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女人》是閻真教授繼《滄浪之水》之后的又一部長篇小說,它描寫了當代知識女性柳依依與幾個男人的情感交往以及伴隨而生的各種交往上的危機與困境。作品講述的是一個純情女生終成曠世怨婦的悲劇,作者希望借此來闡釋女性作為一個弱勢群體與生俱來的被動性,以及男女交往過程中交往理性的“傷逝”,作者希望以此引起社會的反思,為當代女性走出交往困境尋求出路。
從古至今,女性的維權似乎從來沒有停止。但不可否認的是,在物質文明飛速發展的今天,女性的地位得到了很大的提高,然而,在愛情、婚姻、家庭等問題里備受困擾的女性仍然是不計其數。那么,她們的命運、她們與男性的交往困境究竟是不是從出生的那一刻起即被注定了呢?閻真教授的新作《因為女人》對此作出了深刻詮釋。
一、女性與男性的交往困境
正如該書的責任編輯楊柳《讀閻真新作〈因為女人〉》所指出的:“看了小說,你會知道,作為一個生活在大學校園中的男性作家,閻真是怎樣精確細致地再現了當今知識女性復雜而矛盾的內心世界。”這種復雜而矛盾的內心世界其實說到底是一種交往困境。小說的女主人公柳依依曾是一所財經大學的學生。起初,她年輕、漂亮,對愛情充滿了信仰,充滿了憧憬,并且曾堅信男女之間的一切都是以愛情為基礎的,所以當時的她并沒有加入室友苗小慧、聞雅等人的“青春拍賣”大合唱。但是,這所有的一切隨著幾個男人的闖入而發生了質的變化。故事從柳依依的第一個男人夏偉凱開始,那是一個在萬花叢中游刃有余的男人,他陽光、帥氣、健康,以致柳依依被輕而易舉地引入他精心策劃的迷局之中。或許,他對柳依依是有感情的,但這種感情是建立在永無止境的獸欲之上的。不幸的是,在夏的無休止的進攻下,柳依依最終妥協了。殊不知,這只是在愛情華麗外衣包裝下的一場游戲,而她只是被看作一個尚未被拆除封條的男性消費品。柳依依的悲劇正是從此時拉開了序幕。
秦一星是柳依依悲劇人生中的另一個重要人物。那是一個包養了柳依依五年的男人。作品曾指出,女人生命中的精華只有十年,而秦一星則貪婪地占有了柳依依的一半青春。其實,無論從哪方面來說,秦一星都算得上是一個成功的男人,他有錢,也有權,在包養柳依依的五年間,給了她一個安身立命之所,并支持她考了研。他經常以愛的名義向柳依依提出非份的要求,對此,柳依依也非常配合,每天他們似乎都在做著交易,男的付出贍養費,女的支出自己的身體,這種交易注定不會太長久,畢竟,再傾國傾城的花容月貌也有年老色衰的時候。所以,在柳依依即將芳華落盡、光彩不再照人時,男的以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將柳依依推向其他男人的懷抱也就成了理所當然。作品告訴我們,女性的生而不平等決定了其悲劇命運,而這種不平等的表現則是女性所面臨的交往困境。
故事發展到后來,柳依依嫁給了一個曾經真心愛她的男人——宋旭升。他出身貧寒,生活拮據也很愛斤斤計較。同時他也是一個思想保守的人,在婚后他以高度警覺的態度密切注視著柳依依身邊出現的每一個男人,因而也時常會發生一些令人啼笑皆非的鬧劇。可是,隨著宋的發達,那些情感劇再也沒有上演,宋旭升自己未能抵制住誘惑而外出偷腥。柳依依的戰斗自此開始,與宋旭升,也與她自己。此時,婚姻已成為一株枯木,無奈枯樹已結出苦果,難以自拔。
