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查清華先生的著作《明代唐詩接受史》對明代唐詩學做了深入和全面的論述,具有以下幾個特點:縱線貫穿,分門別類;理論深刻,分析透徹;材料翔實,論述全面。該著作具有相當可觀的學術價值。
關鍵詞:查清華《明代唐詩接受史》學術價值
如今,詩歌接受學是學術界的熱門話題,而唐詩接受學更是受到了廣泛的關注和重視。在唐詩的接受歷程中,明代的唐詩學無疑占據著十分顯要的位置。明代是唐詩學昌明的時期,受元代“舉世宗唐”的影響,明代繼續著這種學術風氣,從而使唐詩的接受活動更加形式多樣,而且接受對象和范圍也更加豐富多彩。在明代,詩歌體裁的界定表現得相當明晰而準確,而且唐詩學理念呈現出不斷發展完備并形成體系的過程。因此,明代的唐詩學有著十分重要的意義。查清華先生新近撰寫的著作《明代唐詩接受史》(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年版)就是這方面的專題研究,對唐詩學做了深入和全面的論述,具有相當可觀的學術價值。具體說來,有以下幾個特點:
一、縱線貫穿,分門別類
全書認真詳細而又條理井然地論述了唐詩接受的社會文化背景、發展演變歷程,以及宗唐詩學的主流與別派。在宏觀地展示歷時性的唐詩學演變流程的同時,適當把握好了共時性的各派分析,也就是說,在凸現唐詩學的歷史流程時又有清醒的流派意識。這讓讀者受益匪淺,不僅可以獲得明代唐詩學的歷史梗概,也可以理解其中的詩學流派及其相互之間的聯系。
從縱向的年代來說,該著作把唐詩學的發展歷程貫穿其間,其中以格調論唐詩學的產生、發展、興盛、低落、復興、改良、蛻變,和走向神韻論為主線,而以復古思潮、理學思潮和性靈論等等流派的唐詩學作為副線,勾畫了明代唐詩學的來龍去脈。作者還以年號的順序來展開論述,并劃分出章節,讓人一目了然。該書按時代把明代唐詩學分為前期、中期和后期三個時期來論述。前期是唐詩學的準備階段,顯示了蓄勢待發之態,格調派開始形成。中期是格調派崛起和活躍之時,唐詩學走向繁榮。后期則是在性靈論唐詩學呈現強勁勢頭之后,又出現了格調論和性靈論相互補充調和并呈現多元化的趨勢。整體說來,后期的唐詩學仍然處于興盛狀態,并開始做出初步小結。
從橫向的派別來看,該著作則對各種唐詩學的派別進行了梳理,并共時性地分析了各派的代表理論。作者在對每個時期的詩學主流(以格調派為主)進行了詳細分析之后,緊接著介紹其他唐詩學派,主要是重理道和崇性靈的兩個別派,其次還有六朝代派、初唐派和唐宋派等等唐詩觀。格調派唐詩學源于嚴羽,形成于高棅的《唐詩品匯》,其特點是注重唐詩的體格風神;重理道的唐詩學源于朱熹,對唐詩總體上評價不高,崇尚宋詩,主張揚宋抑唐,往往以程朱深厚的義理性情來衡量唐詩,總體上貶斥多于褒揚;而性靈派源于元代的楊維楨,主張以個體自由心性來品味唐詩,反對摹擬復古,反對對唐詩繩之以格調,崇尚真性情,肯定中晚唐乃至宋詩,沖破了“詩必盛唐”的局限。
二、理論深刻,分析透徹
