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端木蕻良的小說中描寫最多的,刻畫得最真實、最成功的應屬農民形象。本文試圖論述端木蕻良是如何塑造這些人物形象的。與此同時,筆者指出,在端木蕻良塑造的這些農民形象中,主要表達了農民的兩種性格特質:一是東北人民的無比粗獷的性格;二是濃重的憂郁的性格。通過這兩種性格特質的分析,揭示出這些農民形象與端木蕻良自身,以及時代命運的內在聯系。
關鍵詞:端木蕻良 小說 農民
農民形象在歷代作家的筆下是屢見不鮮的。無論這些農民以怎樣的姿態面見讀者,他們有一點是近于相同的,那就是他們始終都難以擺脫被壓迫與被損害的生存狀態。但是,無論中國人在外國侵略者的眼中是怎樣的懦弱,當人民最起碼的生存權利被無情剝奪的時候,人們也會英勇地反抗。端木蕻良的小說就為我們證明了這一點。
端木蕻良在他的小說中為讀者塑造了眾多的農民形象。這些形象已不再是魯迅作品中那些麻木、冷漠的農民(如阿Q、閏土、孔乙己等),也不是后來趙樹理筆下那些覺醒的、渴望翻身做主人的農民(如福貴、小二黑、李有才等),而是為我們塑造了大量的從思想上不覺悟到最終覺悟的農民形象(如艾老爹、鐵嶺等)。作者把這些農民巧妙地置于抗戰時期這一典型的大背景下,書寫了農民在帝國主義、封建主義雙重壓迫下的悲慘的歷史命運,以及他們不堪重負走上反抗道路的斗爭史。從中凸現出這些貧苦農民粗獷而憂郁的性格特質,從而為我們展現了在廣袤的東北大地上人們抗爭的一幅幅悲壯的歷史畫面。
一
王本朝曾說:“端木蕻良的小說充溢著粗獷的雄渾之氣,讀來如聽松濤,觀海潮,令人激動不已,顯示出東北大地留存的強悍、剛毅的民俗世風。”①《大地的海》、《科爾沁旗草原》、《渾河的急流》、《大江》等小說,都給人以粗獷、豪放之美感,為讀者塑造出了大量的具有粗獷性格,充滿了野性的農民形象。
在《大地的海》中,作者描述了以艾老爹為代表的農民的粗獷性格:
農夫有著和肩膀一樣寬的靈魂,有時會寂寞的不著邊際的哀傷著自己,有時又在豪無意義的作著愉快的大笑。對著生人,也懷著磅礴的熱烈粗魯,懷著父親對兒子樣密切的愿望,對著自己的親人則反而像仇敵那樣疏遠著,因為他們不會在作態上表示感情,他們以為真實的感情是無須表現的,倘一表現便顯得瑣碎、卑下。②
《科爾沁旗草原》中,大山是以“黃家的雄健而剽悍的后人的身份”出現的,他是“科爾泌旗草原原始強力的化身。”作品把他喻為山樣的獅子、烈性的寒帶虎、草原的鵰鶚、反叛的狼子。
遼闊的科爾沁旗大草原,使端木蕻良小說中的人物生長出剽悍、剛直、豪爽、沉實的性格。在這里不僅有“艾老爹”的粗獷,“大山”的剛毅,還有“煤黑子”的野性,“水芹子”的決絕等。筆者認為,作家筆下人物的粗獷性格與作者的身世息息相關。端木蕻良曾對此有這樣的表述:“我愛故鄉,不僅因為他那神化似的豐饒,難于置信的美麗,異教徒的魅惑,而且還因為故鄉人民的粗獷、剽悍勤于勞動、富于反抗斗爭的精神感動著我。”③
這個從東北大曠野走出來的作家,從家鄉所具有獨特的自然景觀與豐富的文化風俗中汲取藝術養分,“捕捉著、開掘著、展示著一馬平川的豐饒大地保姆和強悍的人間父兄的粗獷雄放的性格。”④而正是由于農民的這種“粗獷雄放”的性格,在那樣戰火紛飛的年代,我們才有能力挽救民族的危亡。盡管這樣的描寫使他筆下的農民充滿了更多的野性,但也更加突出了我們民族所蘊含的力,突出了這些農民對于民族、對于時代的獨特的生命價值。
二
端木蕻良的小說不僅僅只有粗放、雄渾之美,而且他的小說還表現出一種悲郁與哀愁之美。
在《鴜鷺湖的憂郁》中,作者筆下農民的生活都是極其悲苦的。整篇作品都充滿著憂郁的調子,而這種憂郁的氛圍,作者又巧妙地以“月亮”和“霧”這兩個典型的意象加以襯托,使全篇透露出一股朦朧而虛幻的氣息,籠罩著絕望和悲涼的色彩。作品中,這片土地的兒女們因為饑餓而掙扎,因為病痛而戰栗,無邊的苦難陷在廣大的憂郁中,無法消解。
通過這種憂郁的情緒向其背后看,戰爭無疑是造成民眾流離失所、貧困、饑餓的最終根源,而作為“東北流亡作家群”中的一員的端木蕻良,是戰爭的直接受害者。所以,他的話最真實、最權威。這種憂郁的情緒,也可以說是三十年代端木蕻良的真切感受,甚至是那一代人的內心體驗。
端木蕻良曾說:“我看到大地主無魘足的苛索、佃農的悲苦的命運、純良的心……我對我故鄉的理解都是慘陰的,這種慘陰的影子永遠沒有在我眼前拂去,而現在尤其被敵人用我兄弟的血涂的明顯了。”⑤端木蕻良的憂郁及他筆下的人物的憂郁,是源于對整個中華民族在現代世界上的命運和前途的關注;是源于一個作家對外部世界的整體感受,對民族命運的整體感受。所以,“憂郁”幾乎成為他作品中的一種調子、一種底色、一種籠罩一切的氛圍。我們看到,端木蕻良的作品中缺少很多東西,但卻不缺少這種廣大的憂郁感。正是在這種廣大的憂郁中,他不論寫什么,都體現著他對東北這塊土地上人民的屈辱和苦難的記憶,體現著他對自己民族所實際面臨的嚴重危機的感受。所以說,他的憂郁也是東北這塊土地的憂郁和整個中華民族的憂郁。