特別值得關注的是,作者閻真教授對女性所面臨的困境的描寫的確令人拍案叫絕。“閻真是個寫困境的高手。六年前,他在《滄浪之水》里寫了公務員池大為的困境。”① 在這部新著《因為女人》里,他對處于物欲混合的男女關系旋渦中難以自拔的女性的心理進行深入而細致的刻畫,一針見血地揭示出部分在愛情中處于弱勢地位的女性內心的掙扎與苦悶。“絲絲入扣的心理刻畫,富于張力和韻味的人物對話,天馬行空般的語言想象力,以及妥帖周到的氛圍渲染——當這一切與學者式的思考近乎完美地結合,小說的藝術品位和精神沖擊力自然不在話下。”② 作者時時在作“學者式的思考”,誠如作者所言:“這是一部必須要寫的小說,我看了太多、聽了太多、想了太多,不寫出來難以心安”③。正因為如此,所以“男性作家中,能把純情女生終成曠世怨婦的女性悲劇演繹得如此精致細膩的,恐怕只有閻真教授了”(周昌義語,閻真《因為女人》封四)。之所以作者“不寫出來難以心安”,恐怕還主要是因為作者已然把男性的困境描寫得十分透徹了,而對男人的另一半——女人的困境的描寫就自不待言了,或者可以說,作者對男性困境的描寫越成功,則其越有可能、愈有激情、更有必要描寫女性困境。
二、男女的不平衡博弈:困境形成的主要原因
如果說,《滄浪之水》和《曾在天涯》主要描寫的是男性的困境的話,那么《因為女人》主要描寫的則是女性的困境,二者在這個意義上形成姊妹篇,我們只有著眼于作家的已有全部力作,才有可能更透徹地理解其描寫的困境。我們這里的討論即以《滄浪之水》的存在為默認的前提。
在《因為女人》這部小說中,人物薛經理曾提出了這樣一個觀點:女孩的青春是有價的,而這種價值需要得到最大限度的體現;青春不是人民幣,不能存銀行保值,也沒有利息。換言之,青春是女人的全部價值,并且這種價值只有在男人身上才能得到體現。當青春消逝,女人的命運注定悲哀,或是茍延殘喘地維系一段物與欲的交易,又或是瀟灑放手,獨自捧著歲月的殘灰顧影自憐。《因為女人》告訴我們,女性的悲劇是男性與女性之間不平衡博弈的結果。
首先,困境緣于當代青年知識女性人生價值定位上的失衡。的確,青春靚麗是女人的資本,不過,除此之外,女性,尤其是當代知識女性的氣質和智慧等后天因素也不應該被自覺或不自覺地抹殺。應該說,歲月的風塵并不能掩蓋女性的獨特氣質,相反,她們會隨著時間的推移而愈發成熟動人。女性的美是多方面的,并且會在不同的時間段展現出不同的特質。《因為女人》在一定意義上告訴人們,女性交往困境的形成是“因為男人”,因為男人們縮短了衡量女性價值的標尺,單從青春這一方面去審視女人,而女人們也潛移默化地接受了這一“潛規則”,紛紛以捍衛青春為己任,這似乎是一種集體無意識。
其次,困境緣于愛情與婚姻的失衡。柳依依曾有過真誠的愛情,但就是這場有真情投入卻沒有結果的戀愛摧毀了她的愛情觀,讓她改變了對男人的看法。隨著愛情觀的偏頗,柳依依在其后的男女交往中勢必不再具有交往理性了。事實上,她迷茫、掙扎、徘徊,卻找不到愛情和婚姻的平衡點。有人說,愛情是過程,婚姻是結果,真是這樣嗎?“過程”與“結果”究竟是連續的,還是離散的?與其說困境緣于愛情與婚姻的失衡,不如說女性悲劇是找不到合理支撐愛情和婚姻的“支點”,看不清過程和結果的“連續統一”。
最后,困境緣于男女性別符號與社會語境的不平衡互動。如果說,男女性別是一種社會符號,則它們必然要與社會語境相互作用。但問題就在于,二者互動的作用力是不均衡的,常常偏向于男性這一邊。這種失衡的結果是,有些女性出現個性的扭曲,人格的異化。有些女性因此過著“另類”人生。柳依依是在物欲的誘惑下一步步走向深淵的。與薛經理的接觸使她心中潛藏的物欲被撩撥出來,豪華的賓館、舞廳、汽車等“身外之物”(社會語境)讓這個從小縣城來到省城的女孩兒眼花繚亂,無法自拔。此外,苗小慧、阿雨等已經深陷其中的女性對柳依依的誘導使得她不斷朝物欲的方向傾斜。而毫無家庭背景與經濟實力的她所選擇的滿足物欲的方法就是將自己作為成功男性的消費品,用身體與之進行交換。