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話語與政治風云

隨著近年來周立波研究熱潮的再度興起，眾多學者逐漸將研究的目光投向這位曾經一度沉寂，然而卻魅力依然的湖南鄉土文學作家，這對于湖湘文學的研究，乃至湖湘文化的研究來說，都是一件令人欣慰的事。

一、觀測社會政治的民間視角

題材，一直是文學研究與文學創作領域中的一個常說常新的話題，盡管不能說題材決定藝術的價值，但在題材的選擇上，確實能夠考量出作家的創作功力。因為在我們看來，題材選擇本身，就是作家的一種敘事策略的表達。

周立波先生短篇小說的敘事策略，主要表現在他的題材選擇方面的獨到的眼光和獨特的敘事角度上。作為一名優秀的作家，處于當時特定時代環境中周立波先生，自然少不了要對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風云進行描述。尤其是在建國不久的特殊時期，那確實是一個百業待舉，百廢待興的偉大時代。其中有許多重大的題材值得去描述，有許多尖銳的斗爭值得去書寫，有多少英雄壯舉值得去記錄啊！但是，周立波先生卻將目光投向了民間，投向了這片曾經養育過自己的故鄉的土地，投向這些農村中平平凡凡、普普通通的農民！從歷史的角度來看，周先生在當時敢于排除一切干擾，毅然置“重大題材”于不顧，把自己的筆尖伸人到容易被人忽略的鄉村小事中，這種選擇，或者說這種敘事策略，不能不說是一種藝術的超前，也不能不需要一種大無畏的氣魄與膽量的。

表面上看來，周先生關于湖南鄉土題材的短篇小說所表現的民間話語，似乎是遠離了當時波瀾壯闊的社會主義革命和建設的場景，在他的作品中，有的只是益陽農村中平凡的老頭、老太以及農村中青年的生活場面，只是平常百姓家的家庭瑣事，最多也只不過是一個農業合作社，或者一個鄉的事件，確實與“波瀾壯闊”沾不上邊。然而，我們認為，如果一個藝術家僅僅只能通過對海洋的描述，才能展現海洋的生命活力的話，他的作用只不過相當于一臺普通的照相機，那是不能稱之為“藝術家”的。而只有那些能夠從一滴水中，讓讀者感受到大海的波動，體驗到大海的潮汐，領悟到大海不朽生命的人，才是真正的藝術家。周立波先生正是這樣的藝術家。

就作家關于湖南的短篇小說題材本身而言，確實是很小的，小得有如大海中的一滴小水珠。如《掃盲志異》寫的是在掃盲過程中的一次小小的誤會。一個中學生抽出時間給何大爺家的兩個媳婦補習文化，結果被何大爺誤會他們之間有什么見不得人的關系，結果還鬧到鄉里的書記那兒去了，事后證明這其實只是一個小小的誤會而已。《胡桂花》所寫的也只是農村婦女上臺演戲這樣的故事，結果思想保守的丈夫最終理解了妻子胡桂花的行為，并成為妻子為群眾表演節目的堅定的支持者。《飄沙子》所表現的題材就更加小了，只不過講述一頭牛被養好的故事。至于其它的小說所選擇的題材，從某種意義上看，也都似乎是一些芝麻綠豆的小事，既不驚天地，也不泣鬼神，它們都如同平凡的鄉間道路上的小花小草一樣，很難入某些人的“法眼”的。在當時人人都去書寫重大題材，歌頌英雄人物，在“大風大浪”中撲騰的時候，周先生卻以一種新穎的題材選擇，以一種獨特的敘事角度，為我們創作出極具藝術魅力的優秀作品。這種題材選擇上的敘事策略，本身就是作家非凡的藝術能力的一種展示。

