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源氏物語》看中國文學對日本文學的影響

摘 要：中日兩國古代文學有著密不可分的血緣聯系，日本古代文學深受中國文學的影響。日本物語文學經典作品《源氏物語》，在結構、情節、主題等方面均有中國文學的滲透，說明中日文學交流有著源遠流長的、不可分割的血脈聯系。

關鍵詞：光源氏 桐壺更衣 長恨歌 紫式部

在日本文學史上，平安王朝（794－1192）時代是百花爭艷的繁榮時期，出現了當時世界上篇幅最長，藝術成就最高的長篇寫實小說《源氏物語》。全書54回，近百萬字。結構上可分為前后兩部分：前44回，以光源氏一生為中心，描寫他的愛情、政治等由榮華到沒落的生活經歷，是全書的主體部分。后半部描寫光源氏之子薰（實為三公主和柏木大將的私生子）與宇治山莊女子之間錯綜的愛情糾葛。小說歷經4代天皇、跨越70多個年頭。

《源氏物語》看上去滿紙談情說愛，但作者紫式部巧妙地運用了借情言政的表現手法，深刻地揭露了以掌握政治實權的大貴族藤原氏一族的代表人物右大臣、弘徽殿為一方，和以皇室血緣、尊皇勤王的親皇派的左大臣、光源氏為一方的皇位角逐。通過源氏的生活經歷和愛情故事，描寫了當時貴族社會政治的腐敗、生活的奢侈和一夫多妻制下婦女的悲慘命運，比較完整地反映了平安王朝貴族階級各方面的生活，開創了散文與詩歌融匯在一起、詩文并茂的藝術結構形式，開辟了物語文學的新道路，使日本古典現實主義文學達到一個新的高峰。

中日兩國古代文學有著密不可分的血緣聯系，《源氏物語》在很多方面受到中國文學的滲透，書中引用的典籍有《老子》、《莊子》、《列子》、《韓非子》、《戰國策》、《詩經》、《禮記》、《論語》、《孝經》、《史記》、《漢書》、《晉書》、《昭明文選》以及白居易、劉禹錫、陶淵明等人的作品。引用最多的是白居易的詩，其中諷喻詩占半數以上，感傷詩占了三分之一以上，特別是長詩《長恨歌》更是對《源氏物語》影響深遠，從中可以看出中國文學對日本文學的影響。

《源氏物語》第一章的大半部分，紫式部巧妙地模仿了白居易《長恨歌》的結構、情節，從《長恨歌》的“后宮佳麗三千人，三千寵愛在一身”延伸開來?！霸捳f從前某一朝天皇時代，后宮妃嬪甚多，其中有一更衣，出身并不十分高貴，卻蒙皇上特別寵愛?！币源碎_始表現作者通過愛情故事而諷喻現實的目的。

我們看第一回《桐壺》與《長恨歌》的相同之處：

1．施愛者是帝王。唐玄宗寵愛楊貴妃，甚至在貴妃生日時，不惜一切，遠從海南進荔枝給她。并且愛屋及烏，楊貴妃的大姐封為韓國夫人，三姐封為虢國夫人，八姐封為秦國夫人，叔伯兄弟楊銛官鴻臚卿，楊錡官侍御使，楊釗賜名國忠，封魏國公，后為丞相。真是“三千寵愛在一身”、“姊妹弟兄皆列土”。桐壺帝對桐壺更衣是“特別寵愛”，致使那些出身高貴的妃子對她忌恨、誹謗，以致她“生起病來，心情郁結，?；啬锛倚蒺B?；噬显桨l舍不得她，越發憐愛她，也不顧眾口非難，一味徇情?！痹诟滤篮笥帧白焚浫弧?。 對更衣所生的兒子也是“看作自己私人的秘寶，加以無限寵愛?！?/p>

2．被寵愛者是佳人。楊貴妃是“天生麗質難自棄”、“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宮粉黛無顏色?！蓖馗乱彩恰盎ㄈ菰旅驳拿廊藘?。”

