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重新認識《師說》的批判對象,應該追本溯源,從韓愈的出身以及當時的社會背景來探討一下,方能一窺其寫作該文時的心路歷程。與其說韓愈在批判當時士大夫之族恥于從師的錯誤觀念,毋寧說他在批判這個已經病入膏肓的社會!
關鍵詞:韓愈的出身 社會背景 批判對象
《師說》是唐貞元十八年(802)韓愈任四門博士時所寫,說明了教師的重要作用,從師學習的必要性以及擇師的原則。抨擊當時士大夫之族恥于從師的錯誤觀念,倡導從師而學的風氣。同時,也是對那些誹謗者的一個公開答復和嚴正的駁斥。文末以孔子言行作證,申明求師重道是自古已然的作法,時人實不應背棄古道。
竊以為韓愈的這些觀念并非一朝一夕形成,而該文批判的對象也絕不僅僅是所謂的“士大夫”,須得追本溯源,由其出身以及當時的社會背景來探討一下,方能一窺其寫作該文時的心路歷程。
先來看看其簡歷:韓愈(768~824),字退之,河南河陽(現在河南省孟州)人,因為昌黎(現在河北省昌黎縣)韓氏是望族,所以后人又稱韓愈為韓昌黎。他幼年貧窮,刻苦自學,二十五歲中進士,三十九歲才任宣武節度使屬官。后來任國子監祭酒、吏部侍郎等職,中間曾幾度被貶。
當時的社會背景,可以從柳示元《答韋中立論師道書》中的一段話里看出。柳宗元說:“由魏晉氏以下,人益不事師。今之世不聞有師,有,輒嘩笑之,以為狂人。獨韓愈奮不顧流俗,犯笑侮,收召后學,作《師說》,因抗顏而為師。世果群怪聚罵,指目牽引,而增與為言辭。愈以是得狂名。居長安,炊不暇熟,又挈挈而東,如是者數矣。”
由上可知,他與當時所謂的“士大夫”階層還是有一定距離的,這從他的苦出身、自學成才直到“如是者數亦”都能看出來。當時真正的“士大夫”是不需要也不會這么做的,我國從三國時期魏文帝曹丕實行九品中正制后,士族合法地壟斷了做官大權和經濟大權,形成以士族為代表的門閥制度。上層士族的子弟,不管品德智能高低,憑著高貴的門第,生來就是統治者。到了唐代,魏晉以來的門閥制度仍有沿襲。貴族子弟都入弘文館、崇文館和國子學。他們無論學業如何,都有官可做,靠特權當官,他們不需要學習,也看不起老師。他們尊“家法”而鄙從師。到了韓愈所處的中唐時代,這種風氣仍然存在,上層“士大夫之族”自己不從師學習,也反對像韓愈那樣公然為人師的人,還對別人從師學習,“群聚而笑之”。 我們應該想象到早期的韓愈為博取功名也未能免俗,大老遠地找到“昌黎”這么個郡望,但他始終未能融進“士大夫”圈里去,甚而不斷地遭擠壓、排斥,這些“士大夫”們的嘲笑對于懷抱“治國平天下”的韓愈來講絕對不是新鮮事兒,甚至可以說是他心里揮之不去的陰影。這種以血緣決定的社會不公使他付出了太多的代價,對這種社會不公他應該是從骨子里憤怒的。
而韓愈的個性又是怎樣呢?他生活在“安史之亂”以后宦官專權、藩鎮割據、政治腐敗的中唐時期,卻能重視人材的培養和選拔,主張任人唯賢。他任監察御史時,曾提出減免賦役,并因此遭到貶斥。他反對藩鎮割據,并親身協助宰相裴度平定了淮西藩鎮吳元濟叛亂。他反對當時封建統治者大力提倡的佛教、道教,結果再次遭貶。由其經歷可以看出,韓愈的個性非常務實且有韌性,雖時運不濟,然屢挫屢戰。由此可見,韓愈作《師說》,大張旗鼓地宣揚自己的觀點,雖說是難能可貴,但更是其個性使然。
而既然批了,就要批個痛快。韓愈寫這篇文章時三十五歲,正在國子監任教。那么,韓愈為什么說“古之學者必有師”,“師道之不傳也久矣”?原來他所說的“師”,有其獨特含義。既不是指各級官府的學校老師,也不是指“授之書而習其句讀”的啟蒙教師,而是指社會上學有所成,能夠“傳道受業解惑”的人。韓愈既以這樣的人自我標榜,也以好為人師而著稱。《新唐書》本傳說他“成就后進士,往往知名。經愈指授,皆稱韓門弟子”。這就是把標桿樹起來了,然后以此標桿為武器進行猛批。