然而，周立波先生短篇小說的價值并不僅僅在于其題材的微小和其民間視角，而更在于其從這些社會的“微塵”中，展示出時代的政治風云。我們知道，在建國初期，全國范圍內最核心的問題當是“新與舊”、“落后與先進”、“保守與進步”的問題。中國要走向新生，走向繁榮，就必須改變億萬農民幾千年形成的落后、保守的思想觀念，打碎其思想上的枷鎖，社會才能進步，中國也才會有希望。而周先生的短篇小說就緊扣這一核心，表現這一核心。就拿前面所舉的幾篇小說為例：《掃盲志異》、《胡桂花》也好，《飄沙子》也罷，其實所表現的正是這種新與舊，落后與先進，保守與進步的大問題。《掃盲志異》雖然只是寫一個小誤會，但其中所表現的卻是對億萬農民的教育問題。想一想在中國數千年的歷史上，讓農民學習文化，學習知識，那可是一種史無前例的壯舉。而何大爺卻疑心重重，懷疑自己的媳婦同群師鄧同志有什么不正當的事，這其實就是落后的農民思想觀念的表現。在這場誤會中，充滿的是保守與進步的矛盾，是先進與落后的交鋒，是新與舊的沖突。《胡桂花》所表現的則是農民的精神上要求進步，適應時代發展的文化追求。胡桂花愿意為群眾演戲，并通過戲劇這種藝術形式來教育農民，提升農民文化生活的質量。而她的丈夫卻總是擔心自己會被人恥笑，雖然結局是丈夫成了妻子的堅定的支持者，但在這個故事中，不也同樣表現出一種保守與進步的沖突么？不也同樣表現出時代的風云么？再說《飄沙子》，它似乎僅僅只是談論如何養牛的故事。但是，在這種極為平淡的小事的敘事中，作者并沒有忘記自己肩上的歷史使命。這頭瘦牛的喂養過程中，自私、保守的張老倌不斷地潑冷水，說什么養這樣的牛是“抓了南瓜當鼓打，哪里打得響？”甚至主張“干脆賞它一刀子”，“隊里還落得一張皮”。但是，隊長王桂香硬是和自己的兒子一起，終于將這頭牛養得膘肥體壯，成了一條勁板板的大黃牛。從而教育了自私、落后的張老倌，促進了張老倌的思想進步。

二、睇視時代風云的民間鏡像

在作家反映湖南鄉土風情的短篇小說中，其人物形象很難一下子歸入“圓形”或“扁形”這樣的理論框架之中。因為，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些藝術形象似乎都不太符合當時關于藝術典型形象的種種條件。它容易使人產生這樣的認識，即作者似乎并沒有全力以赴地去塑造典型形象，而只是塑造一種能夠承載某種藝術意義的形象。換句話說，作者致力創造的其實只是一種韻味，一種氛圍，一種濃厚的氣息。為了實現這一目標，其藝術形象更多的則是以一種逼近生活的形態出現在作品中。我們把這種逼近民間生活的藝術形象，稱之為“民間鏡像”。

“民間鏡像”并非指那些淺薄、圖解生活的形象，而同樣是有血有肉，性格鮮明，十分生動的藝術形象。只不過它較之某些“人造的”典型而言，更逼近生活，更接近歷史的真實性。如《臘妹子》中的王臘梅，就是一個天真無邪，單純可愛的少年形象。她出身貧寒，但卻充滿生命活力。既帶有很強的孩子氣，同時又有一種那個時代所特有的真誠和熱情。當她得知自己未考上初中時，也曾痛苦過。“她低著頭，眼淚像露珠一樣，掉在腳下的野草上。”但她卻“心性剛強”，回到家中，挨了娘的罵，“掀開被窩，從床上跳下，噘起嘴巴，拿著柴刀和扦擔，上山砍柴禾去了”。后來她響應政府“除四害”的號召，擔任“除四害”的小組長，結果卻自己一個人去“單打獨斗”，盡管一天下來，打死了11只麻雀，本以為會得到鄉長的表揚，誰知卻因為沒有發動小朋友一起干而受到鄉長的批評。“她起初是垂頭喪氣，往后是她越來越氣，聽到最后，她噘起嘴巴，把手里提的那一掛麻雀往鄉長腳邊一撩，轉身就跑。”就在作著這樣的三言兩語中，一個“心性剛強”的少年形象便躍然紙上。然而，作者所創作的眾多的人物形象都是來自生活，來自他所熟悉的那個世界。正如作者自己所說的那樣：“我們寫作者要善于聯系周圍的人……一個人昂頭望著天，不看地上，不注意人的性格，不留心生活細節，光劃大字，這樣寫出來的東西，是看不得的。”① 因而，作家筆下的這些人物，無論其藝術價值多高，性格如何鮮明，但都有一個突出的特點，那就是逼近生活。

