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幻公園
《迷幻公園》(Paranoid Park)是一首敘事詩。這意思就是它用詩的語言在講故事。而這對于導演格斯#8226;范#8226;桑特而言則完全是一種新的嘗試。如果你看過他之前的電影,比如《大象》,就應該知道他擅長營造氣氛,用顯微鏡般的鏡頭語言,外科手術般的冷靜態度將環境的質地機理剖開給觀眾看。他在《迷幻公園》之前一直是個忠實犀利的社會觀察者,那無處不在又無法觸摸的社會氣氛才是他關注的重點。與其說他是個電影詩人,不如說他是個有想法的記錄者。然而,《迷幻公園》是一個變數,從純客觀的環境描寫變為主觀與客觀交替的敘事;從細致冷靜的白描變為率性寫意的潑墨;從俯瞰社會環境變為深入人物內心。所以說,《迷幻公園》是桑特的第一部敘事詩。
先說故事。滑板少年阿力克斯把迷幻公園的滑板場當成天堂,周末連女朋友的約會都不想去,一心直奔迷幻公園。在那里他在一個陌生人的慫恿下去了公園后面的鐵路玩耍,他們的游戲是悄悄跳上疾駛過來的貨車,乘風向前。然而他們被一名鐵路保安發現,跑上來追打。黑夜中,火車轟鳴,飛馳而過,少年站在車上掄起滑板,有人應聲倒下,有車應聲開過。一次錯手 ,一條人命,少年要背負起這一晚的噩夢活下去,繼續滑板,約會,上課,接受警察質詢。這故事的真正懸念并非那一晚的事故真相,而是這滑板少年如何放下這件壓死人的心事。這樣的故事要講得好,講故事的手法很重要。而這電影好也就好在這手法上。
所謂手法,便是指電影的語言。這電影的故事是由少年的獨白與對話撐起來的。然而它還有另一種語言讓其成為了詩,這便是攝影。攝影幾乎成了整部電影情緒表達的媒介。杜可風掌控下的攝影機是一塊滑板,隨少年們的身姿起伏跌宕,如青春迷幻的心,借在空中的短暫停留來超越無聊沉重的現實。攝影機又會如一只隱匿的眼睛,于無聲處靜靜凝視洞悉少年臉上的惶恐與他身后的荒涼。那攝影機還是一面鏡子,照著劇中人的臉也照出他的心。有一個鏡頭,少年從學校走廊的一端踩著滑板由遠及近向鏡頭滑過來。鏡頭一動不動,焦點是虛的,只見一個模糊的身影晃晃悠悠滑近,等滑到盡頭,焦點突然轉實,照出少年一張凄惶無辜的側臉,毫發畢現。這一刻突然的清晰讓觀眾感覺仿佛被少年一頭撞到,他的人生剎那間在你的眼前避無可避。攝影此時已不單是在“看”,而已經具有觀點,變為語言,“說”了起來。這便是所謂詩的語言。
這是一部讓人想一看再看,反復把玩的電影。因為它的結構是自我循環的。開篇是少年在寫日記,慢慢敘述那一晚及之后的情形。結尾處是少年在燒日記,觀眾到最后才知道少年為何要寫日記,又為何要燒掉。這自然形成一個結構上的圓,完整又開放,讓人恍然大悟又心生好奇,忍不住想翻到前面再看一遍。
故事、語言、結構都令人滿意的《迷幻公園》片長只有短短八十分鐘,連這也成為它的迷人之處。像一塊精致含蓄的玉,小巧而意韻暗藏。
卡桑德拉之夢
近年來的伍迪#8226;艾倫似乎對英國的興趣大增。連著幾部新片都把拍攝場景放在英國。這個從口音到靈魂都有濃重紐約腔的大師一下子操起英國腔,很有點改頭換面的意思。所以你再也看不到他自己現身其中滔滔不絕那些標志性的小幽默大智慧。反倒是一門心思專注講故事。把意思都藏在故事里,其實也談不上“藏”,從那部《賽末點》到現在這部《卡桑德拉之夢》(Cassandra’s Dream)都是言簡意賅,看完故事,意思就呼之欲出的作品。這其實倒是很有點古典的味道的,像他這樣的大師也許是反璞歸真吧,不在乎跟年輕后輩去比諸多現代后現代的手法花招,他就老老實實地拍古典主義小說的現代影像版,眼前這部《卡桑德拉之夢》就是如假包換的陀斯妥耶夫斯基的《賭徒》加《罪與罰》的混合版。
