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詞中鄉愁文化的時代烙印

摘要：鄉愁是中國文學的一個恒久母題，也是歌詞創作中的一個重要主題。八十年代以來，鄉愁歌詞在創作上歷經了破冰和繁榮時期，取得了很高的藝術成就，同時也被烙上了時代的印記，呈現出不同的時代特色。

關鍵詞：歌詞 鄉愁 時代

“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

鄉愁，沒有一個民族像我們這樣有如此綿長的鄉愁！小到落葉飄零、月盈月缺，大到盛會節氣、失敗成功，都會令離家的人思緒萬千、柔腸百結，都是我們中國人想家、思親的機緣！《漢書·藝文志》有云：“哀樂之心感，而歌詠之聲發。誦其言謂之詩，詠其聲謂之歌。”鄉愁，這種深切思念故土、思念親朋的情結，始終是中國詩歌乃至中國文學中一個歷久常新的主題。從古到今，思鄉之詩可謂汗牛充棟，難以計數，它深深根植在中國人的心里。在交通、通訊極不發達的古代，人們有鄉愁似乎是天經地義的，可是到了交通便利、地球成“村”的今天，我們遠在他鄉異地的中國人，還是思鄉依舊，鄉愁依舊！只不過在今天我們已經很少吟詩作賦誦鄉愁了，我們把鄉愁寫到了歌詞里，唱在每一個有中國人的地方。

歌詞本來就是詩歌的一種，譜曲而唱更接近“詩歌”的本意。鄉愁入歌是中國文學的傳統，在這里，我們僅就八十年代以來的有關鄉愁的歌詞做一個大概梳理，看看時代在鄉愁中留下的烙印。

一、《鄉戀》——鄉愁題材方面的破冰之作，我的美麗鄉愁重又回

1980年，為電視片《三峽傳說》配的一首插曲《鄉戀》像長了翅膀一樣迅速在中華大地火爆唱響。當《鄉戀》正式演出時，常常深夜兩點還有人排隊買票，上萬人的體育館全場爆滿。壓軸節目《鄉戀》上演時，看臺上掌聲雷動。演出結束后，演唱者李谷一不得不像運動員一樣，在體育館繞場一周，向觀眾告別。

今天的年輕人一定納悶，一個傳統的老掉牙題材——思鄉，何以在當時引起那么大的轟動？讓我們回到半個世紀前去追溯答案。五十年代，新中國剛成立，正處于社會主義建設的初期階段，廣大人民豪情滿懷，忘我勞動，艱苦創業，為改變祖國一窮二白的面貌，奉獻青春、拋灑熱血。那個時代，歌聲中回蕩著豪情，旋律中奔涌著激情，絲毫沒有鄉愁的影子。比如六十年代的流行歌曲《我為祖國獻石油》：

錦繡河山美如畫/祖國建設跨駿馬 /我當個石油工人多榮耀 /頭戴鋁盔走天涯/頭頂天山鵝毛雪 /面對戈壁大風沙/嘉陵江邊迎朝陽 /昆化山下送晚霞/天不怕地不怕 /風雪雷電任隨它/我為祖國獻石油/ 哪里有石油哪里就是我的家

這首歌體現了工人階級的無私和奉獻，也讓我們看到了他們處處為家的豪情壯志，它弘揚了一個奮進昂揚的時代的主旋律，極大地鼓舞了全國人民的斗志。

那是一個激情洋溢的年代，也是一個泯滅個性的時代，那是一個單純明朗的時代，也是一個懵懂無知的時代。在那個時代人們將國家利益、集體利益放在至高無上的位置，卻將親情愛情這些人類與生俱來的本性壓抑在心底，人們在革命的歌聲中奮勇前進，卻在心底將鄉愁悄悄掩埋。鄉愁是小情小調，革命人戰天斗地，革命人沒有鄉愁，革命人怎能有鄉愁？

還有一首《鐵道兵之歌》也很有代表性，它豪氣沖天，當時不僅被鐵道兵，也被有志青年廣為傳唱：

背上了那個行裝/扛起了槍/ 雄壯的那個隊伍/ 浩浩蕩蕩/ 同志呀 /你要問我們哪里去呀/我們要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離別了天山千里雪 但見那東海萬頃浪 / 才聽塞外牛羊叫/ 又聞江南稻花香/ 同志們啊邁開大步哇/ 朝前走哇/ 鐵道兵戰士志在四方

