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典經濟與資本主義經濟

［摘 要］在歐洲歷史上，古代奴隸制社會與近代資本主義社會不僅在精神文化上，而且在經濟模式、經濟關系等物質文化上，都存在著相當的一致性，這種一致性足以讓古代希臘列入“古代商業社會”的范疇。

［關鍵詞］古典經濟 近代資本主義經濟 一致性

古代社會與近代資本主義社會在經濟行為或經濟模式上究竟存不存在一致性？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這種一致性是否大到足以使古代社會冠以“商業社會”的稱號？以下兩個人的思想將有助于我們對這一問題的回答，他們是馬克思、顧準。

馬克思，這位歷史唯物主義大師在《資本論》中已經對古典奴隸制的經濟運行及與資本主義的關系作了鞭辟入里的分析：“在奴隸經濟(不是家長制的奴隸經濟，而是后來希臘羅馬時代那樣的奴隸經濟)作為致富手段存在的一切形式中，因而，在貨幣通過購買奴隸、土地等等而成為占有別人勞動的手段的一切形式中，貨幣正是因為可以這樣使用，所以作為資本可以增殖，生出利息。”“在雅典人中，奴隸主由產業地而直接使用奴隸得來的利益，或將奴隸出租給別個業主(譬如租給采礦工業)而間接得來的利益，只是當作墊付的貨幣資本的利息(連帶折舊在內)?！@完全如同在資本主義生產之下，產業資本家把一部分剩余價值加上固定資本的折舊，當作他的固定資本的利息及償還來計算一樣；也完全如同那些把固定資本(房屋、機器等等)出租的資本家的一般通則那樣。”可見，奴隸制與資本主義有著原理相同的經濟運行法則。

這就難怪奴隸制在近代的北美大陸上再度興盛，并與資本主義發生著緊密的藕合。在有著大量處女地可供自由墾殖的北美，奴隸制成了組織大規模棉花生產的唯一形式?！皼]有奴隸制就沒有棉花；沒有棉花，現代工業就不可設想。奴隸制使殖民地具有價值，殖民地產生了世界貿易，世界貿易是大工業的必備條件?！惫识巴瑱C器、信用等等一樣，直接奴隸制是資產階級工業的基礎?！豹?/p>

這樣的奴隸制經濟當然只能是以市場為旨歸的商業經濟?！霸诿绹喜扛髦?，當生產的目的主要是直接滿足本地需要時，黑人勞動還帶有一種溫和的家長制的性質。但是隨著棉花出口變成這些州的切身利益，黑人所從事的有時只要七年就把生命耗盡的過度勞動，就成為事事都要加以盤算的那個制度的一個因素”。美國奴隸制在后來的廢除，除了自由主義的政治考慮以外，經濟上的首要原因便是它的棉花市場因受到印度、埃及、巴西等國的競爭而日趨縮小。古代羅馬的情形也如此。公元前二世紀以后，當羅馬軍團的滾滾征服用無以計數的戰利品和戰俘淹沒了意大利本土，中部意大利和坎巴尼亞使用奴隸勞動的葡萄、橄欖種植園開始取代了原來的谷物經營；南部意大利、西西里、薩丁尼亞和北非則發展起奴隸制的大牧場。與此同時，在西西里和北非，大規模的谷物種植也采取了奴隸勞動的形式，此三者都以供應意大利日漸擴大的寄生性市場為依托。到三世紀危機期間，當中部意大利重新恢復了自足式的谷物種植時，則不僅意味著市場的蕭條，也同時意味著奴隸制的衰落。奴隸制與市場存在著絕非偶然的關系。

進一步地說，正是古代文明與近代文明在上述經濟模式上的同構性，構成了歐洲歷史縱向統一性的最深刻的基礎?！罢癫煌牡刭|層系相繼更迭一樣，在各種不同的社會經濟形態的形成上，不應該相信各個時期是突然出現的，相互截然分開的……在這里起作用的普遍規律在于：后一個(生產)形式的物質可能性——不論是工藝條件，還是與其相適應的企業經濟結構——都是在前一個形式的范圍內創造出來的?！薄肮糯拿鬟z留給中世紀的幾個城市，即威尼斯、熱那亞、皮薩、佛羅倫薩，這些城市共和國，曾經為現代資本主義舉行過奠基禮：現代銀行和國際匯兌制度發源于此，近代物理學和實驗科學濫觴于此。她們還是文藝復興的故鄉?！豹?/p>

馬克思主要依據歐洲的歷史，創造性地提出了人類社會發展的五種形態學說；但他并沒有因此而割裂歷史各階段間的聯系。就本文所關注的問題而言，馬克思不僅認為歐洲的古代與近代存在著聯系，而且這種聯系遠不僅限于精神文化的前后傳承——文藝復興已經概括了這種傳承，更指作為這種傳承的基礎的物質一致性?；谶@種一致性，他明確提出了“古代商業民族”的重要概念，而古典奴隸制的希臘正是古代世界少有的“商業民族”。馬克思的回答很符合于歷史的邏輯與真實。

