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居易諷喻詩的憂民情結

摘要：白居易是唐代較有影響的大詩人，一生著作頗豐，其詩歌影響最大的要數他的諷喻詩，而諷喻詩中最突出的就是憂民思想。本文從其憂民的根源以及憂民思想的具體體現等方面，具體闡述了白居易的憂民思想．

關鍵詞：白居易 諷喻詩 憂民思想

一、引言

白居易是唐代寫詩最多的詩人，一生共寫了將近三千首各種體裁的詩歌，并留下了不少佳作。他曾把自己的詩分為四類：諷喻詩、閑適詩、感傷詩、雜律詩。其中價值最大，他自視最重的是諷喻詩。自稱這類詩是“兼濟之志也”。

白居易諷喻詩直接繼承了杜甫詩歌敢于正視現實，抨擊黑暗的優秀傳統，用他自己的話說就是：“啟奏之外，有可以救濟人病，裨補時闕，而難于指言者，輒歌詠之，欲稍稍遞進聞于上。……”在他的這類詩中貫穿了他對人民命運的關注，姑且稱之為“憂民”思想。本文將從詩人對農民苦難生活的關注，對婦女命運的同情以及對這種社會根源的揭露等方面，具體分析他的這種“憂民”思想。

二、憂民情結的根源

竊以為，白居易之所以要關注人民的命運、苦難，與他早年家境貧寒，顛沛流離的生活有很大的關系。白居易少年時代，經歷了五六年的顛沛流離生活，備嘗艱辛?！疤飯@寥落干戈后，骨肉流離道路中，……共看明月應垂淚，一夜鄉心五處同。”從中可見白居易當時的生活狀況和心理感受。其間，他接觸到民間疾苦，并受到當時任蘇州、杭州制史的兩位詩人韋應物、房儒復的影響。后來，父死母病，靠長兄白幼文的微俸維持家用，奔波于鄱陽、洛陽之間，生活比較艱苦。這一切都為他的用詩歌“為民請命”的理想奠定了基礎。

白居易詩歌繼承了古代一貫以《詩經》為主旨的比興美刺的傳統詩論，十分強調詩歌的現實內容和社會作用。他說“文章合為時而作，歌詩合為事而作?！庇终f“為詩意如何？六義互鋪陳；風雅比興外，未嘗著空文?！彼^“為時”、“為事”就是指“救濟人病，裨補時闕。”所謂“六義”、“ 風雅比興”，則是指詩歌指陳時政的美刺作用。

由于當時社會黑暗和政治腐敗，他在“美刺”中更著重“刺”的一面，強調詩歌批評社會政治的功能，要求“唯歌生民病”、“句句必盡規”、“上以任王教，下以存炯戒”。指出“欲開雍敝達人情，先向歌詩求諷刺”。在他看來，詩歌創作只有發揮了這種功能，引起了當權者的注意，對國家政治和人民生活的改善起一點作用，才算達到了寫作目的。

白居易在他的詩歌創作中實踐了自己的這些主張。他有熱情，同情人民，敢于反映民間疾苦，敢于揭露官場貴族黑暗面。他的諷喻詩從“惟歌生民病”出發，充分反映了社會底層各類人物的悲慘命運和深重災難，并表示了極大的同情。其中最著名的要數《秦中吟》十首和《新樂府》五十首。白居易曾在一首詩中說到自己寫作《秦中吟》的緣由，是因為“憶昨元和初，忝備諫官位。是時兵某后，生民正憔悴。但傷民病痛，不識時忌諱。遂作《秦中吟》，一悲吟一事?！卑拙右子谠腿耆巫笫斑z時看到當時許多不合理的社會現象，有些不便于在朝堂上議論，就寫成了“一悲吟一事”的《秦中吟》。在總題目之下，他還寫了一篇小序：“貞元、元和之際，余在長安，聞見之間，有足悲者，因直歌其事，命為《秦中吟》?！?/p>

三、憂民思想的具體體現

綜觀白居易諷喻詩，其憂民的思想主要體現在如下幾個方面：

（一）傷“農夫之困”

在白居易的詩歌中，有很多詩篇都表達了他對廣大受苦受難農民的關注。

從唐憲宗元和三年的冬天到元和四年的春天，江南廣大地區和長安周邊地區，遭受了嚴重的旱災。此時白居易剛剛擔任左拾遺一職，他上書力陳旱情嚴重，民生疾苦，請求朝廷能夠及時“減免租稅”，以“實惠及人”，救民于水深火熱之中。白居易的一番忠誠打動了憲宗皇帝，他不但批準了白居易的奏請，還下了一道“罪己詔”。沒想到，這一切到頭來卻成了一場鬧劇，受災的老百姓并沒有從中得到任何的恩賜與救濟，免除租稅的詔書竟成了一紙空文。白居易在悲憤之余，忍不住提筆寫下了《秦中吟·輕肥》和《新樂府·杜陵叟》兩首。