“邁開大步”、“志在四方”，歌詞表達的是為祖國建設拋灑熱血、奉獻青春的革命豪情、赤誠的愛國之情，他們在祖國需要的時候義無反顧地奔赴遠方，歌聲中的單一而純潔的情感令人感動和振奮，沒有想家沒有思親，沒有纏綿悱惻。那個年代，人們以談兒女私情為羞，鄉愁也就不再被人提起！

六、七十年代，隨著毛主席發出“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號召，多少青年滿懷著理想和熱情離鄉背井，奔赴遙遠的鄉村，他們踏著激情雄渾的進行曲節奏，唱著《到農村去》，離開了慈愛的父母、離開了熟悉的城市：

到農村去，/到邊疆去，/到祖國最需要的地方去！/革命的青年有遠大的理想/革命的青年志在四方！/到農村去，/到邊疆去，/讓生命發出更大的熱和光，/更大的熱和光！

游子怎么能不想家呢？但當他們在陌生的偏遠鄉村“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的時候，卻沒有一首歌曲可以抒懷，因為高音喇叭里唱的是《太陽最紅，毛主席最親》，那時的歌曲絕不是，也絕不能用來表達個人情感，而是用來宣傳黨的思想方針的特殊方式：你要聽毛主席的話，毛主席是你最親的人……

所以，在經歷了那樣一個沒有自我，人性壓抑的時代后，《鄉戀》（馬靖華詞，張丕基曲）這一新時代的破冰之作，自然似清風一縷，綠蔭一片，令人耳目一新了！人們為內心積郁已久的情感能夠找到一個流淌的出口而激動不已。

你的身影/你的歌聲/永遠印在我的心中/昨天雖已消逝/分別難相逢/怎能忘記你的一片深情/我的情愛/我的美夢/永遠留在/你的懷中/明天就要來臨/卻難得和你相逢/只有風兒送去我的深情

這是一首面對著綺麗的三峽風光傾訴鄉思離愁的抒情歌曲，這是一首表達個人情緒的小曲，它唱訴的是人心深處一種纏綿婉轉的情懷，唱的是最容易牽動人之常情的悲歡離合。這首歌詞簡單質樸，藝術水平在今天看來也無新奇之處，但在當時卻是稀有之作，歌詞中用第二人稱直接傾訴情感的方式，在那時是絕無僅有的。當人們聽了太多喊口號、表決心的革命歌曲后，這首歌直觸人的內心深處。這首歌也觸發了歌手的情懷，她唱得真摯、凄婉、如泣如訴，憂傷中懷有美好的憧憬。李谷一唱到動情之處，淚花奪眶而出，人們也聽得如醉如癡。

鄉愁，從《鄉戀》開始，又正式地出現在流行歌曲中。

二、《那就是我》——一曲唱給家鄉的深情戀歌

文革之后，隨著《鄉戀》突破“革命歌曲”的防線，歌唱親情、愛情、友情的優秀作品如雨后春筍大批涌現，抒發思鄉情懷的鄉愁題材的創作更是進入了繁榮期。在八十年代有許多人們耳熟能詳的作品都是以鄉愁為題材的。如果說《鄉戀》的走紅與其特定的歷史時期有關，那么此后的一系列鄉愁題材的作品則是以其藝術魅力為人們所推崇。其中由王立平作詞作曲的《大海啊，故鄉》，由于其語言通俗簡明而感情真摯、為人們所喜愛。

小時候媽媽對我講，大海就是我故鄉。海邊出生，海里成長。大海啊大海，是我生活的地方；海風吹海浪涌，隨我漂流四方。大海啊大海，就像媽媽一樣，走遍天涯海角，總在我的身旁。大海啊故鄉，我的故鄉！我的故鄉！我的故鄉！

這首歌以敘事的口吻輕輕訴說，表達出一種對故鄉的深深的依戀，這種依戀似海洋般深厚，似媽媽般慈愛，是一種伴隨終生的刻骨銘心的鄉情。首句“小時候”一下子抓住了人們的心，每個人的記憶深處都清晰地保留了童年的美好，那是人們疲憊時的棲息之所。“海邊出生，海里成長”、“海風吹海浪涌”在句式上使用了駢句，既使歌詞的韻律整齊，又突出了大海之于人的恩德厚重，是人們對故鄉的感恩之心的流露，是游子思鄉的深厚基礎。

