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晉文論對文學實用性的推逐

摘要：文學的實用和審美決定著文學的走勢與方向。魏晉以降，建安文人在社會現實的逼仄下，已經自覺地解讀到文學反映社會現實的赫然一面。于是有了“漢末實錄”，有了動亂和苦難的書寫，有了鮮明爽朗、剛健有力的文風，為中國文論實用性添上亮麗的一筆。

關鍵詞：魏晉 文論 文學 實用性

在中國文論史上，先儒后道的現象較為普遍。 “中國歷代文學研究者更為重視的是‘世’的倫理、實行、政治等功利內涵。所謂‘論世’注重的是文學是否有利于國家、天下的和睦、安定，個人人格的自我完善，民情風俗等。”①

在中國歷史上，留下文論者大多數都深受孔孟、老莊思想的濡染。以孔子為宗師的儒家學派注重人與社會、人與人的和諧，強調文學的社會功用、政教作用，提出了“詩言志”的觀點，強調“文以載道”，“文以明道”，強調中和之美；以老莊為宗師的道家學派注重人的精神需求，強調文學的審美功能，提出“大象無形”、“大音希聲”、“滋味說”、“辨味”說等頗具美學意義的觀念，主張自然之道，反對雕飾，強調虛靜。循著這一思想的傳承，文學的功能問題便以實用性作為發展的主線，以審美性作為其發展的輔線，灌注進歷史文化的大脊脈。與之相應，文人的入世和出世、在文學主張上有時側重儒家，講究實用；有時側重道家，講究審美。總的來看，中國文論是在徘徊中前進，在搖擺中發展完善。

但是魏晉以前，我國沒有文藝理論批評的專著，先秦的《論語》、《孟子》、《莊子》、《荀子》，兩漢的《史記》、《漢書》、《論衡》等所包含的一些關于文論的只言，或提出了文學批評的根本原則，或評述古代及當代的文學作品，對后代文學批評只起到了開創啟發引導的作用。“獨立的文學觀念與教化論批評均產生于漢代”。②而漢代文學則以經世致用為主。兩漢的文論自始至終都圍繞著文學的實用性這一中心發展。這一時期的教化論是一種直接的、功利的政治價值判斷。文學的社會功用被發揮得淋漓盡致。

建安文人已經自覺地認識到文學反映社會現實的重要作用。這是因為：第一，建安時代，由于大一統王朝的崩潰，出、入世問題成了擺在士人面前的最迫切的問題。在這個事功、有為的時代，儒學積極入世的宗旨必然是建安士人的首選，追求建功立業是建安士人的共同理想。第二，現實政治的殘酷性使士人的功業不可能一帆風順，在功業受阻時，建安士人不可能選擇逃禪入道，因此他們的人格極其容易扭曲。他們心中郁結著一股慷慨不平之氣，正是這股不平之氣，使建安文學的進取傾向不致流于浮淺的狂熱叫囂，從而創造出了慷慨悲涼的藝術風格。

不管怎樣，由于他們都是積極入世、進取的，有著極強的社會責任感，所以表現出一種狂熱的英雄主義傾向。建安又是一個文學的時代，入世進取精神注入文學創作中，便呈現出一種剛健、明朗、有為、向上的風貌。主要表現在：

一、建安詩歌是“漢末實錄”，具有充實健康的內容，反映了當時社會的動亂和人民的苦難，表現了作家要求建功立業的雄心壯志：曹操的《蒿里行》、《苦寒行》、《卻東西門行》等，用樂府古題來抒寫時事。王粲的《七哀詩》中“出門無所見，白骨蔽原野”句正是對中原地區遭受戰禍洗劫之后人民血淚生活的概括。建安以后的阮籍則用詩歌主要描寫魏晉之際的政治腐朽黑暗以及司馬氏陰謀篡權的野心與專橫，可以說是“魏末實錄”。其《詠懷詩》的現實主義精神，與建安詩歌也是一脈相承的。

二、在內容上“并志深而筆長，故梗概而多氣”；形式上又具有鮮明爽朗、剛健有力的文風；在風格上，清俊簡約；在語體上，五七言詩開始興盛發展。“三曹”的詩，都是在樂府民歌基礎上提煉語言，他們的創作道路是樂府民歌化的道路。鮑照的樂府詩繼承了漢魏樂府“感于哀樂，緣事而發”的現實主義精神。“以曹氏父子為首的建安文學，從總的傾向上，克服了內容空洞，表現上鋪陳排比、以歌功頌德為主的辭賦的獨盛局面。”③

三、這一時期，不僅出現了曹丕的《典論·論文》這樣的文論專著，還出現了葛洪那樣反對貴古賤今，反對以經學為宗、德行為本、文章為末的儒家傳統思想的文學理論，還出現了陸機的《文賦》，以及后來劉勰的《文心雕龍》、鐘嶸的《詩品》等深入地探討和概括文學創作的規律、特點，以及藝術表現技巧等方面問題的理論專著，使我國文論研究達到了很高的水平，“開創了盛極一時的嶄新階段，使魏晉南北朝時期成為我國整個古代文學理論批評史上的一個光輝而重要的歷史階段。”④