《蓋滿爹》中的主要人物黎蓋平，是楠木鄉的黨支部書記，這是一個土生土長的農村基層干部。他腳踏實地，任勞任怨地努力工作，從來沒感覺到苦和累，也從不計較名譽地位。為了說服自己的兩個兒子入社，竟然和他們吵起嘴來。但他對走農業合作化道路這一黨的政策卻從沒有灰心過。他經常耐心地說服和教育農民，并嚴格地按照黨的方針政策辦事。在他的教育下，以前不想入社的農民高高興興地入了社，以前想退社的農民又重新回到農業社。如果這樣的形象出現在今天的文學作品中，讀者一定不會相信，認為是作家的有意“創造”。然而，在當時那樣的年代里，這樣的人物確實是普遍地存在于社會生活之中，他們都是實實在在的民間人物，都是活脫脫的農民形象。至于一些落后的農民形象也是如此，像《桐花沒有開》中的張老爹，《掃盲志異》中的何大爺， 《飄沙子》中的張老倌等等，這些人物其實都是農村社會現實生活中的人，作者似乎并未進行“著力”的提升，但其人物卻因其平易、樸實，而帶著更為強烈的生活氣息，令人抵掌擊節不已。

誠然，塑造形象并非是作者藝術追求的最終目的，通過這一系列民間鏡像的打磨，使之映射出時代風云，才是作者不倦的藝術追求。正如黃秋耘先生所說的那樣：“作者總是力求透過一些看來是很平凡的日常生活事件，來顯示出它們所蘊含的深刻的社會意義，透過個人的生活遭遇和日常言行，來挖掘人物性格中的社會內容。”② 因此，作者在努力創造出逼真的民間鏡像的同時，也時刻不忘在這些民間鏡像中折射出時代的信息。同時，作者也正是通過這一面面民間的鏡子，映射出沸騰的時代風云，也映射出中華民族在當時努力奮進過程中的某些不盡人意之處。不分妍媸，客觀公正，樸實真誠而又十分深刻地反映社會生活，這才是作家創造這些民間鏡像的真正目的。

如前所述，作者在題材選擇這一環節上，突出地表現出建國初期的時代風貌，同樣，在他的民間鏡像的鑄造過程中，也能使人睇視到國家的風云潮汐。其中最讓人驚訝的是，作者既表現中華民族在走向新生，走向繁榮富強的道路中，所經歷的種種新與舊，進步與保守的沖突，卻又并非一味簡單地歌頌這一時代精神的主流。在一些“不經意”之處，他憑著作家自身的道德良心，對中華民族前進歷程中所出現的一些過左傾向敲響了警鐘。如《張閏生夫婦》就是這類不可多得的篇什之一。張閏生是一位復員軍人，兩夫婦“男奔女做，勤儉發狠”，除了積極參加集體勞動和社會活動外，還抽空自己養豬。到了年關，張閏生夫婦所處的這個“第三類”的隊除了交給國家派購豬外，已經沒有年豬可殺了。兩夫婦看到這種情況，主動地將自己喂養的重達兩百來斤的肥豬交出來，這樣，全隊農民終于每人有了一斤過年肉。當然，讀者可以說，作者的目的是為了歌頌張閏生夫婦無私奉獻的精神，以及他們愛社如家，愿意同全隊社員和舟共濟，同甘共苦的思想品質。但是，在說完這些贊美的話以后，還得記住，作者也確實揭示了當時有些領導人一味極左冒進，給農民生活帶來嚴重的負面影響這一頗具普遍性的歷史事實。

歌頌時代的精神主流，這本來就是作家的社會責任和歷史使命，周立波先生的大多數文學創作都努力做到了這一點。但是，能夠及時地發現前進中的問題，并及時加以總結，及時提醒前進中的人們，這更是一個作家的社會責任感和使命感的體現，也是一個作家社會道德良心的體現。可惜的是，像這樣的內容，作者寫的不太多。