在諸多鄉愁題材的歌詞創作中，《那就是我》（曉光詞，谷建芬曲）因其真誠的情感和深入人心的藝術感染力歷來為人們所喜愛。

我思念故鄉的小河/還有河邊吱吱唱歌的水磨/噢！媽媽，如果有一朵浪花向你微笑/那就是我，那就是我，那就是我。/我思念故鄉的歲月/還有小路上趕集的牛羊/噢！媽媽，如果有一支竹笛向你吹響/那就是我，那就是我，那就是我/我思念故鄉的漁火/還有沙灘上美麗的海螺/噢！媽媽，如果有一葉風帆向你駛來/那就是我，那就是我，那就是我/我思念故鄉的明月/還有青山映在水中的倒影/噢！媽媽，如果你聽到遠方飄來的山歌/那就是我，那就是我，那就是我

歌詞的語言優美典雅，引人遐思，用反復的修辭一詠三嘆。每段開頭都是“我思念”，直抒情懷，將內心的情感深情的唱出。每段最后都是游子發自肺腑的呼喚：“那就是我”，更是將思鄉之情寫到極致！遠在異鄉的游子恨不能插上翅膀飛回故鄉和媽媽的身旁。

游子心中夢縈魂繞的故鄉不是抽象的概念，而是由“小河、水磨、牛羊、漁火、海螺、明月、青山”等具體細微的景象組成的美麗畫卷，這些實景不僅寄托了歌者的相思，更構成了一幅美麗的鄉村風光，而這風光，正是歌者游子心靈的家園，歌者曾經熟悉的一切，歌者最美好時光的承載。

這首歌詞還用了呼告的修辭手法，像是一個游子對媽媽的深情呼喚，親切而溫馨，充滿兒女對故鄉母親的深重情意。這首歌的歌詞結構整齊而精美，使主題得到淋漓盡致的詮釋。同時它是一首四段體的歌曲，演唱時配合曲調感情更加濃郁。第一二段給人一種情意綿長之感，憂傷之中又帶有幾分激動。第二段與第一段形成鮮明對比，思鄉之情更加激越，恨不得馬上飛向遠方，盡情享受鄉土的芬芳和慈母的撫愛。又一次連續三個“那就是我”，一個很長的全曲最高音出現，這也是歌曲的高潮部分。還有第三段，更加深了游子那依依不舍的思鄉情調，使人隨著音樂的慢慢結束而為之神往，特別是最后的結尾，用高八度演唱，使歌聲飄向遠方。

三、《十五的月亮》——寄相思，鐵血男兒唱故鄉

八十年代的中國，軍旅歌曲也不再單純是鏗鏘有力的一種聲音，在許多歌曲中，都展現了軍人似水柔情的一面。由于軍人離家在外，鄉愁題材在軍旅歌曲中枝繁葉茂、開花結果，取得了極高的藝術成就。比如《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鄔大為魏寶貴詞，鐵源曲）：

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有我可愛的故鄉/桃樹倒映在明凈的水面/桃林環抱著秀麗的村莊/啊 故鄉 生我養我的地方/無論我在哪里放哨站崗/總是把你深情地向往/在那桃花盛開的地方/有我迷人的故鄉/桃園蕩漾著孩子們的笑聲/桃花映紅了姑娘的臉龐/啊 故鄉 終生難忘的地方/為了你的景色更加美好我愿駐守在風雪的邊疆

這首歌詞畫面明朗秀麗，感情細膩深沉，在歌聲中我們看到一個手持鋼槍的士兵，站在風雪的邊疆遙望故鄉，他似乎看到了故鄉的桃花似霞如火，故鄉的人們生活甜美。一句“為了你的景色更加美好，我愿駐守在風雪的邊疆”道出了邊防戰士的心聲，他們的犧牲精神來自于對故鄉對人民的熾烈的愛！