三
端木蕻良曾說:“至于寫人物,我是這樣處理的:我以為成為一個人物,他便有了雙重的負擔,第一,他有著他所屬于的階級的一般的命運。第二,他有著他自身生活歷程的個別命運。”接著他又說:“我寫的人物和他的理想必然的限制于他們自己的命運的圈子里,不管他自己怎樣解釋自己的生活,他也不能從中國人命運的范疇里游離開去。”⑥
端木蕻良的這些話證明了,他在塑造農民形象時,是將農民個人的命運與時代的命運、民族的命運緊緊地聯系在一起的。
《大地的海》中,對于農民的生活狀況有這樣的描述:
至于屋里,唯一可夸耀的擺設,就是那塊攘奪了半壁天下的“大炕”了。這炕也許是大穿腔,也許是對面炕,也許是一連廂……然而是“大炕”是一律的。在這上,鋪上了一束谷草,攤開了一領秫秸席子,這就成全了一家人家。
條桌上吃飯,灶坑里燒水,這不一切都解決了嗎?一身衣服,冬天填上棉花,夏天拆去棉花,一年四季就這樣的過去了,冬暖夏涼,還需要什么呢?⑦
這些“大地的兒子”雖然生活艱難,卻又安于現狀,因為至少他們還能勉強地存活。艾老爹雖然年事已高,但他日升而作,日落而息。可是,日本人無情地鏟除了艾老爹精心培育的糧苗,使他被迫走上了反抗的道路。《大江》中,本來以打獵為生的鐵嶺,在山里遭到日本兵的搶劫而失去了生活的保障。幾番挫折后,他成了義勇軍中的一員,最終也走上了抗戰的道路。李三麻子,是以“匪”的身份出現在讀者面前的。他唯一的目標就是活著,“自己活著,自己活得痛快,既是他的最低綱領,也是他們的最高綱領。”⑧在民族抗日戰爭中,以李三麻子為代表的這一群農民,是為了活著而戰斗的,也就是說,他們是出于一種求生的本能而與敵人進行斗爭的。
端木蕻良筆下的農民絕大部分都不是自覺地走向反抗侵略的道路的。艾老爹、李三麻子的反抗是出于一種求生的本能,正如端木蕻良在《大江·后記》中所說的那樣:“我寫的是一種要求……我以為要求的內容,就是滿足其生活的意志。所謂意志的限定是從最初的本能到最高的求生權。”⑨無論這些農民的民族意識是否覺醒,當人的生命受到威脅的時候,他們都必須毫無選擇地走上挽救民族之路,因為個人的命運是不可能游離于民族的命運、時代的命運之外的。
綜上所述,我們看到,端木蕻良的作品中為我們塑造的人物形象主要有兩種性格特質——粗獷和憂郁,這兩種性格特質的形成與作者自身的經歷,以及大時代背景的影響息息相關。這些農民不再是被侮辱、被損害的人們,而是已經站起來反抗,或者正在走向反抗的人們。強烈的民族精神和堅韌的反抗精神貫穿在他的作品中,浮現出一群群敢于抗爭的勞動人民形象,可謂為現代農民畫廊增添了絢麗的一筆。
注釋:
①王本朝.論端木蕻良小說的美學意蘊[J].民族文學研究, 1998,(3).
②端木蕻良.大地的海[A].端木蕻良文集(第2卷)[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3-4,26.
③胡文彬.訪作家端木蕻良[J].東北文學史料.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 1981:4.
④楊義.中國現代小說史(下)[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287.
⑤端木蕻良.大地的海-后記[A].端木蕻良文集(第2卷)[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206.
⑥端木蕻良.大江-后記[A].端木蕻良文集(第2卷)[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528.
⑦端木蕻良.大地的海[A].端木蕻良文集(第2卷)[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5.
⑧王富仁.文事滄桑話端木——端木蕻良小說論(下)[J].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03,(4).
⑨端木蕻良.大江·后記[A].端木蕻良文集(第2卷)[M].北京:北京出版社,1999:531-528.
參考文獻:
[1]楊義.中國現代小說史[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
[2]王富仁.文事滄桑話端木——端木蕻良小說論(下)[J].現代文學研究叢刊.2003.
[3]殷國明.中國現代文學流派發展史[M].廣東高等教育出版社,1989.
[4]王富仁.三十年代左翼文學-東北作家群-端木蕻良[J].文藝爭鳴,2003.
[5]王本朝.論端木蕻良小說的美學意蘊[J].民族文學研究,1998.
[6]逄增玉.論端木蕻良小說創作的兩種追求與風格[J].河北學刊,2001.
(侯 敏,遼寧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