白居易每一篇《新樂府》詩都有小注，以說明他的創作宗旨?！抖帕贳拧芬辉?，小注為“傷農夫之困矣”，可見這首詩的內容是同情農民生活的困苦。白居易寫了農民生活受苦受難的兩個直接原因，一個是上天的自然災害，另一個則是人為的災禍。

一個家住在長安市郊的土生土長的農民，世世代代以種地為生，守著一頃多薄田，過著衣食不繼的日子?！叭聼o雨旱風起，麥苗不秀多黃死。九月降霜秋早寒，禾穗未熟皆青乾?！边@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船破又遇頂頭風”，兩季糧食幾乎顆粒無收，這當然就是“農夫之困”了。然而“長吏明知不申破，急斂暴征求考課”，他要造成一個“大災之年不減稅收”的政績，以取悅上方，給朝廷留下一個稱職的印象，為自己以后的加官進爵打下基礎，這大概就是人們常說的“用百姓的血染紅自己頭上的頂子”吧！

“典桑賣地納官租，明年衣食將如何？”這種來自“長吏”的人禍，豈不是讓“農夫之困”愈發雪上加霜嗎！

看到“杜陵叟”們面對的“人禍之困”比“天禍之困”更加無情，更加殘酷時，白居易的心情再也無法平靜了，他實在是義憤填膺，以至于忘乎所以。在不知不覺中，竟然以第一人稱的身份出場控訴起來了：“剝我身上帛，奪我口中粟”，這是作者內心感情的真實流露，他已經全然忘記了作者自己是朝中大夫的尊貴身份，而自覺地站在了無依無靠的“杜陵叟”們一邊，這對于一個封建文人來說，是難能可貴的。白居易并不是杜陵叟中的一員，而是一位名副其實的士大夫，這種感情角色的自然換位，對于封建社會的官僚階層的絕大多數成員來說，或許是根本不可想象的，而白居易這種古道熱腸、俠肝義膽，完全是“詩圣”杜甫“民胞物予”精神的直接繼承。

“虐人害物即豺狼，何必鉤爪鋸牙食人肉？”這是白居易站在杜陵叟的立場上，對那些統治階級中只管自己升官而不顧百姓死活的貪官污吏進行的面對面的嚴厲痛斥，情急之中竟把他們比喻成了“豺狼”。作為一個衣食無憂的政府官吏，能夠對“農夫之困”如此感同身受，能夠如此直接激烈地為人民鳴不平，在當時實在是不多見的。

“不知何人奏皇帝，帝心惻隱知人弊。白麻紙上放德音，京畿盡放今年稅?！笨嗖豢把缘摹稗r夫”的命運似乎出現了一絲轉機。可萬萬沒想到的是，這一切只不過是障眼法而已。

“昨日里胥方到門，手持尺喋榜鄉村?！钡咽恰笆易舛惥偶耶?，虛受吾君蠲免恩。”杜陵叟們真苦啊！他們一苦天災，二苦黑官，真真是“苛政猛于虎“啊！

此外，像《賣炭翁》、《采地黃者》、《新竹折臂翁》、《觀刈麥》等都寫下了廣大農民的遭遇和悲慘命運，也表達了對他們的同情。

在中國文人詩歌中，少不了風花雪月，也有的是閑情逸致，但是有意識的不但以農民作為作品的主人公，而且真正站在勞苦大眾的立場上，為他們鳴冤叫屈，打抱不平的作品，還是不多見的。在這一點上，白居易可以說是做得非常突出的一位了。他之所以能夠在詩歌中大聲疾呼，為民請命，是源于他對朝廷政治前景和國計民生的高度責任感和使命感。在《新樂府》序言中，他說到自己創作的宗旨：“……總而言之，為君、為臣、為民、為物、為事而作，不為文而作也?！闭浅鲇谶@種“不為文而作”的現實主義創作動機，才使他一再把視角投向生活最底層的“賣炭翁”、“杜陵叟”們。

（二）哀“婦女之苦”

白居易詩歌當中還有一部分尖銳地觸及到當時的婦女問題。在這類詩中，詩人以十分同情的態度，真實地描寫了在封建壓迫下婦女的痛苦生活和她們的悲慘命運，并對摧殘婦女、壓迫婦女的殘酷的封建制度做了無情的鞭撻。相比而言，對被迫斷送自己的青春和幸福的宮女尤為同情。那首著名的《上陽白發人》堪稱唐代以宮女為題材的詩歌中少有的佳作。