明代唐詩學紛繁復雜,因此,要做到論述清晰明了,就必須找到恰當的切入點。作者很好地處理了這一點,其做法主要是:從唐詩學流派來反映唐詩學的流變,如閩中詩派、茶陵派、前后七子格調派、唐宋派、公安派和竟陵派,以及它們的演變發展。閩中詩派以高棅為代表,實踐著嚴羽的詩學理論,明代詩壇首次樹立起格調派唐詩接受的典范。繼而茶陵派又把格調派推而廣之。以李夢陽、何景明為代表的前七子和以李攀龍、謝榛、王士貞為代表的后七子,在此基礎上使格調派唐詩學進入興盛階段。在前后七子之間,隨著唐宋派的興起,格調派一度處于低潮時期。在七子之后,公安派主張“獨抒性靈,不拘格套”,反對片面摹擬形式技巧,張揚率真性情,打破了“詩必盛唐”的局限,使中、晚唐詩得以廣受重視。竟陵派則吸取公安派的教訓,力圖在性靈論唐詩觀和格調論唐詩觀之間折中調和,既堅守“以古人為歸”,講究格調之正,也要求持守古人之精神。之后,以胡應麟為代表的“末五子”使格調論唐詩學走向深化。
另外,各派別又以代表作家或代表著作來論述。如高棅的《唐詩品匯》、李東陽的《麓堂詩話》、李攀龍的《唐詩選》、謝榛的《四溟詩話》、王士貞的《藝苑卮言》、胡應麟的《詩藪》、許學夷的《詩源辨體》、鐘惺和譚元春的《唐詩歸》、陸時雍的《唐詩鏡》和胡震亨的《唐音統簽》等等詩學選本或論著。高棅的《唐詩品匯》開始建立格調論唐詩學,李東陽的《麓堂詩話》則使格調論唐詩學進一步發展,而李攀龍的《唐詩選》、謝榛的《四溟詩話》、王士貞的《藝苑卮言》和胡應麟的《詩藪》,深化了格調論唐詩學,并把它推向了全面興盛的局面。許學夷的《詩源辨體》標志著格調論唐詩學走向蛻變。《詩藪》論唐詩的發展重時代氣運,次體格,而《詩源辨體》則是重詩人主體,次風氣。許學夷把詩人的主體置于非常重要的地位,表明格調論唐詩學已經走向了蛻變。陸時雍的《唐詩鏡》完成了格調論唐詩學由格調向神韻的轉化,從而與清代王士禛的“神韻說”接軌。胡震亨的《唐音統簽》不再局限于各家的門戶之見、偏執一方,而是對前人的成敗得失有自己的見解,形成了明確的理論思想,它的出現,預示著唐詩研究在明代全面開花的基礎上,將要轉入系統總結,而歷史把這個任務交給了清代文人。
讀者通過書中所介紹的上述各家各派,或者唐詩選本和唐詩學著作,可以清晰地梳理出明代唐詩學的輪廓。這種通過詩學派別或是詩學著作(選本)來論述唐詩學,并構成完整的唐詩接受史,是需要有扎實的功底和深厚的理論水平的。這種厚積薄發的理論水平和為學之道,對于研究唐詩學的人士來說,是大有裨益的。
三、材料翔實,論述全面
該書既是一本理論著作,也是一本唐詩材料匯編,其學術價值不言而喻。在論述唐詩的接受歷程時,該書對各派代表人物進行了詳細的分析,而且所引用的材料又十分豐富、全面,可見作者所下的功夫非同凡響。例如,在論述嘉靖中葉至隆慶年間唐詩接受的情況時,作者還討論了明代唐詩接受的幾個爭議焦點:一是,“唐無五古”之爭;二是,“唐人七律第一”之爭;三是,李杜之爭。作者提出這些焦點爭議,似乎不是明代唐詩接受史中的重點問題,但讀者通過認真地閱讀,還是能夠理解作者的用心所在。其實,這些焦點問題對于讀者理解唐詩學是很有意義的。了解了“唐無五古”的來龍去脈,了解了“唐人七律第一”的真正含義,就會更加理解詩學中包括五古、唐代五言古詩和律詩等等一些范疇。而理解了李杜之爭的發展趨勢,也就會更加理解各時代唐詩接受的狀況,同時也會更加理解當時的詩學思潮。而李杜之爭也是一個非常值得研究的課題,對于讀者也是一個有益的啟示。特別是作者指出,唐、宋、元代的李杜之爭到明代已經變成了李杜之辯了,就顯示了作者敏銳的思辨能力,確實能讓讀者獲得不少收益。而充分的引用各家各派的理論,又是很好的研究資料匯編,是讀者研究唐詩的第一手材料。
