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傳統文化對電影意蘊的影響

摘要：《夜宴》這部電影通過中國歷史上司空見慣的宮廷政變故事，揭示了在人的內心深處對正常社會倫理秩序的渴望，對基本生存權利的維護，雖然這種渴望與維護被社會文化積淀下的權威所異化，導致人人自危，基本的安全無法保證。于是，重建已往的平衡的斗爭過程也就與反權威、實現安全需要、維護生存權利的本能需要天然地融合在同一過程中。

關鍵詞：權威與反權威 失衡與平衡 批判意識 生存本能

中國是有著數千年文化積淀的文明古國之一，以“中和位育”為核心的文化傳統或隱或顯地制約與規范著人們的社會行為，并表現為道德傳統。近年得到極大發展的中國電影，商業化日益深化，甚至還以“偽民俗”的影片去搏擊國際獎項。從形式上看，中國電影已基本國際化，有著大場面、高科技的制作，燒起錢來一點也不比國外遜色；考察中國電影表現內容的本質，就會發現中國傳統文化對其意蘊影響的深刻，中國電影根植的始終是中國的文化土壤。

《夜宴》這部華麗的影片，體現了國產影片的較高商業化水準，但不可否認的是，《夜宴》劇情平淡無奇，講述的也只是專制歷史中司空見慣的宮廷政變故事，被扣上中國版《哈姆雷特》的帽子也就不足為奇了。但《夜宴》絕對不是中國版的《哈姆雷特》?！兑寡纭酚兄袊降膱A形結構，莎翁的《哈姆雷特》卻是西方直線形結構，且太子無鸞與哈姆雷特所被賦予的內涵以及在故事情節中所占有的比例也有極大的不同。《夜宴》被拿來與莎翁的《哈姆雷特》相提并論僅僅因為人們只注意到它們有著大致相似的故事情節，卻忽略了《夜宴》植根于中國獨特的文化，有獨特的中國式表達方式，并且《夜宴》折射出的是有著特殊重要意義的形成于中國獨特歷史文化的心理結構和作為普遍規律存在的人的本能生存欲望。

影片的大背景放在社會秩序失衡、戰亂頻仍的五代十國時期，小背景則定格在宮廷政變發生、人性被權力欲望扭曲的無序混亂中。影片故事被置于失常的社會環境中，可能是想給予我們這樣一個印象：這是一個失去正常社會秩序、倫理被顛覆的時代。從更進一步意義上講，失去正常秩序的社會無法給予人們正常的生活環境。生活在這種環境中的人們或者奮起抗爭或者被失常的社會洪流裹挾著前行。暗殺發生在作為高雅、純潔之象征的竹林中，無辜者的鮮血染紅了河流，也是在提示我們，美好的東西正在被毀滅，人性已經扭曲、泯滅，剩余的只有無休無止的權力欲望。而這一切又是在中國的專制歷史中數見不鮮、俯拾即是的。魯迅先生曾經在《狂人日記》中寫到：“我翻開歷史一查，這歷史沒有年代，歪歪斜斜的每葉上都寫著‘仁義道德’幾個字。我橫豎睡不著，仔細看了半夜，才從字縫里看出字來，滿本都寫著兩個字是‘吃人’！”①人生活在這樣的大環境下，不是被毀滅、就是被扭曲而變為“吃人者”?！兑寡纭返闹黝}也就可以被歸結為揭示人類在專制歷史中的生存狀態，以及如何與已積淀為社會文化——心理結構的權威順從意識抗爭。在此意義上，《夜宴》可以稱為中國電影關注社會現實、關注人類生存的一大寶藏。