在軍旅歌曲中，《十五的月亮》（石祥詞，鐵源徐錫宜曲）更是堪稱佳作：

十五的月亮 照在家鄉 照在邊關/寧靜的夜晚 你也思念 我也思念/我守在嬰兒的搖籃邊/你巡邏在祖國的邊防線/我在家鄉耕耘著農田/你在邊疆站崗值班/啊 豐收果里 /有我的甘甜 /也有你的甘甜/軍功章啊/ 有你的一半/也有我的一半/十五的月亮 照在家鄉 照在邊關/寧靜的夜晚 你也思念 我也思念/我孝敬父母任勞任怨/你獻身祖國不惜流血汗/我肩負著全家的重任/你在保衛國家安全/啊 祖國昌盛 有你的貢獻 也有我的貢獻/萬家團圓 是你的心愿 也是我的心愿啊 也是我的心愿

月亮，中國人思鄉情結的一個寄托，從古至今，浩如煙海的詠月詩篇幾乎都與思鄉有關，對月懷人，是我們中國人浪漫性情的體現，也是我們思鄉的慰藉！《十五的月亮》繼承了我國古典詩歌中的感情傳統，具有深厚的民族感。歌詞以妻子的口吻輕輕訴說，把愛情、親情、愛國情完美地融于一體，我們在歌聲中不僅看到一個孝順父母、疼愛孩子、理解丈夫的好妻子，也看到了一個有著為國奉獻的崇高精神的軍人形象，他們金子般的心在親情的映襯下熠熠生輝。

其他的軍旅歌曲諸如《故鄉的小白鴿》、《望星空》、《想家的時候》等也都表現了血性男兒的思鄉情深，給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四、今天，你的鄉愁有多遠

歷史的腳步走到二十一世紀的時候，我們發現科技的發展不僅改變了我們的物質生活，也改變了我們的精神世界。我們不必再哀嘆“關山難越、錦書難寄”，因為電子郵件可以瞬間到達；也不必發愁“日暮鄉關何處是”，“遍插茱萸少一人”，因為打開視頻，親人的音容笑貌立現眼前；甚至勾起人無限鄉愁的“莼鱸之思”也不難解決，因為物流之快，完全可以“千里江陵一日還”，物資之豐富，完全可以在家門口買到全國乃至全世界各地的東西。那么，今天，我們是不是真的不必再有，也真的沒有鄉愁了呢？鄉愁這一題材將從歌聲中、心靈中消失了嗎？

這是個飛速發展的時代，極大地豐富了人們的物質生活，但也使人們的精神世界進入前所未有的匱乏時期。周國平說“鄉愁在現代社會被改造得面目全非，現實生活是物質的戰場，是沒有硝煙的金錢與道義的較量，是漸漸容不下鄉愁的避難所。精神性情愫的全面潰敗，工具主義的無往而不勝，我們的時代還有人類憩身的后花園嗎？”（周國平《鄉愁的解構》）。有一首《一壺鄉愁》（方文山作詞，周杰倫作曲）的歌曲就表露出現代人的這種失落和寂寞：

無話可說/也許是因為漂泊/我溫了一壺鄉愁/將往事喝個夠/有些失落/也許是因為寂寞/那杯苦澀的鄉愁/叫我難以入喉/什么過錯/多年后還會讓人難過/生活到底缺少什么/我沉默/離家出走/當母親的華發變白頭/我說 總要受過傷后/才懂得成熟/什么時候/我還能再牽你的手/母親的懷抱最自由/最溫柔

“生活到底缺少什么”道出了人們的迷惘和心靈的無所歸依，鄉愁的滋味不再是美麗和哀愁，而成了“苦澀的鄉愁”，“什么時候/我還能再牽你的手/母親的懷抱最自由/最溫柔”，流露出人們迫切的想尋求一種安全感，尋求一個溫暖的港灣的情感。

現代人的鄉愁已經不單純是傳統意義上的對故鄉的小河流水、清風明月的懷念和追憶了，而是對心靈的故鄉的渴慕，對精神家園的向往，“家”和“故鄉”變成了抽象的符號，是心靈的歸宿，是精神漂泊者希望回歸的地方。擁有這樣的鄉愁，能使人經常關照自己的心靈，獲得精神的慰藉和富足。

讓我們期待，鄉愁這個題材在歌聲中發掘出更深刻的意義，呈現更豐富的樣式。

（曲紀云，廣東省深圳市南華中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