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在維多利亞時期,關于男性和女性的區(qū)別,赫伯特斯·斯賓塞(Herbert Spencer)、帕特瑞克·杰茲(Patrick Geddes)及其他專家提出了二元模式理論,即除了一些不同的身體特征外,男性被認為是活動的主體,消耗精力,而女性則是安靜者,存儲精力。維多利亞時期的進化論認為這些兩性特征可追溯至最低的生命形式。
阿爾杰農·查爾斯·史文朋是英國維多利亞時期的一位著名詩人,其成名作《阿塔蘭塔在卡呂冬》(1865)受到評論家們的一致好評,被視為他的代表作,是英國詩歌史上的一朵奇葩。該詩體劇仿照古典希臘悲劇形式,伴有合唱,根據相關的希臘神話改編而成,反映了人與神、人與人之間的矛盾和斗爭。有評論家認為這也許是英國悲劇史上最優(yōu)秀的悲劇。
本文將從女性主義視角,分析劇中的阿爾泰婭和阿塔蘭塔兩位女性形象,以解讀詮釋該詩體劇的悲劇性。
一、史文朋筆下的女性
在《史文朋作品中的女性》一文中,安東尼·H.哈利森認為史文朋創(chuàng)作的女性常常是男性投注強烈情感的對象。史文朋的女性美麗、理想、殘酷,可以劃分為三種類型:感情型、神秘型、家長型。
1. 感情型:如《利昂內斯的特里斯川》中的伊蘇爾特,《菲莉恩》和《安娜克托莉婭》中的同名女主人公等,她們美麗熱情,對愛情一往情深,充滿激情。(Harrison, 1979: 90-91)
2. 神秘型:如多羅內思、坦霍塞爾的維納斯、隆巴茲的王后、阿塔蘭塔等,她們“性感、永恒、冷漠、神秘,是殘酷的美麗女郎 (a beautiful lady without mercy ),使愛她們的所有男人走向死亡”。(Harrison, 1979: 90-91)
3. 家長型:如《母后》中的王后凱瑟琳、《羅薩蒙德》中的王后艾莉諾、《阿塔蘭塔在卡呂冬》中的王后阿爾泰婭以及《時間的勝利》《 在北海邊》《赫爾泰》《在懸崖》中的女性等, 她們在家庭里代替丈夫占主導地位,是一家之長,“這些女性既代表了某一男主人公生命的源泉,又使他們回歸死亡”。(Harrison, 1979: 90-91)
二、阿爾泰婭:女家長
史文朋對巧妙控制家庭的貴族女家長一直很感興趣。(Fletcher, 1973: 35)正如《羅薩蒙德》和《母后》中的王后凱瑟琳和艾莉諾,《愛的激流》中的米德赫斯特女士,卡呂冬王后阿爾泰婭是一個精明干練的女人,在這個王室家庭居主導地位。
首先,阿爾泰婭是個睿智的王后,富有先見之明。在長子墨勒阿格爾出生前,通過噩夢,王后預知兒子的生與死。并且,她還洞曉派遣阿塔蘭塔來卡呂冬是女神復仇施用的美人計。而國王奧紐斯則懦弱無能、愚蠢無知,當王室家庭成員發(fā)生爭吵時,他只能扮演一個無用的和事佬,說一些無關痛癢的廢話。
其次,阿爾泰婭堅忍克己,認為一個人應該謹慎耐心。然而,相反地,阿爾泰婭的兩個兄弟托克修斯和普勒克西波斯卻極為霸道,粗魯愚蠢,成天只知道爭吵打斗,冒犯他人,以顯示他們所謂的男子氣概。他們“性情暴烈”“多嘴多舌”“言語無知”。(Swinburne, 1940: 109)
此外,阿爾泰婭是其長子墨勒阿格爾專制的暴君:她掌控他的生與死,她生養(yǎng)他,卻又將他殺死,屬于創(chuàng)造/毀滅型。因為她對丈夫及兩個兄弟很失望,于是將所有的愛與希望投注在墨勒阿格爾身上,結果過多的母愛變得畸形:她渴望控制他,獨占他,希望他不要愛上別的女人,因為她害怕失去他。當墨勒阿格爾愛上阿塔蘭塔時,她竭力阻止,就像D. H. 勞倫斯的小說《兒子與情人》中的母親格特魯德·莫瑞爾太太一樣霸道,一樣可憐。(Fletcher, 1973: 35)
兒子的死亡導致她自己的毀滅,導致她自己的死亡,雖然在史文朋的作品中只是象征性的。
露絲·伊瑞格瑞是法國女權主義的一位重要批評家,提出了獨特的“女性譜系”主張。她認為在前俄狄浦斯階段,母親是無性別之分的,是一個同時具有男性創(chuàng)造力和母性的雙性同體現象。(格魯茲,1989:111)那時的母親既認為生育孩子是女性的天職,又認為應以自己的智慧、品格和知識培養(yǎng)教育孩子,使其成人成材。并且,在家庭中,母親處于支配和主導地位。阿爾泰婭就是這樣一位母親,只是因為她對長子投注過多的母愛,寄予過高的希望,以及對丈夫和兩位兄弟過于失望,他最終是一位悲劇性的母親,是顛覆男性主體的犧牲品。
三、阿塔蘭塔:非女人的女人