談談顧準對于這個問題的看法。顧準雖不是專業的史學工作者，但他由研究筆記輯成的《希臘城邦制度》卻成為希臘史研究的經典之作；同時，作為杰出的馬克思主義的理論工作者，他的希臘史研究完整體現了馬克思主義的世界觀和方法論的指導，從而成為歷史唯物主義在具體歷史研究中的深化與發展。

關于古代經濟與近代經濟的關系，顧準認為：“歐洲文明的傳統，離不開希臘。希臘的社會經濟類型、希臘思想，被羅馬幾乎全盤繼承。蠻族征服，給歐洲文明打上了日耳曼的烙印，可是羅馬傳統通過基督教會大部分保存下來了。13世紀以后的文藝復興運動，更使被基督教神學掩蓋掉的那部分，歡樂的、世俗的人生哲學，民主主義的政治哲學，和具有強烈實證氣味的理性主義學術思想，以新的面目恢復了它們的舊觀。誰都承認，文藝復興是世界近代化，亦即資本主義化的一個重要因素。不過，某些外國人盡管不會冒天下之大不韙而隨意割裂近現代歐洲與古代希臘在傳統文化上的一脈相傳，卻可以隨意割裂它們在生產方式上的陳陳相因。但事實上，“假如我們把資本主義和希臘羅馬文明兩者的關系弄得十分緊密的話，我們未始沒理由把資本主義定義為產業革命以后那種現代化的生產方式和生產關系，而把產業革命以前的工場手工業，有組織的金融方法，規模十分宏闊的航海、商業、殖民，都看作現代化資本主義的準備階段?！豹?/p>

可見，顧準將資本主義生產方式的形成視為一個不間斷的歷史過程，其起點則在希臘。因為泛海殖民和商業正是希臘史的根本特征，舍此則無法理解希臘的城邦制度。根據顧準的《希臘城邦制度》，“海外殖民城市是城邦制度的發源之地”。多利亞人的入侵，進一步促進了邁錫尼時代業已開始的海外殖民活動。殖民者為了防衛當地土著人的報復，也為了防衛頻頻發生的海盜劫掠，不得不“筑城聚居”——這就是城邦的起源。

航海活動的最重要最深遠的后果，是打破了邁錫尼時代的以血緣為基礎的組織原則，建立了“以契約為基礎的政體”。航海的艱險和同舟共濟的要求無形中消弭了人們之間的氏族身份界限，這種關系還因上岸后對付本地敵人的需要得以延續。超越血族情感之上的“同伙”“戰友”關系由此孕育，它的進一步發展則是公民意識和公民政治的誕生。正是在最初的海外殖民地小亞細亞，最先傳誦起擺脫氏族意識的傳統，抒發個人自由和自主情緒的“抒情詩”。公元前七世紀起，發源于小亞細亞的城邦制度又反饋回希臘本土，城邦制度遂大行其道。

“在古代技術條件下移居海外的人，總有些冒險家的氣質。即使多里安人入侵時期出走的，顯然也因為他們不愿屈居于被征服者的地位……希臘人這種自立門戶的強烈愿望”，決定了殖民城邦的“分裂繁殖”，不相統屬。多數殖民城邦走上農工商兼營發展的道路。而星羅棋布的殖民城邦同時又構成了希臘世界的海上貿易商站網，因此，正如近代的“殖民地產生了世界貿易”一樣，古代希臘的殖民地產生了地中海范圍的世界貿易。如果考慮到近代的世界貿易是整個資本主義世界合力參與的結果，則由小小的希臘民族獨力造就的地中海貿易如何不是一種奇跡？

在另外的場合，顧準還從奴隸制度的角度分析了希臘城邦的商業性。他說：“奴隸要占優勢成為‘制度’，這唯有在商品貨幣關系十分發達的工商業城邦中才有可能。其條件是：具有可以擁有奴隸的自由民(相對于沒有這樣大的個人權利的王朝臣民)；商品貨幣關系發達，使財富有無限積累的可能，使自由民有把財富投資于奴隸這種“生產性固定資本”上的要求。沒有這些條件，只會有鴛鴦、襲人這類奴隸，奴隸成不了制度。”換言之，古典奴隸制本身正是希臘商業經濟的高度概括。

由上可見，顧準和馬克思一樣，直截了當地確認了古代社會與近現代資本主義的源流關系，并把這種關系由文化傳統的精神層次進一步落實到生產方式和生產關系的物質層次。古代社會與近代資本主義無論在精神文化上，還是在經濟模式、經濟關系等物質文化上都存在著相當的一致性，這種一致性足以讓古代希臘列入“古代商業社會”的范疇。

［參考文獻］

［1］《馬克思恩格斯全集》(1)，人民出版社1956年版。

［2］《馬克思恩格斯全集》(2)，人民出版社1965年版。

［3］《馬克思恩格斯全集》(25)，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

［4］《資本論》(第1卷)，人民出版社1951年版。

［5］馬克思：《資本論》(2)，人民出版社1953年版。

［6］《馬克思恩格斯選集》(23)，人民出版社1972年版。

［7］《馬克思恩格斯選集》(47)，人民出版社1979年版。

［8］《馬克思恩格斯選集》(1)，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

［9］顧準：《民主與“終極目的”》，中國青年出版社1999年版。

［10］顧準：《希臘城邦制度》，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2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