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余華在創作之初深受川端康成的影響,因而兩者在小說敘事藝術上有其相似點,具體體現在敘事結構、敘事語言和敘事風格三個方面。
關鍵詞:余華 川端康成 敘事
余華是中國當代文壇上一位極具實力與個性的作家,其作品不僅在國內備受關注,在國際文壇上也有較大反響。川端康成是以《雪國》、《古都》等作品榮獲1968年諾貝爾文學獎的一名日本作家。兩位作家都有著不幸的童年經歷,創作之初又正值社會轉型時期,都經歷了從盲目模仿西方文學到兼顧中西方文學的過程。據余華自己所說:“川端的作品籠罩了我最初三年多的寫作。那段時間我排斥了幾乎所有別的作家。”①川端康成對余華創作上的影響是顯而易見的。但是,余華并不就是中國的川端康成,兩人在創作題材和藝術追求等方面都有著極大的不同,尤其是1986年以后,卡夫卡的影響使他在創作上風格突變,由先前的多愁善感蛻變為憤世嫉俗,即便是這樣,川端康成的影響仍然依稀可辨。本文擬從小說的敘事結構、敘事語言和敘事風格三個方面來比較他們的相似點。
一、淡化情節的抒情性敘事結構
和其他小說作家不同的是余華和川端康成的小說對故事情節都不是很關注,可以說淡化故事情節的抒情性敘事結構是兩位作家作品中的一個共同特點。
以川端康成的《雪國》為例,這部使他榮獲諾貝爾文學獎的作品從情節上看十分簡單,只是寫一個游手好閑之徒島村三赴雪國去會一個藝妓,整部作品“幾乎沒有稱得起事件的事情”,沒有戲劇性沖突,沒有曲折,只有平靜略帶抒情的敘述。這種虛虛實實、實實虛虛的特色,也同樣體現在《古都》等作品中。有人曾認為: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古都》是地理風土小說。事實上作者究竟是想寫美麗的女主人公,或是女主人公姐妹倆,還是想寫京都風物,作者本人也難以說清楚。②作為日本文學的杰出繼承者,川端是帶著對人生的獨特思索、對愛的執著追求來抒發他的心曲的。可以說,故事情節本身已不是吸引讀者的重要內容,那種充溢在字里行間的日本傳統美、自然美與人情美才是撥動人心弦的地方,這種特色恰好也體現在余華的作品之中。
余華的成名作《十八歲出門遠行》中的敘述如夢一般的迷蒙、離奇、游移不定,多種可能性解構了故事本身的意義。《四月三日事件》則用幻覺將故事肢解成碎片,在變形的故事碎片中折射出一個迫害妄想狂的痛苦、焦灼的靈魂。而在《古典愛情》、《河邊的錯誤》、《鮮血梅花》等作品中,通過對才子佳人小說、偵探小說、武俠小說的戲仿,消解了這類小說原有的故事情節,破壞了讀者的閱讀期待。從《在細雨中呼喊》到《活著》再到《許三觀賣血記》,余華開始向現實回歸,故事變得越來越清晰好讀,但他卻故意過濾了故事的細枝蔓葉,而讓它們負載著作品的深刻內涵,生存的焦慮釀成文化的底蘊,傳達出深厚的人文關懷精神。
二、簡潔而富于表現力的敘事語言
余華和川端康成在敘事方面都有刻意和獨特的追求,他們的敘事語言都經歷了清麗質樸、過于鋪張揚厲和返樸歸真三個階段,均具有東方語言傳統的簡潔和純凈,看似簡單實則極富表現力,意蘊深遠。如在《雪國》里伴隨著葉子的出現,兩次讓她在古樸純真的大自然懷抱里唱出發自肺腑的童年的歌:
蝶兒、蜻蜓、還有蟋蟀,
在山上鳴叫啁啾,
金琵琶、金鐘兒,還有紡織娘……
當葉子讓孩子脫衣洗澡時,她是以“帶著幾分稚氣的母親”的嗓音唱這些歌的。川端寫道:“這是一首‘拍球歌’。她用一種嬌嫩、輕快、活潑、歡樂的調子唱著,使島村覺得剛才那個葉子猶如在夢中出現似的。”表面上看,這歌里似乎并沒有什么含意,然而恰恰是這種無意又蘊含了一切意義。與其說它是語言的表述,莫如說是感情的流露,是對人類純真的童年的呼喚,這種詩一樣的語言在川端的作品中俯拾皆是。
