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評艾青《冬日的林子》的魅力

摘 要：《冬日的林子》是艾青的一首很特別的小詩。與他的其它詩比起來，這首詩很少涉及政治和民族的寓意。這首詩之所以讓人感到一種美麗和幸福，是因為它寫得簡單真實而富有內涵。

關鍵詞：簡單 真實 美麗 幸福

你喜歡沒有陽光的冬日林子嗎？你喜歡干燥的風吹著的冬日的林子嗎？你喜歡天像要下雪的冬日的林子嗎？你喜歡沒有色澤沒有鳥鳴的冬日嗎？你未必喜歡，但艾青喜歡；因為喜歡，他就把這種幸福訴諸筆端。我們讀它的時候竟不知不覺地喜歡上了他們——詩和詩人。來看一下《冬日的林子》①為什么會讓人喜歡：

一、簡單

這個簡單包括三個層面：簡單的景物，簡單的心態，簡單的藝術形式。三者相輔相成，形成了這首詩突出的特點：簡單。其中簡單的景物，簡單的心態是簡單藝術形式的基礎；簡單的藝術形式反過來又加強了簡單的景物，簡單的心態。這里試圖通過分析藝術形式代替簡單的景物，簡單的心態，簡單的藝術形式三位一體的分析，分析了簡單的藝術形式，其背后的簡單的景物，簡單的心態也就顯現出來了。

從藝術形式上來看，這首詩的結構韻律非常簡單。全詩內容如下：

冬日的林子

我歡喜走過冬日的林子——

沒有陽光的冬日的林子

干燥的風吹著的冬日的林子

天像要下雪的冬日的林子

沒有色澤的冬日是可愛的

沒有鳥的聒噪的冬日是可愛的

冬日的林子里一個人走著是幸福的

我將如獵者般輕悄地走過

而我決不想獵獲什么……

第一節“我喜歡走過冬日的林子”是一個總起句，也是個中心句。下面三句并列句的運用，不但使詩顯得整齊有氣勢；更重要的是它的“冬日的林子”的重復出現，使詩句在有氣勢中又顯出簡單和單純。它用反復這種藝術形式強調了簡單，而這簡單又回應了詩句“我喜歡冬日的林子”，特別回應了“喜歡”二字。為什么喜歡呢？因為它是那樣一個林子。就這一節來說總起句非常簡單，三個排比句的運用加強了這種簡單，“冬日的林子”的重復使用強調了這種簡單。可見藝術上的簡單是經過詩人深思熟慮，獨具匠心營造的，而不是可有可無，漫不經心的。

第二節的中心句是“冬日的林子里一個人走著是幸福的”。這一節也很簡單。前兩句并列句中只有“色澤”與“鳥的聒噪”的不同，其余完全一樣，這很有點《詩經》的韻味。我們看《詩經》的首篇《關雎》②，其中就有不少重章疊唱，反復詠嘆，使《詩經》典雅簡單而又回味無窮。這里我們姑且把這種手法看作是對《詩經》的一種自覺不自覺的借鑒。當然這個分析也同樣適用于第一頁的詩句。“冬日的林子里一個人走著是幸福的”，它也同樣運用了簡單的結構和反復的手法。首先“冬日的林子”是第一節的反復與回應；“冬日的林子里一個人走著”其實是第一節第一句的變式；而“是幸福的”則與第二節的前兩句“是……的”結構重復。那么從藝術上來說這句詩就不但從內涵意義是全詩的中心句，而且從結構上，也使前后兩節緊緊地結合在一起，顯得十分緊湊，渾然一體。這是一種非常有藝術技巧的簡單。最后兩句是對中心句的解釋和延伸，在這里我們不談其意義上的作用，僅就藝術結構而言，使全詩顯得不是卒章見義，戛然而止；而是余味無窮，留下了巨大的想象空間。

全詩的第一句的標點符號是“——”，詩最后的標點是“……”，如果說“——”是解釋說明，引出三個并列句，那么“……”自然是回味沉思，令人遐想；并且從形式上看這兩個標點都是長標點，占兩個字的位置，這使全詩有一種對稱美，既和諧又簡單。