作者在分析各時期或各派的唐詩學時,能夠從全局思考問題,處處注意提綱挈領的論述,并做到前后統一起來,說明其中的前因后果,而并不僅僅是單獨地羅列一些各自的理論觀點或內容。如在分析高棅的《唐詩品匯》時,作者非常清晰地介紹了高棅所標舉的“九品”,對“九品”中“正始、正宗、大家、名家、羽翼、接武、正變、余響和旁流”等等都進行了解釋,而且各品之間的發展趨勢也作了分析,所以讀者很容易理解《唐詩品匯》的內容和特色。相比之下,有的學者在自己的唐詩學著作中在論述《唐詩品匯》時,對“九品”的各自內涵和相互聯系沒有闡述清楚,可謂語焉不詳,讓人難以理解。查清華先生很注重理論之間的聯系,讓人明白易懂,他在論述格調論的起初階段時指出,高棅著重“審音律之正變”,在品第唐詩的過程中顯露出格調論的趨向。而李東陽的“時代格調”直接開啟了以前七子為代表的格調論唐詩學的興盛局面,至此,唐宋以來以鏡像批評為重點的中國詩學推進到了以文體批評為核心的新階段。
在論述自己的觀點時,能夠在分析時代背景的情況下,得出相應的結論。如在第一章《概說》中,交待了明代唐詩接受的社會文化背景,那就是:受宋元時期宗唐主流的啟迪;“鳴盛”的社會政治因素;士人在國泰民安之時強烈的民族自信心態或者受政治高壓而產生的逆反心理,從正反兩個方面促進了唐詩學的發展;繁榮的商業經濟和整體文化素養的提高,等等。作者認為明代唐詩學的主流是以前后“七子”為代表的格調派詩學。而格調派詩學觀念來自兩股源頭的交匯,一是嚴羽的重藝術體格的一脈,二是郝經重風教崇雅正的一系。
另外,作者還特意以一大章來論述明代唐詩文獻的整理與研究,并分明前期、明中期和明后期三個階段來敘述唐詩的重刊、選編與評注或評點。陳伯海先生在序言中這樣評價說:“我尤其欣賞書中有關明代唐詩文獻學的認真發掘與重點闡說,這類涉及選詩、編集、匯刻、圈點、評注、考釋等多樣形式的接受活動,原是我國古典詩學傳統里的一大宗遺產,關聯到許多方面的文化現象和審美情趣,但由于零散而不成體系,每每為當今論者所忽略。本書所下的工夫雖尚是初步的,卻也能為今后的詩學研究提供范例。”
當然,該書也有某些缺點,主要就是微觀有余,宏觀不足。由于該書引用詩學理論過多,也由于該書各家各派分析過于細微,因此,給人一種微觀有余,而宏觀不足的感覺。在該書之中,明代唐詩學體現在各個詩學流派,尤其體現在前后七子格調論唐詩學的發展流變之中,也體現在作者所論述的十多種唐詩選本或著作之中,但是這種理論的見識是要讀者通過認真仔細的閱讀,前后連貫的思索才能領悟的,而不是作者相當清楚地交待出來的。其實,詩學選本或詩學著作在章節中反映出來效果會更好一些,因為這樣可以讓讀者對于唐詩學有個清晰的參照物。可以說,作者在該書中的宏觀把握還是有些欠缺的,顯得不夠清晰明朗,對于讀者的理解增加了不少麻煩和難度。如果宏觀分析再清晰一些,而微觀論證少一些,那么,該書會更受讀者的喜愛,而其學術價值也會因此而大大提高。
(余群,浙江寧波教育學院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