3．佳人先帝王而逝去。楊貴妃是“宛轉蛾眉馬前死”、“君王掩面救不得”。桐壺更衣被弘徽殿女御等妃子們無情加害，嬌弱多病，孤苦無告，在一個苦風凄雨的夏夜，給皇上留下“面臨大限悲長別，留戀殘生嘆命窮”的絕命詩，與世長辭了。

4．佳人逝去，帝王沉湎在綿綿長恨無窮悲嘆之中。貴妃死后，唐玄宗是無限傷心：“行宮見月傷心色，夜雨聞鈴腸斷聲”、“馬嵬坡下泥土中，不見玉顏空死處”、“芙蓉如面柳如眉，對此如何不淚垂”、“夕殿螢飛思悄然，孤燈挑盡未成眠”、“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得知桐壺更衣死的消息，桐壺帝是“心如刀割，神智恍惚……籠閉一室，枯坐凝思?！币院笠病氨椴粶p，無法排遣?！皇浅耗阂詼I洗面?！笨匆娒鼖D從更衣娘家帶回來的禮物，竟然想到：“這倘若是臨邛道士探得了亡人居處而帶回來的證物鈿合金釵……”，真是癡心到了極點，希望“愿君化作鴻都客，探得香魂住處來”?！斑M內就寢，卻難于入寐。翌日晨起，……懶得處理朝政。……飲食不進：早膳勉強舉箸，應名而已；正式御餐，久已廢止了。”對更衣的思念，竟到了茶飯不思，不理朝政的地步。

5．通過愛情故事，表達諷喻主題。

《長恨歌》的諷喻意義表現在，對唐明皇的荒淫誤國以及與其密切相關的種種弊政進行揭露，暗示李楊愛情悲劇的根源，預示唐朝盛極而衰的歷史發展趨勢。開首就點明“漢皇重色思傾國”，揭示出批判重色傾國的主題?！对词衔镎Z》也是如此，通過光源氏的荒淫生活以及貴族統治階層的權勢之爭，來揭示貴族社會崩潰的歷史必然性。《桐壺》就道出了這一諷喻的主題思想：

大家側目而視，相與議論道：“這般專寵，真正教人吃驚！唐朝就為了有此等事，弄得天下大亂。”這消息漸漸傳遍全國，民間怨聲載道，認為此乃十分可憂之事，將來難免闖出楊貴妃那樣的滔天大禍來呢。

更衣在世之時，萬人譏誚怨恨，皇上一概置之不顧。凡有關這更衣之事，一味徇情，不講道理。如今更衣已死，又是日日愁嘆，不理朝政。這真是太荒唐了。

可以說，《長恨歌》與《源氏物語》都是以諷喻手法來反映一個時代的社會世相的。

從以上幾方面我們可以看出，《源氏物語》在結構、情節、主題等很多方面模仿了白居易的《長恨歌》，這一方面說明中國古代文學對日本文學的影響非常大，另一方面也說明作者紫式部對中國古代文學的喜好和應用。

公元618—907年，是大唐時期，日本古代的執政者對當時中國高度發達的文化非常仰慕，因而通過學習漢文來發展自己的民族文化。日本的使節、僧人、留學生等，經常冒著東海的驚濤駭浪，長途跋涉來到中國。從唐太宗貞觀四年（公元630年）開始，日本總共派了19次遣唐使，每次來人少則百余，多時達五、六百人。他們把中國高度發達的文化帶回國內，從古代到明治時代的官方文章都以漢文字書寫。到平安時代，漢詩文占據了日本文學的正統地位。

紫式部家學淵遠，她的曾祖父和祖父都是著名的和（漢）詩歌能手，外祖父也善詩文。她的父母都出身于世代書香門第，父親是著名學者菅原文時的得意門生，善漢詩文、和歌，母親也有才名。紫式部自幼受到文學熏陶，父親教哥哥學習中國古典文學知識，她就旁聽。因為她資質聰慧，刻苦學習，每當遇到難解難記誦的地方，她總要比哥哥理解得快，記誦得更熟。父親常常嘆息紫式部生為女兒身，而未生為男兒。