說了結構我們也順便談一下韻律。新詩的重點不在外部形式的押韻，而在內部詩情的節奏韻律。這首詩從內部韻律上講由于反復句式的運用，顯得整齊，節奏感強。而且這些重復句式的使用使詩一不小心又在外部結構上押了韻。第一節全是一個“子”字為韻腳，第二節是一個“的”字為韻腳，這種押韻使詩顯得簡單。詩的最后兩句不押韻，顯得整齊中有靈活，簡單中有變化。新詩固然不刻意追求外部押韻，但如果能同時兼顧到內外韻律自然是求之不得的事情。

二、真實

真實，我們從兩方面來探討：第一冬日的真實，第二作者內心的真實。

先說冬日的真實。詩的題目是《冬日的林子》，它寫了沒有陽光的冬日的林子，干燥的風吹著的冬日的林子，天像要下雪的冬日的林子，這些句子如果在別的詩中或小說中，就顯得凄慘壓抑，經常預示著一段郁悶的心情，一個悲哀的故事。就讀者的期待視野來說，這首詩是出人意料的：大家有點不明白，這樣的一個林子究竟有什么可愛之處？作者又為什么喜歡它？因為它是屬于冬日的，是自然真實的。脫去盛裝，去掉點綴，林子向你坦露自己；就像一個人向你投以真誠微笑，即使他不美，但因為真誠、真實，你也會喜歡他。大自然給了春天鳥語花香，給了夏天枝繁葉茂，給了秋天累累碩果，吸引著人們來踏青，避暑，收獲，歡聲笑語，熱鬧非凡。當冬日來臨，沒有陽光沒有色澤沒有鳥鳴的冬日來臨，林子終于成為林子自己了。一下子沒有了草的蔓延沒有葉的繁雜也沒有果的負擔，沒有鳥的鳴唱也沒有人的喧囂，林子在這時安靜了，也自由放松了，露出了自然的真實面目。這是多么美的林子啊，如此安靜，簡單，真實！它是大自然深藏不露的美，只有那些能夠穿過喧囂與虛飾的人才能夠看到，只有那些真正熱愛安靜和真實的人才能夠欣賞。

其次，真實的自我。如果說對林子的書寫只是對自然真實的摹寫，那么它的美還需要人的回應，這樣才顯得和諧靈動。這時候，詩人出現了，詩人一個人穿行在林子中——注意這里強調的是“一個人”。一個人穿行于沒有色澤沒有鳥鳴只有風吹著的林子，他自己感到無比的自由和真實：不必戴假面具，不必說言不由衷的話，不必理會塵世的喧囂，這一刻他是完全屬于自己的。人真正完全屬于自己的時候不多，尤其在一個戰亂的年代，所以詩人感到很幸福。更為重要的是作者沒有明確目的的簡單心態，使自我的心靈坦露了出來，可以說作者是在一個安靜，簡單，真實的自然中放牧自己的靈魂。他根本就沒有想從林子里捕獲什么，甚至作者也沒有想到通過這次穿行“捕獲”一首詩。雖然作者可能做出獵者的姿態，那只是如孩童在做一個游戲，一個只有自己知道的快樂的、童真的游戲。正因為沒有索取目的，詩人感到十分輕松，成為一個完全真實的自我。這一刻，沒有別人的干涉，也沒有生活的重負——因為“我決不想獲得什么”，那么還有什么可以成為負擔？在林子里穿行，僅此而已。從意義上說，這正是詩的中心句“冬日的林子里一個人走著是幸福的”得以成立的原因。它與在第一部分里探討的藝術形式上中心句的特色構成呼應。它們相輔相成，使詩渾然一體，又趣味無窮。

如果我們想到林子外面還有一個廣漠安靜的沒有色澤的冬日，那么一個人的穿行就不僅是在林子里而是在整個安靜的大自然中。至少在這個時候人完全融入了真實的自然，或者完全達到了自然狀態——赤子一樣自然真實。

