說以個體為本位，力圖表現普通人，下層人的生存狀態和生命意識；所謂“反典型化”，指的是人物性格的消解，人物命運取代性格在作品中占據中心地位，既掙脫了傳統現實主義“典型說”的制約，又不像現代派文學那樣一味追求人物的意識流動，人物既是客觀存在，又是象征符號。）④我們不宜用以往概括人物性格特征的方法來分析市民小人物的精神品格，只能從其生存狀態、人物命運及其市民心態來觀照其精神品格。

（一）生活詩意的放逐

窘迫的生活，疲憊的身心，煩惱的情緒體驗，使人們感到生存的沉重。這種繁復、瑣屑、沉重的生活，使人們告別了青春期的狂熱和激情。在日常性和世俗化的“煩惱人生”里，新寫實小說中的市民小人物普遍表現出對激情和浪漫的詩意生活的放逐。愛情，原本是極富浪漫情懷、沐浴著絢麗的玫瑰色彩、洋溢著美好詩情畫意的；可是，在這些市民小人物那里，我們再也找不到愛情的浪漫﹑溫馨，那似夢如幻、朦朧美麗的光環已消逝得無影無蹤，詩意人生對他們來說只是一種奢望，不切實際的幻想，人生的情趣在他們身上更是極度匱乏的。雖然現實主義并不拒絕詩意與浪漫，但這些市民小人物卻將之放逐到生活之外。

《不談愛情》中，莊建非與吉玲無愛情可言。莊追求吉是出于性的沖動和吉“會過日子”；吉靠近莊是出于擺脫她花街樓女的身份與階層。二者的愛情婚姻實質是一場世俗欲望的角逐，談不上是愛情，正如小說結尾建亞在日記中寫道：哥哥沒有愛情，他真可憐。在這里浪漫純潔的愛情被世俗擊得粉碎，成為高掛在空中樓閣里的裝飾品。

對于《煩惱人生》里的印家厚來說，愛情也只能是對遙遠過去的一種“美好回憶”，他有的只是對幼兒園阿姨的一時模糊的“怦然心動”，有的只是對雅麗的“無可奈何”。他所享受到的生活絲毫看不到愛情婚姻的生活樂趣，而只背負著丈夫、父親、工人、女婿的職責，面對著住房擁擠、廁所擁擠、汽車擁擠、老婆嘮叨、獎金分配不公、吃菜有青蟲等各種各樣的煩惱和不如意。冷酷的生活早已蝕盡了這些市民小人物的激情。面對沒有樂趣、沒有詩意的生活，他們分享著人生的煩惱和生活的艱辛。

《一地雞毛》中的小林夫婦更是為豆腐、為孩子入托等雞毛大小般的生活瑣事發愁不已。他們每日面臨無數的紛擾，使他們不停地奔波操勞卻又碌碌無為，生活中的他們顯得如此俗氣，無怪乎南帆這樣評論道：“文學似乎成了一只粗糙的大手，它毫無情面地扯去詩意的面紗，裸露出一片千瘡百孔的庸常圖景。在這里，人們看不到浪漫的激情，看不到氣勢磅礴的事件與偉岸不群的人物。”⑤

劉震云在《一地雞毛》中這樣寫道婚后小林的妻子：“哪里想到幾年后，這位安靜的、富有詩意的姑娘，會變成一個愛嘮叨，還學會夜里滴水偷水的家庭婦女呢？”庸俗的生活將富有詩意的人推到如此境地，以至人們對生活中的詩情畫意也熟視無睹了：

春季的長江依然是一江大水，江面寬闊，波濤澎湃。輪渡走的是下水，確實有乘風破浪的味道。太陽從前方冉冉升起，一群潔白的江鷗追逐著船尾犁出的浪花，姿態靈巧可人。這是多少人向往的長江之晨呵，船上的人們卻熟視無睹。印家厚伏在船舷上吸煙，心中和江水一樣茫茫蒼蒼。……

——池莉：《煩惱人生》

生活在煩惱人生里的人們，面對如此富有詩情畫意的長江美晨，卻早已失去了詩性的眼睛，生活褪去了詩意光芒，將一切打碎成“江水一樣茫茫蒼蒼”。新寫實小說中的市民小人物在愛情婚姻中褪去了生活表層的詩意色彩，活脫脫成了世俗生活大舞臺上的俗人角色。