紫式部熟知日本的文史典籍、古事記、日本書記、萬葉集、古今和歌集等，而且善音律，熟悉佛教經典。通曉中國的《史記》、《漢書》等，尤其精通白氏文集。《源氏物語》除了在《桐壺》篇中，重色定情、承歡、傷逝、追思等情節都酷似《長恨歌》外，活用其他中國古代典籍的也不少，如：

第九回《葵姬》中，光源氏在妻子葵姬死后，悲傷嘆氣，凄涼寂寞。有一日傍晚，晚風凄厲，冷雨連綿。光源氏情懷悲戚，獨自吟詠“為雨為云今不知”之詩。這是引自唐代詩人劉禹錫的《有所嗟》：“庾令樓中初見時，武昌春柳似腰支。相逢相失兩如夢，為雨為云今不知?！碑敃r光源氏的妻兄頭中將在旁邊對吟：“為雨為云皆漠漠，不知何處是芳魂?！边@詩句和劉禹錫的詩，都根據《昭明文選》中，宋玉的《高唐賦》中語：“昔者，先王嘗游高唐，怠而晝寢，夢見一婦人，曰‘妾巫山之女也，為高唐之客，聞君游高唐，愿薦枕席?！跻蛐抑?。去而辭日：‘妾在巫山之陽，高丘之阻，旦為初云，暮為行雨。朝朝暮暮，陽臺之下?！┏曋缪浴！?/p>

第十回《楊桐》中，弘徽殿女御狠毒專橫，朱雀即位，她晉為皇太后。桐壺帝在世時對藤壺皇后是“無微不至的寵愛”，桐壺帝死后，藤壺皇后擔心自己“慘遭戚夫人的命運”，于是下定決心遁入空門。這個典故出自于《史記·呂后本紀》。

弘徽殿太后哥哥的兒子頭弁，意欲加害光源氏，就在光源氏的面前說：“白虹貫日，太子畏之！”意思是譏諷光源氏將不利于朱雀帝，最終使光源氏流放到須磨。這個典故出自于《史記·鄒陽列傳》中，“昔者，荊柯慕燕丹之義，白虹貫日，太子畏之。”當年燕太子丹使荊柯刺秦王，看見白虹貫日，知道是失敗之兆，心中恐懼。頭弁正是想以此陷害光源氏。

光源氏朗誦“我文王之子，武王之弟……”，以周公自比。典出《史記·周世家》，周公誡子伯禽曰：“我文王之子，武王之弟，成王之叔父。我于天下，亦不賤矣?！惫庠词弦酝氐郾任耐?，以朱雀帝比武王，自比周公旦。

第三十三回《藤花末葉》中，光源氏之子夕霧拜訪舅父家，行將與表妹方居雁成婚，酒宴上，舅父責備夕霧：“古籍中有‘家禮’之說?？酌现棠愣ㄈ簧钔?。但你不肯視我如父，忤我太甚，教我好恨??！”語出《史記·高祖本紀》：“六年，高祖五日一朝太公，如家人父子禮。”

第三十四回（下）《新菜續》中，頭中將之子柏木隨許多貴公子到光源氏府第六條院，參加射箭比賽，有人說：“承蒙諸位夫人送來這許多華麗的獎品，美意誠可感謝！單教百步穿柳葉的能手欣然享受，未免太殺風景了。本領差些的人應該也都來參與競賽?！弊髡咭浴鞍俨酱┝~”來形容射箭能手。此典出自于《史記·周本紀》：“楚有養由基，善射者也，去柳葉百步射之，百發而百中之?！?/p>

從以上所舉之例，我們可以看到中國古代文學對《源氏物語》的影響是既深且廣。

參考文獻：

[1][日]紫式部著．豐子愷譯．源氏物語[M]．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2．

（孫曉琴，河南周口師范學院中文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