史文朋的《阿塔蘭塔在卡呂冬》處處充滿男權。根據希臘神話,阿塔蘭塔因是個女孩一出生便被父親遺棄,由一只母熊哺育。她在阿爾卡迪亞山長大,成為一名箭術高超的女獵手。阿塔蘭塔的父親遺棄自己幼小無助的女兒,因此他是一位歧視女性的男權的典型代表。阿塔蘭塔具有特殊的身份。
此外,阿塔蘭塔沒有愛,不會愛別人,不會生兒育女,不會織布,不會操持家務,不會扮演社會賦予女人的任何角色。
在維多利亞時期的英國,女人被要求待在家里,家是她們所有的世界。生育是女人的第一職能,沒有男人會娶一個不會生育的女人。
國王奧紐斯是男權的另一代表,盡管他懦弱、無能、無知,他警告長子墨勒阿格爾不要愛上阿塔蘭塔,因為她是一個不會生育的女人,不自然,不可愛。他認為阿塔蘭塔是:
一個處女,不像自然之花
生長、開花、結果、凋零,
不可愛,不是照亮丈夫屋中的燈光。(Swinburne, 1940: 116)
愛被視為女人的第二職能或義務,女人必須愛丈夫,她是他的奴隸,他是她的主人,她必須無條件地服從他絕對的男權,不求回報地為他做一切,阿塔蘭塔沒有愛,不會愛任何男人,因此,沒有男人會愛她娶她。
操持家務是女人的第三職責和義務。女人必須擅長做家務,像阿塔蘭塔一樣不會織布的女人是沒有男人會娶她的。
相反地,阿塔蘭塔像男人一樣擅長弓箭。她美麗、矯捷、無畏,腳下生風,跑得比男人還快,她全副武裝,被女神阿爾忒彌斯派到卡呂冬獵殺那只兇猛的野豬。她是狩獵隊伍中唯一的女性。
男人認為女人應該在家里履行自己的職責,不應外出,外面的世界是男人的世界,狩獵是男人的專利,是顯示男性力量的活動,表明男人在這個男權社會占有絕對的主導地位。因此,擅長弓箭的阿塔蘭塔出現在狩獵隊伍,這令墨勒阿格爾之外的所有男人憤怒,尤其是托克修斯和普勒克西波斯。他們認為這是對男人的羞辱,是對男權的挑戰(zhàn)和冒犯。因此,他們想方設法歧視她,羞辱她,試圖趕走她。
很顯然,性情暴烈的兩兄弟托克修斯和普勒克西波斯是男權的突出代表,他們成天只知道爭吵打斗,他們無知、愚蠢、好干涉他人事務,常常冒犯他人,以此顯示他們所謂的男子氣概,他們極其討厭阿塔蘭塔,認為她唯一的作用便是殺了祭神。
除非把她的血祭獻給諸神,
一個混在男人堆里的少女還有何用?(托克修斯)
給她加冕,讓她伸長脖子等候屠刀,
她的靈魂將哀號,去死吧。(普勒克西波斯)(Swinburne, 1940: 126)
最后,關于男權還有一點不容忽視:墨勒阿格爾深愛阿塔蘭塔,對此男人們無法理解,只是表示歧視、嘲諷和憤怒,他們認為愛是女人的事,女人是感情型的,應該愛男人,為男人做一切,是男人的奴隸,男人是女人說一不二主人。因此,他們無法理解也無法忍受墨勒阿格爾對阿塔蘭塔的愛。當墨勒阿格爾對阿塔蘭塔表達贊美、崇敬和迷戀,認為她是世界上最純真、最圣潔的女人時,普勒克西波斯嘲笑他像女人一樣:
哦,如果她為一個男人和我們?yōu)槲椋?/p>
那你就為她坐著織布吧,一個女人一樣的男人
只配一個舞槍弄棒的女人,你就坐這兒吧。(Swinburne, 1940: 125)
綜上所述,從生育、愛情、職業(yè)的角度分析,阿塔蘭塔是一個非女人的女人,是個男性化的和無性的女人,是史文朋創(chuàng)作的又一個典型的神秘型女性,一個冷漠殘酷的美麗女郎。西蒙·德·波娃在她被奉為“女權主義的寶典”的著作《第二性》中提出“女人形成” 觀點:“一個女人之為女人,與其說是‘天生’的,不如說是‘形成’的。沒有任何生理上、心理上或經濟上的定命,能決定女人在社會中的地位,而是人類文化整體,產生出這居間于男性與無性中的所謂‘女性’。”阿塔蘭塔之所以成為一個非女人的女人,是因為她從小被父親遺棄,是為了更好地在男權社會生存,是對男性中心的顛覆和反叛。但是在另一方面,雖然她箭術高明,技壓群雄,使卡呂冬的大部分英雄羞愧,但她始終只是生活在女神白色陰影下的一個處女,不懂生育孩子的快樂,也不懂愛與被愛的美好,在該詩體劇中只是充當了女神報復卡呂冬王國的工具,因此是個悲劇女性。
結論
綜上所述,史文朋的詩體劇《阿塔蘭塔在卡呂冬》是一個男權導致的悲劇。該劇塑造的兩位不同尋常的女性,阿爾泰婭作為女家長,阿塔蘭塔作為非女人的女人,既是對男權的顛覆和反叛,又是男權的犧牲品。
史文朋塑造這兩位女性形象,反映了詩人自己對女性由衷的崇敬和傾慕,這對歧視女性的維多利亞時期的英國這樣一個男權社會是極大的反叛和挑戰(zhàn)。
(作者單位:南昌航空大學外國語學院)
□責任編輯:李雪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