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歲暮冰雪而不枯,眾芳搖落而獨放,清香幽雅,風韻超脫,其幽貞之姿,凌寒之質,一向是我國詩人、畫家所樂于歌詠、描繪的題材,在我國古代詩詞當中,寫梅花的作品不計其數。早在魏晉時代,梅花就被寫入詩歌中,梁簡文帝蕭綱就有《雪里覓梅花》詩:“絕訝梅花晚,爭來雪里窺”。后來,梅花漸漸上升為獨立的審美表現對象,它以其曲折多姿的形態,經霜耐寒的特性,受到古代文人的反復詠唱,賦予梅花各種美好的品質,成為中國古代詩詞中獨特的審美意象。
一、獨俏寒枝香飄雪繞
梅之異于百花,唯在其傲干奇枝、迎霜斗雪的姿態。
唐人張謂有《早梅》詩:“一樹寒枝白玉條,迥臨村路傍溪橋。不知近水花先發,疑是經冬雪未銷。”寫出了早梅凌寒獨開的豐姿。而同是唐人齊己的《早梅》“萬木凍欲折,孤根暖獨回。前村深雪里,昨夜一枝開。”不僅刻畫了梅花傲寒的品性,素艷的風韻,而且寄寓了自己懷才不遇、孤芳自賞的情懷。王安石筆下的“凌寒獨自開”(《梅花》),更是溢滿贊美之意。
二、春信使者季節變遷
就花時而言,梅花多開在百花之先,是報春使者,詩人常借梅花傳達春的消息:“雪里已知春信至,寒梅點綴瓊枝膩”(宋·李清照《漁家傲·梅花》),“天涯也有江南信,梅破知春近”(宋·黃庭堅《虞美人·宜州見梅作》),“簾幕東風寒料峭,雪里香梅,先報春來早”(宋·歐陽修《蝶戀花》),宋人陳亮在他的《梅花》詩中更是盛贊梅占百花魁:“一朵忽先變,百花皆后春。欲傳春信息,不怕雪里藏。”梅花開在百花之先,不怕冰風摧折,不懼寒雪埋藏,傲雪凌霜,看到梅花,人們便有春已歸來的感覺。
三、折枝寄贈離情惆悵
梅花有折枝寄贈的美好意象,古人常以梅寄托對友人的掛懷與牽念,唐代柳宗元就有“欲為萬里贈,杳杳山水隔”(《早梅》)的詩句。據《荊州記》載:陸凱與范曄交善,自江南寄梅花一枝,詣長安與曄。說的是南朝宋陸凱自江南寄梅花一枝給在長安的范曄并贈詩云:“折梅逢驛使,寄與隴頭人。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秦觀的《踏莎行》中“驛寄梅花,魚傳尺素”,用的就是這個典故。南北朝民歌《西洲曲》里就有“憶梅下西州,折梅寄江北”,范成大也有“悵望梅花驛,凝情杜若洲”(《面柯子》)的詩句。
四、飄零羈旅思鄉懷人
天涯游子飄零羈旅的生涯中,故鄉、親人往往是難以割舍的依戀情結,而在有些詩詞中,恰恰是借助梅花這一意象來傳達出這種感情的。
唐代宋之問有“明朝望鄉處,應見隴頭人”(《題大庾嶺北驛》)的詩句,是詩人被流放欽州,途經大庾嶺時所作。大庾嶺在今江西大庾,嶺上多生梅花,又名梅嶺。古人認為此嶺是南北的分界線,因此有十月北雁歸至此,不再過嶺的傳說。詩人在此暗暗祈愿,明晨踏上嶺頭之時,再望一望故鄉吧,雖然見不到她的蹤影,但是嶺上盛開的梅花是可以看到的,詩人暗用陸凱“折枝寄贈”的典故,希望能寄一枝盛開的梅花回家,安慰家鄉的親人。
王維的《雜詩》:“君自故鄉來,應知故鄉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把自己對故鄉的懷念,直接具化到寒梅身上;姜夔也有詞:“春浦漸生迎棹綠,小梅應長亞門枝。一年燈火要人歸”(《浣溪沙》)。姜夔平生清客生涯,飄泊江湖,離家已久的詞人,揣想自家門前小梅,新枝生長,幾乎高齊門矣。借梅懷鄉,極其溫馨!