中國是一個以皇權為代表的官場社會，充斥著權威與專制，倡導“三綱五?！?，容不得半點異議與反抗，皇權、父權、夫權至高無上。影片小背景放在宮廷之中，大概是因為宮廷作為專制統治的中心，集中體現了專制權勢。影片中存在幾種關系：厲帝與無鸞；厲帝與殷太常、殷隼；厲帝與皇后；厲帝與青女；皇后與青女；無鸞與皇后；無鸞與青女；無鸞與殷太常、殷隼；殷太常、殷隼與青女。這些均涵蓋在由皇權、父權、夫權交織而成的專制統治網絡中的關系最終又都集結在以無鸞死去的父皇為代表的正統皇權下。無鸞的出走和故事的展開與其有著無法割斷的聯系。相對于通過非正常手段登上皇位的厲帝，無鸞死去的父皇才是非人性的專制制度名正言順的權威象征。在上述關系中，前者相對后者代表著約定的社會規范——無論其是否合理——所賦予的權威壓制，后者相對前者則意味著被權威壓制。后者對符合既成社會倫理秩序的權威壓制可能難以有反抗的意識，但對于違背社會倫理道德取得的權威卻多少會生出有意識或無意識的反抗，尤其是在后一種權威尚未取得穩固地位時。影片存有的厲帝與無鸞；厲帝與殷太常、殷隼；厲帝與皇后；厲帝與青女；皇后與青女；無鸞與殷太常、殷隼；殷太常、殷隼與青女幾種關系中，后者對前者不是絕對順從的，而是存有抗爭?！澳睦镉袡嗔?，那里就有反抗。”②無論方式是溫和的還是激烈的，正常的還是欲望的。影片中，青女在夜宴到來，沒安排其表演的情況下，卻領了一幫人躥上臺來表演懷念太子的片段，正是反抗權威的體現，影片的點睛之處。也許有人認為此處是影片的硬傷之一，因為暴戾的厲帝是不會容忍挑戰權威的行為的。我們需要明了，影片故事不等于生活現實，是被藝術化的現實，不能用純現實的眼光去觀察，翻開中國的歷史，像青女此種形式的反抗比比皆是。影片中被詩性化了的青女的行為之所以被非議，恰恰是因為強大的專制權威經過千年歷史的積淀在我們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痕，生成我們社會無意識的一部分。影片中的上述關系被藝術化處理，集中體現了我們日常生活中自覺或不自覺遵守的社會規范，其核心的部分已經被神圣化，成為了社會禁忌的組成部分，難以被觸及。

《夜宴》中權威與反權威對抗的背后，隱藏著對平衡的追求，影片故事也可以被認為展示了處在失去平衡狀態的社會中的人尋找和試圖重建平衡的過程。無鸞的父皇在位時，權力結構處在相對的穩固狀態，這一結構中的其它因素也有自己相對穩定的位置。厲帝的篡位直接導致了相對穩固結構的變動，引起了其他因素的變化，同時也就使整個秩序開始失去平衡。面對突如其來的變化，人們不僅由平衡跌入失去平衡的混亂中，而且還要面臨在這過程中尚在尋求牢不可摧地位的權力的威脅。被卷入其中的人們必然懷念以往尚且可以有著暫時茍安的平衡，并開始試著尋找新的平衡。影片展現的由平衡——失衡——尋找平衡的過程始終處在固有的結構中，影片中的人物也只是想再次回復到符合當時人們認定的固有社會倫理秩序中，并沒有顯示出打破原有形態，建立新形態的意識。魯迅先生曾在《燈下漫筆》一文中將人類社會劃分為兩種形態：“想做奴隸而不得的時代和暫時坐穩了奴隸的時代?！雹壅菍@種奴性心態、奴性社會意識的批判性揭露。影片以不言而言的手法傳達這種批判意識是非?？少F的，因為中國文化有著講求“大音稀聲、大象無形”和“無聲勝有聲”的表達傳統，一般不會直接傳達。《夜宴》的表達也受制于文化傳統，同時由于信息時代傳播媒介高度發展，奴性意識的批判以及對國人數千年來在以皇權為代表的權力控制下積淀成的深層文化——心理結構的揭示隱藏在華麗的影片畫面和復雜的情感糾葛中。

無論是面對權威壓制時的反抗還是對平衡的尋求，都圍繞著深藏在影片故事中的核心意蘊，即生活在社會中的人在面對外界的威脅，生存發生危機時，如何人性地維護生存的權利？影片中，權力的更迭使無鸞在父皇去世后面臨被追殺的命運；殷太常、殷隼、青女也時時處在朝不保夕的擔憂中；皇后的命運則系于她無法長駐的美麗容顏；厲帝要防止下一個篡位者的出現。每個人無論身份如何，都要時刻面臨生存危機的挑戰。他們為了維護生存，爭得更大的空間，展開了種種爭奪，其中有合乎人性的，也有與人性相悖的。影片中幾個主要人物的相同結局卻代表了影片給出的不同答案，需要我們去揣摩深思，見仁見智。如無此思考，則只能停留在華麗的影片畫面和復雜的情感故事中，暫享感官的愉悅和孤芳自賞的理解，無法感受到影片的苦心孤詣。

注釋：

①③魯迅．魯迅全集[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425，213．

②轉引自朱立元．當代西方文論[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出版社，1997：337．

（趙修洪，山東省曲阜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