到這里我們或許理解了詩人為什么喜歡冬日的林子，為什么冬日的林子一個人走著是幸福的。因為真實的自我走進了真實的自然，突然發現生活是如此簡單又是如此美麗，尤其是沒有什么索取目標時。請閉上眼睛想一下：廣漠的冬日，干燥的風吹著的冬日的林子，一個人輕捷地穿行在林子里，僅僅是一個人，也僅僅是穿行……這樣的冬日是令人難忘的，是可以入畫入詩的。

三、美麗幸福

要真正理解這首詩，我們還得對詩人及這首詩的寫作背景有所了解。

這首詩寫于1939年2月15日，當時作者因為戰爭緣故在桂林，隨行的是他的妻子張竹如和女兒七月。對于29歲的艾青，戰亂中的生活顛沛流離而復雜多變，再加上家庭的負擔，能有多少時候讓他一個人走過冬日的林子？正因為難得所以可貴。我們知道在人生最美好的青年時代艾青坐了差不多六年的監獄，在獄中他放棄了自己的繪畫專業，以一首《大堰河——我的保姆》登上中國詩壇。出獄后由父母做主娶了第一任妻子張竹如，新婚不久就離家到北京、上海、廣西找事做，期間嘗盡人間酸甜苦辣，看盡人世悲歡離合，不幸和不平始終撥動著詩人敏感的詩經。后來他終于攜妻子來到桂林，在一間小小的房里安了家，即使是這樣簡陋的生活也時常被空襲和流彈打破，要拖兒攜女鉆防空洞。這種不安定、嘈雜的生活，使偶爾一次林中穿行顯得無限幸福；僅僅是簡單，平靜，對作者來說就是美就是幸福，這是特別讓人感動的地方。相對于他們，我們今天平靜安穩衣食無憂該是多么幸福！然而事實并非如此，我們有太多的欲望，我們“什么都想獲得”，結果因為欲望沒有滿足而痛苦。可見幸福源于內心，源于簡單的心境——就像詩人在冬日沒有陽光的林子里穿行，“而我決不想獲得什么……”，因而“冬日的林子一個人走著是幸福的”。

這首詩寫于戰亂中，但卻沒有寫戰爭的殘酷，而是寫了林子的美麗和自身的幸福；透過這種美麗和幸福，我們看到的是作者對戰爭的厭倦以及對生活的熱愛。這正是這首詩的高明之處。詩與大自然融合，既有田園牧歌的味道又帶點沉思的歡愉的情感。詩中的景色、意境和風格讓人感覺到美，詩人所要表達的幸福感又深深地感染了讀者，而這一切均源于簡單：簡單的藝術追求，簡單的生活，簡單的心境。

“真實”對這首詩的貢獻也特別大。艾青雖然出生于地主家庭，但他五歲以前生活在一個窮苦的農村婦女家里，他骨子里深深地浸潤著農民的樸素、真誠和真實。他對真誠真實的渴望由于回到生身父母身邊而受到壓抑，壓抑的結果是使他更渴望真實。這在他29歲以前和29歲以后的整個生命中都有深刻的體現。

在戰亂中，一個冬日的林子所展示的真實韻味，不僅迎合了他一貫追求真實的愿望，而且能夠讓他在戰爭中舒展自己的身心，抒發自己的真實愿望。艾青寫了許多好詩，其中很多被提升得很高，很具有民族性、人民性和歷史性，能夠如此直接抒寫純個人感受的詩是很少的，這首詩可以說是其代表。個體向往簡單、真實的生活和心境與自然本身的簡單真實暗合，從而，自然顯出其美麗的一面，而詩人則感到無比的幸福。

這是一首真實而簡單的詩，表達了詩人真實簡單的心境。詩因為簡單真實而美麗，詩人因為簡單真實而幸福。

注釋：

①艾 青．艾青詩全編（上）[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3：237．

②施忠連主編．四書五經鑒賞辭典[Z]．上海：上海辭書出版社，2005：355．

（王小巧，云南臨滄師范高等專科學校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