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左傳》以崇禮尚德為取勝之道的思想傾向

［摘 要］《左傳》以崇禮尚德為取勝之道的思想傾向表現在多個方面。將崇禮尚德視為取威定霸的重要條件；是爭取軍心，鼓舞士氣的有效方法；以崇禮尚德為標準任用將領是決定戰爭成敗的關鍵。

［關鍵詞］《左傳》 崇禮尚德 思想傾向

［中圖分類號］K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489(2008)02－79－02

本文在借鑒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就《左傳》以崇禮尚德為戰爭取勝之道的思想傾向進行專題性研究，以便加深我們對春秋時期戰爭實質及其特點的理解。

一、將崇禮尚德視為取威定霸的重要條件

春秋時代是我國歷史上一個社會大變革、大動蕩的年代，雖然西周奴隸制的經濟基礎和上層建筑行將崩潰，但在意識形態領域內，其文化還有很強的影響力，諸侯們不愿意公開地背棄傳統的倫理關系和君臣之道，他們更愿意利用這塊招牌作為掩飾來謀求自己的利益。此外，崇禮尚德的思想觀念在春秋時期之所以還能站穩腳跟，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人們對于戰爭的本質和作用的認識已經提高到了一個新的階段，那種“河山之固，在德而不在險”的觀念已經深入人心，致力于德行的建設才是鞏固霸主地位的關鍵因素。

《左傳》僖公四年載“齊桓公率諸侯之師侵蔡伐楚”，“夏，楚子使屈完如師”。齊桓公很得意地想要炫耀一下自己的軍隊，“陳諸侯之師，與屈完乘而觀之”，并對屈完威脅說：“以此眾戰，誰能御之!以此攻城，何城不克!”然而屈完并沒有被強大的兵力所震懾，他從容不迫地回答說：“君若以德綏諸侯，誰敢不服？君若以力，楚國方城以為城，漢水以為池，雖眾，無所用之!”以義正詞嚴，不卑不亢，柔中有剛的辭令表達了其對德、禮的遵循和推崇，向人們展示了德、禮對戰爭勝負和性質的重要作用，迫使齊桓公和楚國和解并達成“召陵之盟”，而齊桓公當然也懂得“以德行仁者王”的道理，正好也借此機會顯示自己重德、講禮的戰略意圖，爭取各諸侯國的歸附。所以桓公在楚國已做讓步，承認“包茅不入”之罪的情況下，保持了“尚德”的形象，為爭奪中原霸主地位打下基礎。

楚向來被視為蠻夷，但為了爭霸中原，也要適應中原的價值觀念。因此，楚莊王爭霸的思想也受崇禮尚德觀念的制約，在軍事行動中側重于以德、禮為號召，其后世在爭霸斗爭中也繼承了這一思想，《左傳》均以褒揚的態度予以記載。

《左傳》宣公十一年冬，楚莊王因為陳發生夏征舒殺陳靈公之亂而率軍伐陳，殺死了夏征舒，并把陳作為一個縣納入了楚國的版圖。楚大夫申叔時說：“夏征舒弒其君，其罪大矣；討而戮之，君之義也。抑人亦有言曰：‘牽牛以蹊人之田，而奪之牛。’牽牛以蹊者，信有罪矣；而奪之牛，罰已重矣。諸侯之從也，曰討有罪也。今縣陳，貪其富也。以討召諸侯，而以貪歸之，無乃不可乎？”楚莊王聽后認為很有道理，采納了申叔時的意見并重新封陳，“鄉取一人為以歸”。在當時晉楚爭霸的情況下，楚國沒有足夠的力量消滅陳國，即使滅掉陳，也無力長久地統治它，所以重新封陳國。但楚莊王因此樹立了重德尊禮的形象，《左傳》作者也贊揚他的做法為“有禮也”。