三、展演新舊嬗替的民間風俗

民間風俗，一直受到我國歷代封建王朝的高度重視。《周禮》：“俗者，習也，上所化曰風，下所習曰俗。”清人張亮采在其《中國風俗史》序言中說：“《禮記》曰：‘禮從宜，事從俗。’謂如是則便，非是則不便也。圣人治天下，立法制禮，必因風俗之所宜。” 由此可見，舊時，民間風俗不僅僅只是一種民間文化現象，而是同國家的政治風云緊密相連的一種重要的文化信息。周立波先生可以說是深得其中三昧。在他的鄉土短篇小說中，就很重視對民間風俗的描寫。不過，作家并非只是為了獵奇，或者說僅僅只是為了讓小說增添一些鄉土氣息，才去描寫湖南益陽地區的民間風俗的。事實上，他早巳超越了這些淺表的社會層面，而是想通過對民間風俗的描寫，達到更好地表達文學的思想主題，更好地展示農村的時代變化這一藝術的目的。

為了表現時代的核心問題，即“新與舊”的時代沖突，作者無論是在人物的對話、行為、思想觀念的描寫上，往往都精選一些頗具代表性的民間風俗場面來取代一些不必要的閑言碎語，從而，不僅使得小說鄉土氣息濃厚，而且也獲得了化繁為簡，精煉生動的藝術效果。

在小說中，為了更好地表現一些落后群眾的陳舊、保守的思想觀念，突出人物的性格的真實性，作者總是讓他們緊緊抓住傳統風俗這條木船，試圖橫渡時代的汪洋大海。如《蓋滿爹》中的一些人思想保守，對眼前出現的糧荒缺乏認識，甚至對過去的一些破除陳舊傳統陋俗的好的行為也產生了抵觸情緒，“你不敬天，天肯維護你？”“上回我跟滿爹講，我們邀伙打場雷祖醮好吧？他說：‘有么子雷祖啊，不要再信那些了。’不信，就沒得了？記得鬼子來的頭一年伏天，天下和天翻的雨，又打雷，又扯閃，雷公把栗樹坪的兩棵松樹劈開了，還燒死一個躲雨的過路的客子，用朱筆在他背上寫了兩行字：‘不信神明，天火燒身’”。《桐花沒有開》中，思想保守的張三爹也祭起傳統習俗的幌子：“說天良沒有!我還不曉得，你們這班后生子，沒有吃得油鹽足，把土地菩薩都打得稀爛，灶君王爺也撕掉，還說天良!”而在《臘梅子》中，臘妹子的母親看見自己的女兒成了勞動模范，上臺領獎時，記者要給臘妹子照相，她母親死活不依，擔心照相會攝走女兒的靈魂。后來鄉長來做工作，可她還是不放心，對鄉長說：“鄉長，我這妹姐日后有個三災八難的，我只曉得找你啊!”

說實話，小說雖然努力表現農村中的保守與進步的矛盾，但對落后、保守者的言行表現得并不多，往往只是通過一小段話，一小段關于傳統風俗的堅持與執著，就將落后群眾思想深處的根源展示出來了。從上面所引述的材料看，農民群眾中一部分“老班子人”的思想確實是比較落后的，他們迷信，保守，執著于舊傳統，迷信于舊日的信仰風俗，并用此來表明對新事物，新風尚的抵抗。如果要對這樣的思想展開去寫，完全可以拉成中篇乃至長篇，但周立波先生寫的畢竟是短篇小說，他不能有過多的筆墨去展示，但又得必須去解釋人物落后的根源，結果便用這種傳統信仰風俗的三言兩語，不僅使作品增加了鄉土氣息，同時也畫龍點睛式的將人物寫活了。這比起那些連篇累牘地刻畫、描寫來說，確實要精煉得多，高明得多。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問題，這樣的風俗描寫，不僅可以使人物落后一面得到充分的展示，同時也表現出當時新舊矛盾的尖銳性、復雜性、長期性和社會、國家、民族前進的艱難。而正是因為這種前進的艱難，也更顯得社會進步的偉大和珍貴。