（二）崇高理想的拒斥

如果說對生活詩意的放逐僅是市民小人物精神品格的淺層表征，那么，對崇高人生理想的拒斥則是其內層特征。

生活環境的巨大壓力使激情泯滅、使青春和愛情毀滅。在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日常工作的消磨中，他們克制了激情，而激情的克制更導致了理想的扼殺。市民小人物面對無奈的生活秩序和生存壓力，不僅遠離了激情﹑浪漫和詩意，他們更不得不拒絕崇高的理想以給生活讓路。理想對人來說，是一種信念，一種美好的期待和人生的航標。可是，理想對他們來說似乎是年輕幼稚時的一種“烏托邦沖動”⑥。所謂的理想再也沒能給他們樂觀的生活勇氣，不再成為他們生活的動力，更未能使他們堅守住高貴的立場。

小林大學畢業后當上小公務員，起初還試圖努力地抵抗世俗關系下的人和事，妄圖守住心靈中的一塊理想的凈土，但最終還是低下了清高的頭顱，向世俗妥協，放棄了自我的個性追求。他從學生時代的理想云端跌到了污濁的不可抗拒的大地之上：

……都是大學生，誰也不是沒事業心，大家都奮斗過，發憤過，挑燈夜讀過，有過一番宏偉的理想……哪里會想到幾年之后，他們也跟大家一樣，很快淹沒到黑壓壓的千篇一律千人一面的人群中呢？……什么宏圖大志，什么事業理想，狗屁，那是年輕時候的事。有宏圖大志怎么了？有事業理想怎么了？“古今將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沒了！” ……一切都不要急，耐心就能等到共產主義……過去你有過宏偉理想，可以原諒，但那是幼稚不成熟，不懂得事物的發展規律。

——劉震云：《一地雞毛》

這里小林夫婦的遭遇和心態，代表了市民小人物的共同際遇。所謂的事業理想，宏圖大志受到了無情的嘲弄，甚至連偉大的共產主義理想也成了揶揄的對象。理想原本是生活的信仰和精神支柱，可在他們的生活里，理想是“幼稚不成熟”的代名詞。人與人之間相互猜忌，勾心斗角，為了入黨調干，分房子不得不拉關系走后門，為了生活必須排隊買菜，哄孩子，與老婆口角不斷，為孩子入托苦惱等等，這一切弄得小林焦頭爛額，終于使滿懷理想﹑鋒芒畢露的大學生變成了一個庸庸碌碌的人。

但人終究是對生活有所欲望的，人的精神總要有個依托。既然崇高的社會理想對這些市民小人物來說是空想，是謊言，那么世俗的生活理想于他們卻是實在的，他們可以不就高，但可以就低。正如有的論者指出的那樣：“他們把理想生活化﹑世俗化。”⑦這實際上也說明了市民小人物把對他們而言“華而不實”的“偽理想”拒斥了。生活是最好的老師，這位無情的老師教訓了他們，他們不得不撿起他們并不情愿的市民世俗生活理想來，不得不向世俗價值觀低頭。

于是小林夫婦、“小李白”都一無反顧地放棄了以往的理想，印家厚也不抱什么宏圖大志，莊建非及其知識分子父母也最終不得不向世俗放下架子。他們的理想就是生活，不是別的，就是“冷也好熱也好活著就好”。他們對生活沒有很高的奢望，只是努力地活著。

雖然，《風景》中的二哥在心中曾有追求文明和美善的理想，但他熱烈的理想遭到殘酷無情的粉碎，這個真誠的理想主義者最后自殺就象征著市民小人物的美好理想在真實生存境況中的失敗。七哥也心懷改變自己命運的理想，但這理想卻萌發于生存中惡的根芽里，最終也只能算是一種世俗小人物的理想，毫無高尚可言。

這些市民小人物同以往的英雄人物比起來，是不可同日而語的，在精神品格上甚至顯得低劣，他們無力也沒想去拯救社會改變現狀，只是茍且般地努力活著。崇高的社會人生理想、宏圖大志對他們來說并不能當飯吃，并不能解決他們身邊的任何問題，他們惟一的選擇就是理想為生活讓路，認同并撿起“好好過日子”的世俗生活理想。