《左傳》宣公十二年春，楚莊王因為鄭國依附晉國而圍攻鄭。三月后攻陷了鄭，鄭襄公只好“肉袒牽羊”來迎楚軍。楚莊王左右曰：“不可許也，得國無赦!”莊王卻認為：“其君能下人，必能信用其民矣!庸可幾乎!”于是楚軍后撤三十里，與鄭講和。晉大夫士會稱贊楚莊王說：“楚軍討鄭，怒其貳而哀其卑，叛而伐之，服而舍之，德、刑成矣。伐叛，刑也；柔服，德也。”以德柔服中小國家，只要戰敗國從道義上認輸，從外交上服從戰勝國就算達到了目的，以戰爭取得崇高的地位和威信才是最重要的。

吳王闔閭與越王勾踐加入爭霸者行列，已是春秋末期，吳越爭霸更注重實際利益，《左傳》記錄了吳無禮不德的事件，從反面論證了無禮不德者，霸業即便成就也難以長久。

《左傳》襄公十三年載，楚共王去世，吳乘楚國喪之機攻打楚國，結果大敗。《左傳》作者評曰：“吳為不弔。《詩》曰：‘不弔昊天，亂靡有定。’”楊伯峻注：“弔與淑字古本一字，淑，善也；弔亦善也。”“吳為不弔”即是“吳為不善”之意。作者又借晉范宣子之口，評吳“不德也”，直截了當地表現了對吳國的貶惡態度。

崇禮尚德作為春秋時期意識形態的主流是符合歷史實際的，它是衡量謀求與取得霸權的重要政治價值尺度，《左傳》作者在其書中極大地倡導與宣揚了這種觀念并給與高度評價。

二、崇禮尚德是爭取軍心，鼓舞士氣的有效方法

戰爭的謀劃和指揮者是王和帥，而士兵和民眾卻是戰爭的主體和決定力量，雖說“春秋無義戰”，但時刻將自己裝扮成崇禮尚德的典范，勢必會贏得戰爭的主動權，而讓敵人陷入被動的境地。

晉楚城濮交戰之初，晉文公在楚將子玉的步步威逼下，遵守了自己昔日“退避三舍”的諾言，當晉楚兩軍遙遙相望時，他就下令晉軍率先后撤九十里，一直退到了城濮地區。軍吏對文公此舉非常不理解，“以君避臣，辱也；且楚師老矣，何故退？”對此，子犯解釋道：“師直為壯，曲為老，豈在久乎？微楚之惠不及此，退三舍以避之，所以報也。背惠食言，以亢其仇，我曲楚直，其眾素飽，不可謂老。我退而楚還，我將何求？若其不還，君退臣犯，曲在彼矣。”從戰略上看，晉文公率軍后退，首先是在道義上占據了上風。晉軍在來勢洶洶的敵人面前主動后撤，是一種重信守諾、謙恭禮讓的行為，不但可以避開楚軍的銳氣，給自己留下充分的空間選擇有利的作戰時機，并且在那個行事處處講究禮的時代，這種做法無疑讓對方理虧，而讓己方處于“義兵”的有利地位。

“晉侯始入而教其民，二年，欲用之。子犯曰：‘民未知義，未安其居。’于是乎出定襄王，入務利民，民懷生矣，將用之。子犯曰：‘民未知信，未宣其用。’于是乎伐原以示之信。民易資者不求豐焉，明征其辭。公曰：‘可矣乎？’子犯曰：‘民未知禮，未生其共。’于是乎大蒐以示之禮，作執秩以正其官，民聽不惑而后用之。出榖戍，釋宋圍，一戰而霸，文之教也。”《左傳》作者喜歡將戰爭的結果提前告知，“每戰必有預言和征兆，使讀者從一開始就可得知戰爭的結果。”晉文公教民這一段的插入，實際上是《左傳》作者所認為的晉國勝利的真正原因。《左傳》對當時的許多新事物都十分敏感，卻極力宣揚春秋時期德、禮思想的復古，這決不單單只是情感的自然流露，而是政治教化的需要，有懲惡揚善的目的。