基于這一時期的文學創作顯著的特點，我們可以明顯地看出有如下傾向：

一、文學的價值是不朽的

在《典論·論文》中，曹丕繼承了先秦“三不朽”之說，強調了文學為統治階級服務的價值和功用。他說：“蓋文章經國之大業，不朽之盛事。年壽有時而盡，榮樂止乎此身，二者必至之常期，未若文章之無窮。”他把文章的作用提高到了“經國之大業”的地位，就是說文學是治理國家大事的重要工具，具有很高的政治作用，因此可以成為永垂不朽的“盛事”，它比個人榮辱生死都具有更大更長遠的意義。這正是儒家所謂的“三不朽”文學觀的發展。曹丕對文學重要的社會政治作用的闡述，對扭轉漢代以來輕視文學的作用的傾向具有一定作用。魯迅先生說“曹丕的一個時代，可以說是‘文學的自覺時代’” ⑤。

二、文學的根本任務和目的是“原道”

劉勰認為：“唯文章之用，實經典枝條”，通過論述文章之用，同樣可以達到“敷贊圣旨”的目的。文章的根本任務就是闡明“道”。同時對為封建統治者歌功頌德的作品大力提倡。

在《文心雕龍》中劉勰提出了“文原于道”的文學主張：“文之為德也，大矣”；又說：“知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而明道”，明確規定了“文”和“道”之間的關系為“文以明道”，而道之內涵為“圣賢之道”。在劉勰心目中，只有堯舜、湯文、武周之公、孔子等圣人才能認識道，從而“原道心以敷章，研神理而設教 ”（《原道》），“洞心靈之奧區，極文章之骨髓。”（《宗經》）所以要向圣人學習即“征圣”。又由于“圣因文而明道”，圣人是通過經書來明道的，所以要以圣人留下的典籍作為文章的楷模即“宗經”。如能宗《五經》，則更具“六義”，即所謂“一則情深而不詭，二則風清而不雜，三則事信而不誕，四則義直而不回，五則體約而不蕪，六則文麗而不淫。”（《宗經》）主旨在于提倡作文要正——以儒家經典為準則；反對邪——思想內容荒誕、詭異，回曲為邪。故而劉勰才在《辯騷》中借淮南王劉安《離騷傳》的話贊美《離騷》具有“小雅怨誹而不亂”之思，此與“思無邪”、“樂而不淫，哀而不傷”何其相似，確為一脈相承。再則，他還認為儒家經典能“象天地、效鬼神、參物序、制人紀”（《宗經》），“寫天地之輝光，曉生民之耳目”的社會作用，故稱其為“群言之祖”、“恒久之至道”。另外，劉勰在《征圣》篇中把文學的作用分為教化、事跡、修身三項，充分肯定文學在政治上、個人道德修養上都能發揮積極的作用。《文心雕龍》的其他篇目有許多都表現了劉勰的這種政治主張和觀點。如：“唯文章之用，實經典枝條，五禮資之以成文，六典因之以致用。君臣所以炳煥，軍國所以昭明。詳其本源，莫非經典。”（《序志篇》）“摘文必在緯軍國，負重必在任棟梁。窮則獨善其文，達則奉時以聘績。”（《程器》）

劉勰的征圣、宗經理論，在中國文學史上首舉“道統”、“文統”旗幟，主張文章的實用，為以后統治階級提供了“文原于道”的基礎。

三、形式應該服從于內容

陸機認為文學的形式和內容之間應該有主從關系。“理扶質以立干，文垂條而結繁。”“辭呈才以效伎，意司契而為匠。”“或遺理以存異，徒尋虛而逐微。言寡情而鮮愛，辭浮漂而不歸。”等都從不同側面強調內容的重要，強調形式必須從屬于內容。但是他所說的內容并不是重大的社會內容，并且在實際運用中有忽視內容的傾向。他認為，在具體的創作過程中，應該突出主旨，圍繞主旨把繁富的辭章組織成一個統一的有機的整體。劉勰認為作品思想內容要“正”，只有“正”才能發揮文章的教化修身的效果。正因為他重視作品內容的規正及其作用，所以才對一些追求華美形式而缺乏內容的作品提出批評。

四、重情成為一種文學表征

由于社會政治動蕩、思想文化轉型、人的覺醒等各種因素共同作用的結果，文學開始關注并積極表現個體的內在精神和情感。魏晉遂成為一個重“情”的時代，這種重情的風尚極大地影響了當時的文學創作，文學開始觀照人的心靈和真實情感，把情感的抒寫提到極高的位置。嵇康、陸機、劉勰、鐘嶸他們無一不把抒發悲怨之情作為文學創作的一個重要標準，這足以說明以悲怨為美是魏晉文論的一種普遍的審美傾向。應該說，這種審美傾向來自于人們對生命悲劇的強烈感受，以及為超越生命悲哀所進行的不懈努力，充分展現了人的本質力量和主體意識。它包含了知識分子對人生的體悟和對個體生命價值的確認，是魏晉人生命意識的美學與實用的顯現。

概而言之，建安文人一改此前文人對待文學和文人的態度，在文學創作和文學批評以及自我評判等方面皆表現出強烈的自主意識。從建安文人這一創作主體來看，這不僅是“文的自覺”在文人創作主體和文學批評主體上的彰顯，而且是“人的覺醒”在文人文學活動和文人自身文學價值上的體現，是建安“文的自覺”化的“人的覺醒”。文學是現實生活的反映，文論是對文學現象的總結同時又指導著文學創作的方向。魏晉文人對建安文學優良傳統的認識和總結，對后世乃至現代文學有著有益的影響，我們已經從文學史中找到了答案。

注釋：

①胡經之 王岳川．文藝學美學方法論[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4：25．

②劉明今．中國古代文學理論體系·方法論[C]．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00：59．

③④敏澤．中國文學理論批評史[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95：122．

⑤魯迅．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的關系[A]．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73．

（馮曉青，河南南陽醫學高等專科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