同樣,余華創作中的敘事語言也極富表現力。汪暉曾評論說:“他對句子的穿透力達到了驚人的程度,以至于現實僅僅存在于句子的力量抵達的空間,含糊卻又精確,模糊卻又透明,余華為此沉醉不已。”通過比較,我們不難發現,余華和川端康成的敘事語言實際上都帶有現代主義的技巧,具有以下幾個共同點:
第一,他們都喜歡用一些奇特的比喻,表面上毫不相干的喻體和本體卻有著極富邏輯的關系。如《雪國》中寫葉子的眼睛“同燈光重疊的那一瞬間,好像在夕陽的余輝里飛舞的妖艷而美麗的夜光蟲”,寫女主人公“駒子的嘴唇十分柔滑,宛如美極了的水蛭的環節。”余華在這方面同樣出類拔萃。如《十八歲出門遠行》中的:“柏油馬路起伏不止,馬路像是貼在海浪上。我走在這條山路上,我像一只船。”正如汪暉評論的:“他對語言、想象、比喻的迷戀成為一種獨特的標記,只要讀上一兩小節,你就知道某篇文章出自他的手筆。”
第二,他們都喜歡運用象征,使語言意蘊深長。如《伊豆的舞女》中“我,不時地回頭看看她們,一股旅游的情趣油然而生。”《千只鶴》中運用象征凸現茶具的客體物象,以此來反映人物主體的心理意識。在余華的作品中,象征同樣比比皆是,比如《活著》里的牛象征著中國文化,《西北風呼嘯》中主人公的門被不速之客無端地撞開,象征著主體被客體的主宰。
此外,余華和川端康成都借鑒了西方文學中現代主義的一些技巧,如川端在《雪國》里充分運用了意識流手法;余華的小說中大量運用了夢境、幻覺等,在《許三觀賣血記》中大量運用重復,對強化作品主題、凸顯人物性格起到了極其重要的作用。
當然,相比之下,川端康成的語言較之余華要成熟老練得多,其文字的含蓄美也表現得更突出,但是,余華的多方面的嘗試與不斷的進步也給我們以有益的啟迪。
三、個性迥異的敘事風格
余華和川端康成都是感受性極其豐富的作家,不幸的童年經歷使他們同樣的多愁善感,作品中都有憂郁、哀愁的一面,尤其是余華初期的作品,給人一種無處不在的憂郁感。但是,兩人的敘事風格又更多地呈現出各自的個性。川端康成始終是按一種風格寫作,他只是哀傷呻吟,而沒有憤怒和反抗,他站在文化沖突的風尖浪口,呼喚著傳統的精靈,構筑他傳統美的世界。而余華則風格多樣,他憤世嫉俗,甚至在作品中充斥殘忍暴力,前期多愁善感、憂郁茫然,后期則冷靜幽默,是用一種客觀的敘事筆調描寫一個自我感知的真實世界。
川端康成的成名作《伊豆的舞女》,標志著他藝術個性的形成。《雪國》中他的美學理念得到了進一步的發揮,作家懷著豐富又超然的同情心,寫出了主人公駒子的哀愁和不幸。作家以工筆化的描寫將這種哀愁余音化,使小說中的人物都處在憂郁朦朧的包裹之中。以后,無論是《舞姬》還是《古都》,在其作品濃郁的詩情中也仍然流露出哀愁的心緒、憂郁的底色。
余華在《現實一種》里采用的是一種超然物外的敘事語調,不動聲色地敘述了兄弟之間互戮的血腥過程。冷靜得近于冷漠。直到《在細雨中呼喊》,這種冷漠敘述才發生了轉變,敘事的語調中透出溫情,不再陰冷壓抑。《活著》的敘事更趨于平靜,透出親切之感,還交織著幽默。如在《許三觀賣血記》中,他對每一次賣血事件中喝水、見血頭、吃豬肝、喝二兩黃酒的不厭其煩的重復,不僅一次次渲染同一支生存悲曲,還制造出一種諧謔的藝術效果,將悲喜糅合在一起,令讀者在一次次震撼中發出苦笑。
總之,他們以其極端個性化的敘事藝術豐富了世界文學的寶庫,帶給我們不同的審美享受。
注釋:
①余 華.我能否相信自己[M].北京:人民日報出版社,1998.
②葉渭渠.川端康成評傳[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9.
(許輝妮,湖南文理學院文史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