三、以崇禮尚德為標準任用將領是決定戰爭成敗的關鍵

將帥是貫徹執行國家戰略思想的主要力量，因此，為將帥者必須注重德、禮，不可背德棄禮、重利輕義，損害國家整體利益。《左傳》通過對晉軍將帥言行的記載，表達了這種思想。城濮之戰前，晉文公設立上中下三軍，謀求可以充當三軍統帥的人選。趙衰力薦郤縠，理由是“臣亟聞其言矣，說《禮》、《樂》而孰《詩》、《書》，《詩》、《書》，義之府也，《禮》、《樂》，德之則也，德、義，利之本也。”可見，禮、德已成為國君選將和臣子薦賢的首要條件。后來，“晉郤縠卒。原軫將中軍，胥臣佐下軍。”原軫是憑借優秀的品行和出色的軍事才能才從下軍佐將一躍成為中軍主帥，故言“尚德也”。《左傳》對晉文公選將重德是非常贊賞的。凡涉及將德的史事，《左傳》往往不惜筆墨，著力記載。在對各諸侯國將領的記載中，晉軍賢將最多，齊晉鞌之戰中，郤克等三人互相鼓勵，表現出昂揚的戰斗精神和以死報國的決心。城濮之戰的另一方楚國，“楚子將圍宋，使子文治兵于睽，終朝而畢，不戮一人。子玉復治兵于蒍，終日而畢，鞭七人，貫三人耳。”國老們皆賀子文用人得當，只有年幼的蒍賈一針見血地指出子玉“剛而無禮，不可以治民，過三百乘，其不能以入矣”的致命缺點。果然，當楚子告誡子玉“無從晉師”、“有德不可敵”時，子玉不聽勸誡強行請戰，并且居臣位而逼敵國君主讓步，《左傳》作者將晉楚兩國戰前選將練兵的過程進行了詳細地描述，其目的正是為了說明任將以德是決定戰爭成敗的關鍵。

《左傳》除了盛贊晉將有德外，對晉將的禮讓之風也褒獎有加。襄公十三年，晉國的將軍荀罃、士魴卒，晉悼公派士匄統中軍，士匄認為自己不如荀偃，于是讓位給荀偃，自己心甘情愿地輔佐他，隨后韓起又讓上軍位給趙武，自己為佐將。《左傳》對此事作了一個長篇評論：“讓，禮之主也。范宣子讓，其下皆讓。欒黡為汰，弗敢違也。晉國以平，數世賴之，刑善也夫!一人刑善，百姓休和，可不務乎……”。這些德才兼備的將領為了戰爭的勝利、國家的利益情愿放棄個人的地位，可見禮已成為一種思想武器，使將士們有熱愛國家，保衛社稷的宏圖大志，戰則勝利，守則無失。《左傳》對他們的事跡都一一記錄，以昭示后人。

《左傳》作者尊崇傳統，卻并不因此而否定兼并戰爭，書中體現了以崇禮尚德為取勝之道的思想傾向，但對“不鼓不成列”、“君子不重傷”、“不禽二毛”等愚蠢的仁義道德也予以堅決的否定，說明傳統觀念只有在恰當的時機里合理的運用才可能獲得成功。崇禮尚德在春秋時期仍然是一種普遍的美德，因為戰爭行為的本質，即敵我雙方的較量，絕不僅僅是軍事實力的比賽，政治斗爭才是中心思想。欲霸天下，當重修德崇禮，德厚，天下人自然可以歸附；禮至，才是勝利之所在。

［參考文獻］

［1］《史記·吳起孫子列傳》，中華書局簡體字本1991年版。

［2］《春秋左傳正義》，中華書局1980年影印阮校《十三經注疏》本。

［3］《孟子·公孫丑上》，中華書局1980年影印阮校《十三經注疏》本。

［4］楊伯峻注：《春秋左傳注》第3冊，中華書局1981年版。

［5］《孟子·盡心下》，中華書局1980年影印阮校《十三經注疏》本。

［6］孫綠怡著：《〈左傳〉與中國古典小說》，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