（三）務實的人生哲學

姚文放在其論著《當代審美文化批判》中談到當代哲學的一個重大變化，“那就是哲學正在日益失去純正的性質而趨于世俗化、生活化和感性化，表現出崇實、尚用、拜物的傾向，進入人們的生活實際，關乎人們的身邊瑣事，正如雅斯貝爾斯所說：今天哲學不再是一小撮特權分子的專利，因為只要個人迫切的反省，如何才能生活得最圓滿，哲學就成了無數大眾的切身之事。”⑧當代哲學思潮的變化，無疑地會體現在生活中現實的人身上。每個人都有其生存哲學，雖然他未聲稱或總結過，但我們可以從其生活的態度、精神面貌和生活事實中窺見其生存哲學。于是，我們最后亦可從人生哲學這一深層特質來分析市民小人物的精神品格。

雖然生活沒了激情，偉大理想也只是一種“烏托邦沖動”，但他們畢竟要生存。于是我們看到，青春的詩意已經讓位于中年的務實精神，務實成為小市民們一種普遍的意識，在生活的摸爬滾打中他們形成了世俗心態下的實用人生哲學。盡管指導他們生活的世俗人生哲學各有各的不同，呈現出混亂與龐雜性，但無一不體現出務實性、世俗性的價值觀傾向。正是在這一至高點上，我們可以更加清楚地看到這些市民小人物的深層意蘊和精神狀態。

先看《風景》中的七哥。由于對社會的失望不滿，在他心目中，沒有了善與美或文明與理性的余地，他的全部為人原則只有一個，就是生存本身：“生命如同樹葉，來去匆匆。春日里的萌芽就是為了秋天里的飄落。殊路卻同歸，又何必在乎是搶了別人的營養而讓自己肥綠肥綠的呢？”于是他得出了他的生存哲學：干那些能夠改變你的命運的事情，不要選擇方式和手段。如果說七哥是一位積極的生存主義者的話，他那以惡抗惡的手段，顯示人性扭曲的個人本位的人生哲學卻又分明昭示著他成為精神品格上的消極庸劣分子。

相比較而言，七哥的生存哲學顯出扭曲了的激進，而小林的人生哲學卻是溫和得多了，但庸俗的氣息無疑更加濃烈。小林剛開始碰了一串釘子，試圖與生活抗爭，但最終在生活的教訓下屈服。當他被“小李白”拉去賣鴨收賬時，小林“感到就像當了娼妓，頭一次接客總是害怕，害臊，時間一長，態度就大方了，接誰都一樣。”在這種心態下，小林逐漸磨出生活的真諦：“其實世界上事情也很簡單，只要弄明白一個道理，按道理辦事，生活就像流水，一天天過下去，也滿舒服。舒服世界，環球同此涼熱。”這其中“按道理辦事”的“道理”實際上就是小林悟出的生存哲學：一切要順從生活。這透露出一個隱在的意圖，那就是人要做生活的奴隸，受制于生活。駕馭生活在小林的生存哲學里是無望的。由此我們相信小林終究不是一個樂觀主義者。

而印家厚明顯實踐著一套“忍”的生存哲學。面對煩惱與不如意，他忍受妻子喋喋不休的嘮叨，忍受住房擁擠，忍受獎金的分配不公，忍受著菜里的蟲子，忍受著領導與同事的壓力，忍受著愛情的失意……可以說，他在“忍”的哲學指導下，頑強堅韌地承受著生活中的一切。如果往好的方面說，我們可以憑之認定印家厚體現了中華民族延續幾千年的質樸堅韌的美德與精神；但我們可以毫不費力地看到，這種“忍”是無可奈何的，甚至夾雜著生活背后的絲絲逼人的悲涼。自然我們不能說他是一個悲觀主義者，但他以自己的萎縮、以自己的個性的泯滅來求得生活的平衡。他異常清楚地看到：“所謂家，就是一架平衡木，他和老婆搖搖晃晃在平衡木上保持平衡。”在這架平衡木上，印家厚高舉著“忍”的人生哲學面無表情，小心翼翼。在“忍”的哲學指導下，他已經沒有精力、激情和勇氣去開拓新的生活了，現實生活的困擾已把他拖成一個懦弱、孤獨、平庸的人。有人說，“中國人生存中的一個最大缺陷就是缺乏參與意識、創造意識，他們寧可信奉好死不如賴活著的庸人哲學，也不敢挺身而出，同惡劣的環境作斗爭。”⑨可以說，印家厚“忍”的哲學根本談不上高尚，在無奈的嘆息中倒是流露出掩飾不住的庸俗與怯懦。他是一個沒有創造精神的消極生存者，被動的適應社會，為現實所消蝕，他那“忍”的生存哲學是不足稱道的。