五、身世際遇國事傷懷
詩人寫梅,思緒常不在梅花上面,而是有所寄托,李商隱的《憶梅》便是這樣:“定定住天涯,依依向物華。寒梅最堪恨,長作去年花。”詩人借寒梅先春而開,望春而凋的特點,表達的是自己的身世際遇:少年早慧,文名早著,科第早登,然而緊接著就是一系列不幸和打擊,到入川以后,已經是“克意佛事,方愿打鐘掃地,為清涼山行者”(《樊南已集序》),意緒頗為頹唐了。這早秀先凋,不能與百花共享春天溫暖的“寒梅”,不正是詩人自己的寫照嗎?
李清照的《清平樂》也屬此類:“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盡梅花無好意,贏得滿衣清淚。今年海角天涯,蕭蕭兩鬢生華。看取晚來風勢,故應難看梅花。”這首典型的賞梅詞作,借不同時期的賞梅感受寫出了詞人個人的心路歷程,少年的歡樂,中年的幽怨,晚年的淪落,在詞中都約略可見。賞梅而醉、對梅落淚和無心賞梅三個生活階段的三種不同感受,表現作者飄零淪落,衰老孤苦的處境和飽經磨難的憂郁心情,詞意含蓄蘊藉,感情悲切哀婉,以賞梅寄寓自己的今昔之感和家國之憂。
六、堅貞脫俗借梅詠志
梅花姿質優雅,清香可人,不畏嚴寒風雪,俏然一枝,引無數人踏雪尋梅。在中國傳統意象之中,梅花之美,不僅在于它的形貌,更在于它的精神。梅與松、竹并列,被古人稱為“歲寒三友”,因而“梅”又常被用以詠物言志,表現自己高潔的情操。
在無數梅花詩中,要數宋人林逋的《山園小梅》,對梅花形容盡致:“眾芳搖落獨鮮妍,占斷風情向小園。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霜禽欲下先偷眼,粉蝶如知合斷魂。幸有微吟可相狎,不須檀板共金尊。”頸聯“疏影橫斜水清淺,暗香浮動月黃昏”,把梅花的氣質風韻寫盡寫絕了,同時詩人也借它的神清骨秀,高潔端莊,幽獨超逸寫出詩人自己孤高自許的情懷。林逋是北宋初年著名的隱士,一生愛梅至深,獨居在杭州西湖邊的孤山,種梅養鶴,終身未娶,人稱“梅妻鶴子”。死后葬于孤山北麓,其墓南宋紹興年間建,宋人吳錫疇有一首憑吊《林和靖墓》詩“遺稿曾無封禪文,鶴歸何處認孤墳。清風千載梅花共,說著梅花定說君。”極贊林逋生前身后清高獨幽,可與清風梅花共千古。
南宋愛國詩人陸游對梅花也情有獨鐘,他的《梅花絕句》:“聞道梅花圻曉風,雪堆遍滿四山中。何方可化身千億,一樹梅花一放翁”;“幽谷那堪更北枝,年年自分著花遲。高標逸韻君知否,正是層冰積雪時”(《梅花絕句》之二);“雪虐風號愈凜然,花中氣節最高堅。過時自會飄零去,恥向東君更乞憐。”(《梅花絕句》之三)題是梅花,其意在人。他的“零落成泥碾作塵,只有香如故”(《卜算子·詠梅》)更是以梅花自喻,借梅花比喻自己備受摧殘而又不愿同流合污的高尚情操。
元人王冕的“不要人夸顏色好,只留清氣滿乾坤”(《墨梅》)和許裴的“千霜萬雪,受盡寒折磨。賴是生來瘦硬,渾不怕,角吹徹……”(《霜天曉角·梅》)同樣是以梅的清氣、瘦硬、清高,象征人的骨氣貞剛,品質高潔,梅格與人格融成一片。
梅花獨俏寒枝,以其清瘦虬勁之勢,迎寒傲雪之姿,清香淡雅之韻,受到人們的喜愛,一路走在中國文人的筆下,成為凝香恒遠,傳頌不衰的美好意象。
(陳龍艷,吉林省通化師院分院海龍分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