民間風俗，并非只代表落后與陳舊。周立波先生在寫家鄉的民間風俗時，也沒有忘記民間新風俗的興起。他是想通過民間風俗的新舊交替，來反映社會的進步，國家的振興。

婚姻問題是人生的大事，也是城鄉都非常注重的大問題。因而關于婚姻的習俗也是千姿百態，紛繁豐富。作者在小說中，重點描述了家鄉婚俗的變化，以此來表現時代的發展。《新客》主要表現的是新一代的農民如何對待晚婚的態度。早生貴子早享福，是舊時農村的一種十分普遍的觀念，但小說的主人公王桂香和吳菊英卻頂住舊傳統風俗的壓力，堅持晚婚。《卜春秀》中卻表現了農村姑娘卜春秀對“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包辦婚姻和“養女攀高門”的陳舊思想的抵制，她忠貞于愛情，寧愿嫁給自己喜歡的對象，而不愿意去“街上”有錢人家做媳婦。

與前面所引的表現農村婚姻習俗的作品相比，最突出的要算周立波先生的名篇《山那面人家》了。小說的內容基本上囊括了民間婚姻禮儀的全過程，而且從頭至尾，都是一種全新的風俗畫面。就其婚戀習俗而言，新郎鄒麥秋與新娘卜翠蓮是自由戀愛，既無媒人，也無父母包辦。在對整個婚禮的敘述上，其婚禮也是簡潔、樸素、大方、得體，處處展示出新式婚姻的新風尚。在其婚姻過程中，有客人送禮，那是“我”當天從山上采來的幾枝茶子花。有新娘的嫁妝，那是“一本紅封面的小冊子”，上面記滿的是新娘在娘家生產的“兩千工分”。婚姻儀式由鄉長主持，儀式的第一項是人們向國旗和毛主席像敬禮，年輕的司儀姑娘宣布社長講話，接下來的有新郎新娘的講話，有來賓的講話，也有親人的發言等等，使得婚禮顯得莊重，和諧，新穎，充滿了婚姻的喜慶色彩。

作品還描寫了新房的布置： “那里的木格窗戶上糊上了皮紙，當中貼著一個紅紙剪的大喜字，四角是玲瓏精巧的窗花，有鯉魚、蘭草，還有兩只美麗的花瓶，花瓶旁邊是兩只壯豬。”至于新房的陳設也十分樸素：“床是舊床，帳子也不新，一個繡花的紅緞子帳蔭子也半新不舊。全部鋪蓋，只有兩只枕頭是新的。窗前一張舊的紅漆桌上，擺了一對插蠟燭的錫燭臺，還有兩面長方小鏡子，此外是貼了紅紙剪的喜字的瓷壺和瓷碗。在這一切擺設里頭，最出色的是一對細瓷半裸的羅漢。他們挺著胖大的肚子，在哈哈大笑。”小說中還特意說到整個婚禮的開支，那是社里“支給鄒家五塊錢現款，叫他們連茶飯，帶紅紙紅燭，帶一切花銷，就用這一些，免得變成超支戶”。這里關于“山那面人家”樸素婚禮的描述，并非是為了展示貧困，相反，它所展示的是一種時代的新的精神，表達的是一種勤儉節約，奮發圖強的民眾精神面貌。農村中全新的婚俗，全新的人物，全新的精神世界，那才是作者想要告訴讀者的東西。

綜上所述，作家在表現社會、時代的新氣象，新面貌，新精神的時候，以其獨具的藝術眼光，獨到的敘述方式，獨特的敘事手段，選擇建國后不久的農村中充滿鄉土氣息、民間風味的題材，小處著手，以小見大，充分表現了新中國成立不久，人們的物質和精神層面上的翻天覆地的巨大變化，也表達出作家對農村新生活，新精神的由衷地贊揚。而這種從民間出發，從農村中的小事出發，以民間話語的形式，展示社會時代的政治風云的敘事策略，不僅深深地打動了當時的廣大讀者，同時，也不斷地征服著今天新一代的廣大讀者群，這才是周立波在短篇小說中對我國新文學事業的卓越的貢獻。

注釋

①周立波：《談創作》，《光明日報》1959年8月26日。

②黃秋耘：《山鄉巨變瑣談》，《文藝報》1964年2月26日。

（作者單位:吉首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