至于《不談愛情》中的莊建非，更是活脫脫地遵循著“實用主義”人生哲學的典型：結婚是為了性沖動和會過日子；挽救家庭危機是為了謀取出國深造的機會。他的行動真真切切地圍繞著“實用”的原則。在他身上，我們看到的是與其知識分子階層相悖的不值得稱道的庸俗市民哲學，散發出濃烈的世俗氣息。

從以上分析，我們看到市民小人物的人生哲學雖然各有各的微妙之處，但無一例外地彌漫著庸俗氣息，在這種氣息的腐蝕下，導致了他們人性的萎縮、心態的變異、性格的模糊。可以說，他們的生存哲學最實質的特征就是世俗性、務實性，甚至庸劣性。既然指導他們生存的人生哲學都已降格到了世俗品位上，我們自然難以見出他們在精神品格上有何高貴之處了。務實性、世俗性的生存觀與價值觀一勞永逸地在市民小人物身上占據了上風。

三

有論者這樣評價“新寫實”：“雖把審美視角轉向了當代人的生存境況，但其世俗化與平面化的價值取向，帶有后現代文化的特征，致使文學的理性深度與人文精神依然匱乏。”⑩通過前面我們對新寫實小說市民小人物的分析探討，誠然要肯定，新寫實作家對生存窘況的情感體驗，將那不盡的生活煩惱轉為藝術化的情緒，概括出了當今國人的精神狀態，但這些主人公的精神狀態是如何的呢？在他們身上，你看不到理想、精神追求、人生價值和意義等形而上的東西，詩意、愛情、理想在他們的現實生活中就如那天邊的彩虹，可望不可及。他們不但將詩意放逐于生活之外，也摒棄了崇高的理想，而且在骨子里信奉和踐行著“實用主義”務實哲學。在他們身上，找不到理想的召喚和朝氣蓬勃的奮斗追求，沒有逆境中的自強不息，只有那無可奈何的唉聲嘆氣，灰色暗淡的人生景象。我們看到的主人公是人格畏縮、心態扭曲變形、人文精神失落的人。

進而，從這些市民小人物的精神品格上還可折射出“精神滑坡”現象的端倪。前面我們分析了市民小人物的生存哲學，他們受經濟、物欲的沖動，蛻化成實用主義哲學的信徒。而實用主義哲學的盛行，有很深的根基。在當今商品大潮和市場經濟條件下，欲望驅使下的務實性觀念以強力滲透到人們生活的各個領域。對那些終極性的東西，如信念、理想、人文精神等產生了嚴重的腐蝕和消解作用，便有可能造成深刻的精神危機，很容易將一切加以庸俗化。當人們把欲望視為信念，把需要當成原則，把實利當作標準時，一切終極意義便庸俗化了。在這種情形下，人的道德墮落、精神滑坡現象便從可能的背后走向現實的前臺了。

注釋：

①汪曾祺．《市井小說選》序[A]．楊德華編．市井小說選[M]．作家出版社，1988．

②張學軍．中國當代小說流派史（修訂版）[M]．山東大學出版社，1993．

③方 方．僅談七哥[J]．中篇小說選刊，1988，（5）．

④金 漢主編．新編中國當代文學發展史[M]．杭州大學出版社，1997．

⑤南 帆．文學的維度[M]．上海三聯書店，1998．

⑥孫先科．頌禱與自訴——新時期小說的敘述特征及文化意識[M]．上海文藝出版社，1997．

⑦張永清 王 多．回眸新寫實[J]．文藝爭鳴，2001，（2）．

⑧姚文放．當代審美文化批判[M]．山東文藝出版社，1999．

⑨張景超．文學：當下性之思[M]．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0．

⑩陳傳才．中國20世紀后20年文學思潮[M]．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0．

（劉凡珍，廣東省佛山市第三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