科林法瑞爾和伊安麥克格雷格扮演的兩兄弟一個是賭徒,一個是夢想暴富的投機青年。前者就是出自那兩部小說的經典文學形象,沉迷賭博,不可自拔(賭徒),但又因殺人而被道德感逼得近乎瘋狂(罪與罰)。而后者則是《賽末點》里那個一心向上爬不擇手段卻被愛所困的窮小子。這樣的兩兄弟攤上一個為富不仁又陰險偽善的舅舅,一出家庭悲劇在所難免。影片的海報上雖然寫著“Family is family. Blood is blood”,但伍迪艾倫似乎并沒有太多糾纏于家族的悲劇,而更多把筆墨花在兩兄弟各自不同的人性掙扎上。伍迪#8226;艾倫的倫敦三部曲的節奏都拍得飛快,平鋪直敘,一馬平川,初時也許會覺得粗糙簡單甚而單調無聊。但接連看完三部,到現在這部才真正體味到他可能的用心。也許人就是這樣被命運匆匆裹挾著奔向毀滅的吧。人性也是這樣不假思索、沒有懸念地卷入道德和欲望的糾纏里的吧。伍迪#8226;艾倫就是在這匆匆如流水賬的故事推進里放大人性的掙扎,以及追問人同神或命運的關系。影片的最后一個鏡頭對準了兩兄弟共同購買又共同毀滅的帆船“卡桑德拉之夢”,宿命味十足。至此,欲望、道德、命運三者交織在一起,伍迪#8226;艾倫要說的話,要做的思考都和盤托出。這電影看起來真簡單,其實還真不簡單。
誰殺了阿曼達#8226;帕爾默
阿曼達#8226;帕爾默
事情在一開始的時候很簡單,前波士頓Dresden Dolls樂隊的阿曼達#8226;帕爾默(Amanda Palmer)只想錄制一張由鋼琴和人聲組成的唱片,也許就在自家臥室里錄制。但她的想法后來滾雪球般地越滾越大,直到成為眼前這張充滿力量的偉大唱片:《誰殺了阿曼達#8226;帕爾默》。
我不惜要用“偉大”這樣的詞來形容她,卻是出于非常個人化的喜愛。我能聽到這張唱片本身就充滿了偶然性,這讓我覺得也許是天意讓我認識她。是的,聽過這張唱片后,我想我可以忘記Tori Amos、Sinead O’Connor甚至是Petty Smith了。這也是很個人的判斷。這條另類女歌手的線上,她是目前為止最震動我的人。她的力度甚至超過某些男歌手。我想象她是把手指當劍一樣地插向鋼琴的琴鍵的,那黑白的琴鍵就是愛人的心臟。而她的聲音卻捏成一個拳頭,一拳一拳打在聽者的耳膜上。“誰需要愛?當舒服來得那么突然。” 她這樣唱起來的時候,那是在嘲笑愛呼喚愛顛覆愛又哀悼愛,這可以讓一個敏感的聽者從堅強變脆弱再變堅強再脆弱的。這張唱片的聆聽經驗對于我是前所未有的,仿佛自己變成一張紙,被一把揉成一團又被小心展開鋪平,每一道皺褶都被生繭的手指撫摸過。抱歉我無法從音樂風格這樣專業又陳腐的角度來評價她,因為那樣會把她看低了。甚或我現在說的一切都是多余的,面對她,我們需要做的只是傾聽。
硬果糖:Hard Candy
影片一開始讓人以為是又一部《洛麗塔》,三十二歲的攝影師約會十四歲的未成年少女。然而演到三分之一已經發現這個小女孩簡直是個女魔頭。她自動獻身到男人的家里卻把主人迷倒綁起大動私刑。這當然是復仇,但她要動的那個私刑在銀幕上雖然沒有一個鏡頭,但聽那輕輕的剪刀摩擦聲已經可以讓所有男性觀眾渾身不安了。這電影是小品式的,但卻有某種極端之處讓人毛骨悚然,好似一杯用毒藥調制的雞尾酒,你以為只是開胃,卻足以讓你胃痛。值得關注的是那位女演員Ellen Page,她后來拍了《朱諾》(Juno)。 這部電影的小女孩角色簡直就是朱諾的反義詞。由此可以知道她的演技有多棒。
廣告狂人:Mad Men
這是美國一家偏小的電視臺AMC推出的一部相當低調的劇集,講述的是美國六十年代一家廣告公司的故事。年代設置久遠,故事節奏緩慢,演員也沒有什么大牌。 然而就是這樣一部不起眼的劇集,卻拿到了艾美獎的十六項提名。我想它的迷人之處正在于它的“慢”與“深”。 它的節奏相當慢,一個案例通常都要幾集才能說完,有的甚至都沒有結果,但它的著墨重點是這些廣告人的內心掙扎,其對人性的刻畫之深是美劇中的極品。這真是一部罕見的美劇,竟需要觀眾沉下心來才能欣賞,但如果你真的愿意沉下心來,它給你的回報必將你超越你的想象。
Portishead:Third
作為當年的英國搖滾之聲的代表,Portishead的復出也許是近年來一堆復出的老樂隊里最令人激動的一隊。這張“Third”告訴我們,他們一如既往的陰郁,他們永遠是音樂的實驗家,他們不會為了好玩做一些聽上去很酷的音樂,他們要做的是帶領聽者從邊緣進入真正危險的境地。英國搖滾本來就是一個地下迷宮,但近年來卻有成為某個漂亮的標簽的危險。Portishead的適時重組(雖然已經十年過去了)挽救了一種風格,他們重新定義了以下幾個重要的詞:絕望、頹廢以及迷幻。讓這些曾經迷人的氣質免于死在效顰者的陳詞濫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