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小說中有一個極具諷刺性的敘事不可忽略:即吳安安這個曾經的丑小鴨居然成為了她們當中最幸福的人,究其原因是吳安安并不具備充當男性高檔消費品的“能力”,她最終過上了一個平凡小女人的平凡生活。吳安安與以男性為主導的社會語境保持著特定的距離,而不是簡單地被動地適應這個社會語境。或者可以說,吳安安在與男性的博弈過程中保持了常態,既不主動,也不被動,不偏不倚,她使我們看到了女性走出交往困境的一絲曙光。
三、交往理性:女性走出困境的必要條件
應該說,《因為女人》想要表達的是當代女性,尤其是知識女性如何面對、如何走出交往困境。書中的女人除了“丑小鴨”吳安安,似乎都是以自己僅有的幾年青春與男性進行交換以滿足自己的物欲,最終卻又被歲月雕刻成滿臉皺紋的怨婦,男人則多為利用財勢換取女人的青春以滿足自己的欲求而等到女人的青春被榨干后又棄之不顧另覓新歡的薄情郎。如上所述,書中男女之間的交往是不平等、不真誠、不自在的,女性走出困境的一個十分重要的必要條件是合理性的與男性交往、理性地與社會語境互動,像書中著墨不多卻十分重要的人物形象吳安安那樣。
作者閻真教授曾指出:“把女性的性別氣質和心理特征僅僅描述為文明的結果,就無法理解她們生存的真實狀態。在這里,文明不僅僅是由傳統和習俗形成的。在這個意義上我們可以說,性別就是文化。”性別,是一種文化符號,它必須植根于特定的社會文化語境之中,并且與之保持著互動(相互作用)。這種互動需要“交往理性”的支配。
同樣是描寫男女交往困境,魯迅的《傷逝》和《因為女人》頗有些共性,“《傷逝》不太注重主客交互性”④, 而比較注重描寫和刻畫主體之間的主體交互性,《因為女人》在一定意義上亦然。《傷逝》和《因為女人》均描寫了青年知識女性的困境。所不同的是二者的社會語境不盡相同,《傷逝》描寫的是“‘五四’時期勇敢地沖出舊家庭的青年男女”及其生存境遇⑤,而后者則是當今社會的城市“新貴”青年(之所以說“新貴”,是因為他們的“出身”其實并不是“豪門”)及其生存場景。
閻真《因為女人》以及作者此前出版的《滄浪之水》,還有魯迅《傷逝》均以文學典型,以婚姻家庭生活、以男女感情交往歷程昭示人們,“交往活動是最普遍、最重要的活動,它要求真實性、正當性和真誠性的統一”⑥。交往理性是人們,尤其是女性走出困境的十分重要的必要條件。
否則,違背交往理性,就意味著悲劇的誕生。“違反交往的理想規范意味著對不平等、被控制地位的認可,這不僅關系到是否能達到交往的目的(取得認識一致性)的認識論問題,而且更重要的是關系到人們日常生活方式的倫理學問題,交往行為理論實際上是一種‘商談倫理學’。”⑦只有受交往理性這種“商談倫理學”支配的男女交往才可能是幸福的、恒久的、有意義的。
注釋
①②③楊柳:《讀閻真新作〈因為女人〉》,《因為女人》,人民文學出版社2007年版。
④張春泉:《人際和諧與交往理性——魯迅〈傷逝〉的文本意義新解》,《廣西社會科學》2006年第8期。
⑤錢理群、溫儒敏、吳福輝:《中國現代文學三十年》(修訂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8年版,第39頁。
⑥⑦趙敦華:《現代西方哲學新編》,北京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160頁、第161頁。
(作者單位:湖北師范學院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