《上陽白發人》原詩有段小序：“天寶五載以后楊貴妃專寵，后宮人無復進幸矣。六宮有美色者，輒置別所，上陽是其一也；貞元中尚存焉?！睆闹锌煽闯?，《上陽白發人》完全是一首紀實詩，是詩人針對當時朝廷中的一項極不人道的措施而發的。全詩通過一位上陽宮女被囚禁折磨達四十余年之久的典型事例，強烈控訴了封建帝王強征民間女子以供奴役的殘暴罪行，既形象而又富于概括力地顯示了“后宮佳麗三千人”的悲慘命運，飽含著對宮女的深切同情。

白居易的《新樂府》作品，一般都帶有一個概括性的揭示主題思想的結尾。這首詩的結尾正是這樣寫的：“上陽人，苦最多：少亦苦，老亦苦，少苦老苦兩如何？君不見昔時呂向《美人賦》，又不見今日上陽白發歌！”所謂“昔時呂向《美人賦》”，是指白居易以前，開元天寶時人呂向，曾同情被幽禁宮女的痛苦，向皇帝進獻過《美人賦》進行諷喻、諫勸這樣一件事。詩人對呂向的這種正義行為十分贊賞，事隔多年，他見這種極不人道的幽禁宮女制度依然存在，心中激憤，因此又作了這首《上陽白發人》，反映宮女的悲慘遭遇，對這項政治弊端再次進行揭露。結尾的這一段落，用感嘆的語調和諷喻的口氣，寫出了詩人的一片惻隱之心和“救濟人病，裨補時闕”的社會理想，顯示出詩人對被壓迫婦女命運的關心，表現了詩人可貴的人道主義精神。

白居易同情宮女命運的詩不只《上陽白發人》一首，同樣題材的作品有《陵園妾》，揭露封建統治者讓宮女終生為皇帝守陵墓的罪惡的詩。《后宮詞》中寫到：“三千宮女胭脂面，幾個春來無淚痕？”

除此關心宮女的不幸命運的詩歌外，他還寫過《井底引銀瓶》、《繚綾》等詩，對社會上廣大婦女，特別是勞動婦女的悲慘處境，寄予了很大的同情。

（三）刺“社會弊政”

底層人民的苦難來自封建統治階級的剝削、掠奪以及種種病民的弊政，白居易深切地認識到了這一點，他曾在《策林》中指出：“官吏之縱欲”，“君上之不能節儉”，是人民窮困的重要原因。他的諷喻詩不少是指斥統治階級的驕奢淫逸生活的。

《買花》是《秦中吟》的最后一首，極力渲染京城豪門爭相購買、賞玩牡丹花的風氣，“家家為習俗，人人迷不悟”，“灼灼百朵紅，戔戔五束素”，展現出一幅樂生忘死，窮奢極欲的市井奢靡圖。暮春時分，正是莊稼人披星戴月搶種搶播的農忙時節，可是“帝城”中的富貴人家，也正忙得不可開交。買花、護花、移花、賞花，而他們所花費的哪一項不是來自田舍翁們的辛勤勞動，來自他們節衣縮食所繳納上來的賦稅啊！作者對買花者的批判，對田舍翁的同情，對世道不公的憤恨，就統統借助這一聲“一叢深色花，十戶中人賦”的感嘆而全盤托出。白居易從高昂的花價中，看出了社會的不平等，反映了尖銳的剝削與被剝削的矛盾。

又如那首把朝廷貴官糜爛生活與獄中的“凍死囚”相對照的《歌舞》，對醉生夢死的統治階級作了無情的鞭撻，對被迫淪為“囚犯”的勞動人民表達了深切的同情。

四、結論

綜上所述，在白居易諷喻詩中，一以貫之的就是憂民思想，也是他詩歌創作主張的具體體現。他主張詩歌創作不能脫離現實，必須來源于生活，取材于現實生活中的各種事件，反映一個時代的社會政治狀況，批判社會、批判現實，大膽揭發封建政治的黑暗現象，這些，他在自己的諷喻詩中都做到了。他用詩歌作為“補察時政”、“泄導人情”的武器，他用詩歌為民請命，他用詩歌反映形形色色的統治階級人物和當時的社會弊政，使得“聞《秦中吟》，則權貴近者相目變色矣?！?/p>

白居易諷喻詩可以一言以蔽之：其詩中都裝著人民。

白居易詩歌，在中唐階級矛盾和統治階級內部矛盾十分尖銳的情況下，對促使詩人正視現實，關心民病，是有積極意義的。對大歷以來詩壇上逐漸偏重形式的詩風，也有針砭。和杜甫詩歌相比，在抨擊現實的尖銳性方面并不遜色。但從詩歌藝術上來說，杜甫的詩大都是實際生活體驗的產物，具有很強的感染力，而白居易的詩則有明確的服務于政治的目的。

（楊虹，江西省安義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