首先,作者論述從師學習的必要性,他說“人非生而知之者”,“古之學者必有師”,嚴正批駁了上層“士大夫之族”宣揚的血統論和經驗論,明確指出從師學習的必要性和重要性。這個觀點直到今天仍有積極意義。
接下來,關于從師學習的途徑,也就是擇師的標準,韓愈針對上層“士大夫之族”的門第觀念,明確提出“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并由此推出“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于弟子,聞道有先后,術業有專攻,如是而已”。這些思想閃耀著民主、進步的光芒,針砭了當時上層社會只看門第高低,不重真才實學的惡劣風氣,提出了全新的師道觀念。
“古之圣人,其出人也遠矣,……”一段把“士大夫”與古之圣人相比,從古今對從師學習不同態度導致不同結果的角度進行對比,何其明了!徹底否定了“士大夫”們對從師學習的態度。
“愛其子,擇師而教之;于其身也,則恥師焉,惑矣!”這句把家長對待教育的兩種矛盾態度進行鮮明的對比,家長是孩子的第一位老師,其影響可是至關重要。自個兒不尊師重道,請再好的老師也白費。
“彼童子之師,授之書而習其句讀者,非吾所謂傳其解其惑者也。”否定教師,不合格!
“句讀之不知,惑之不解,或師焉,或不焉,小學而大遺,吾未見其明也。”否定學習方法,撿了芝麻丟了西瓜!
“巫醫,樂師百工之人,……其可怪也歟!”這是從社會不同階層由不同的從師學習態度而致不同結果這一角度來說的:巫醫,樂師及各種工匠,不以互相學習為恥。士大夫這類人中,如有人稱人家為老師,稱自己為學生,這些人就聚集在一起嘲笑他。巫醫、樂師及各種工匠,士大夫之族是不屑與他們并列的,現在士大夫們的智慧反而趕不上他們。
絕妙的諷刺!尤其最后一句,切中肯綮,入木三分。這一對比更點出了“士大夫”階層的沒落與自大。
通過這些層層深入的批判,作者不僅展示了“士大夫”階層的無知和丑陋,更宣泄了自己對這種不公平的社會制度的不滿、諷刺。可以說是對當時教育的方方面面進行了無情的批駁和否定,從教師標準、擇師標準、從師學習態度、家庭教育、教師資格到學習方法學習環境一一加以批判,所以,從這個意義上來講,與其說韓愈在批判當時士大夫之族恥于從師的錯誤觀念,毋寧說他在批判這個已經病入膏肓的社會!
韓愈也曾和柳宗元一起,大力提倡古文運動。他主張:首先,文章要像先秦兩漢散文那樣言之有物,要闡發孔孟之道,反對六朝以來單純追求形式美,內容貧乏的駢驪文章;其次,語言要新穎。對那些“言之有物”的古文也要“師其意而不師其詞”,“言貴創新,詞必己出”,“惟陳言之務去”。本文中贊揚李蟠“好古文”,就是指的愛好他們提倡的那種古文。韓愈和柳宗元用他們自己杰出的散文影響文壇,還熱情地鼓勵和指導后學者寫作古文。經過他兩人和其他古文運動者的努力,終于把文體從六朝以來浮艷的駢文中解放出來,奠定了唐宋實用散文的基礎。但這僅僅改了文風,沒有改變沒落而頑固的“士大夫”們的學風。學風不盛,就是知識階層沒落的開始,一個自滿的社會是沒有前進的動力的,落后就要被淘汰。其實中晚唐不復“盛唐氣象”,世風頹廢,禮崩樂壞,當時作為社會中堅的“士大夫”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韓愈在政治上的作為讓我們相信,“文起八代之衰”的他也應該有這樣的政治敏感,其在古文運動中的努力目的并不僅僅在于文學,他推崇儒學,力排佛老,甚至為此“夕貶潮州路八千”,但還是未能挽回日薄西山的唐王朝。
(丁曉,河南理工大學高等職業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