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總統彈劾案看韓國民主政治

［摘 要］2004年發生在韓國的總統彈劾案，是韓國憲政史上的首次，它的發生，對于剛從威權統治中走出來，正處于民主鞏固期的韓國來說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通過對此次事件的觀察分析，不難發現，它的發生不但是韓國民主政治發展的必然，也是對韓國民主化以來民主是否鞏固的一次大檢驗。

［關鍵詞］民主 憲法 權力制衡 市民社會 政治文化

［中圖分類號］D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489(2008)02－168－03

2004年3月12日，韓國國會以絕大多數票通過了彈劾總統的提案。此次彈劾案是韓國56年憲政史上總統首次遭到彈劾，它不但震撼了韓國國內政壇，而且也引起了國際社會的廣泛關注。這對于剛從威權政治體制中走出來，民主政治轉型不久的韓國具有特別的意義，這次彈劾案給韓國所帶來的廣泛而深刻的影響足以寫進韓國民主政治發展的史冊上。觀察此次事件的前后，無論是從憲政體制角度上看，還是從市民社會和民主政治文化的角度看，我們會發現，民主政治在韓國已經愈加成熟，民主觀念已經滲透到人民的心中，民主政治的鞏固取得了相當的成功。

一、憲政體制的鞏固

憲政作為專制政治制度的對立物，其基本內涵就是：用憲法這一根本法的形式把已取得的民主事實確認下來，用法治的精神發展和完善這種民主事實，以此保障公民權利。由此可以看出，憲政主要包含了兩個方面的內容，即憲法與民主。而二者之間是緊密聯系的，從一定意義上說，憲法是外殼，民主是其內核。憲法所規定的內容就是事實上所實行的憲政，而事實上所實行的憲政就是憲法的內容。民主憲政體制的順利運行離不開對憲法的尊重，而民主政治的發展與完善更離不開對憲法的維護。在現代民主政治生活中，兩者是密不可分的，互為支持的。法治支持民主，民主也兼容法治，民主政治要求政黨必須尊重法治，嚴格按照法律的規定和法治的精神辦事而不是屈服于其他勢力，沒有對法治的尊重，就沒有威權政體向民政治的成功轉型。民主與法制緊密相聯。隨著公民民主意識的增強，形式上必然要求以法制的形式保留民主發展的成果。民主只有用法律加以鞏固，才能真正保障公民的民主權利的發揮。德國思想家哈貝馬斯在《實事與規范之間》一書中形象地比喻說，民主就像是一個旋轉的陀螺，重要的是旋轉的過程，法治的觀念就是使法律的應用機制這個陀螺旋轉起來，離開了這個旋轉過程，民主政治這個陀螺就會倒下。研究政治轉型的學者一般都認為，民主體制或民主的鞏固與發展離不開一部民主憲法和對憲法的尊重，而憲法又是保持社會政治穩定并采取相應的保障措施是民主鞏固的前提條件。憲政是以憲法規定為基礎建立起來的政治制度，如果在一個國家中，不存在憲法或憲法的權威被人們嚴重忽視，憲政則無法談起。

現今韓國的憲法是在第六共和國時期在執政黨和反對黨達成協議的基礎上修改的憲法，它是韓國人民長期以來所進行的民主化斗爭的結果。從此次彈劾過程中，我們不難發現，朝野雙方及民眾所進行的斗爭，都是在法律的框架下進行的。盡管彈劾盧武鉉在很大程度上是黨爭的結果，但從在野黨的彈劾案的提出、通過和提交過程來看，在程序上都是合法的。當憲法法院于2004年5月14日對盧武鉉總統彈劾案作出判決。憲法法院院長在宣布判決結果時表示，在執行公務時所發生的小的違法行為不足以構成罷免的理由，因此駁回彈劾案，但他同時表示，總統應自覺遵守憲法并為此盡一切努力。與此同時，大國家黨發言人表示，大國家黨將尊重和接受憲法法院的判決，希望本次彈劾審理能夠成為韓國民主走向成熟的良機。在此過程中，政黨之爭并沒有演化為暴力沖突。而普通老百姓和市民團體也只是走上街頭進行游行示威，擁盧與反盧派也并未演變成大規模的暴力沖突和發生騷亂。可見整個社會的行為模式都是在民主法治的框架下進行的，民主成為了城鎮比賽的唯一規則。憲法為韓國民主政治的順利運行與發展提供了秩序的保障。

二、權力制衡原則的貫徹

孟德斯鳩認為，要防止濫用權力，必須以權力約束權力，形成一種能聯合各種政治力量，又能使他們彼此調節配合并相互制約的制度。韓國人認為，自由和分權是緊密相連的，自由要得到保障，就一定要制止權力的濫用，為了制止權力的濫用，就要以權力制約權力，使各種權力分立并相互制衡。按照韓國憲法規定，韓國實行三權分立的政治制度，行政，立法，司法機關相互制約牽制。

民主一詞是相對于專制而言的，而專制的重要特征就是對權力的壟斷和濫用，沒有有效的權力約束機制，權力或歸于某一個個人如君主或者歸屬于某一個集團，它是屬于少數人的并為少數人服務的。而民主則意味著權力是屬于大多數人的，并有一定的行為規范對其進行制約。現代美國政治學家羅伯特·達爾給民主下的定義是，“民主是所有成年公民都可以廣泛分享參與決策機會的政治體系。”韓國民主政治體制的最終確立并不是一帆風順的，而是經過無數人的斗爭甚至付出流血的代價而取得的，因此韓國人對于民主倍加關愛，而對于民主政治體制顯得格外珍惜，對于濫用權力的行為更是深惡痛絕。此次彈劾案，大多數韓國人是持反對態度的，但主要原因并不是為了支持盧武鉉，而是對在野黨無視中斷憲法政治秩序可能導致的嚴重后果，把彈劾當作政治斗爭的武器十分不滿，對在野黨利用國會濫用彈劾權感到憤慨。因此在彈劾案進行過程中，韓國民眾利用4月15日的國會選舉的機會，通過支持開放國民黨從而達到平衡大國家黨和新千年民主黨的力量，進而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憲法法院的裁決。從結果來看，憲法法院對國會權力進行了有效的制約，這里既有民意不可違的因素，但筆者認為更重要的是按照民主憲法的規制辦事是其主要原因。而從彈劾案的發生來看，國會對總統也具有一定的制約牽制作用，權力制衡的原則得到了體現。

三、市民社會的發展成熟

在當代政治轉型理論中，從市民社會的角度分析民主政治的轉型和鞏固與市民社會的關系是一個主要的分析視角。“人們普遍承認，民主依賴于一個壯大的市民社會”恩格斯說：“不是國家決定和制約市民社會，而是市民社會制約和決定國家”。經過民主政治轉型之后，韓國進入到了一個不斷壯大的市民社會與強國家相互促進的穩定而成熟的發展時期，也就是國家與社會“相互穩定和加強”的階段。而市民社會的不斷發展壯大也是韓國社會經濟取得穩定和快速發展的一個重要原因。在韓國民主化過程中，市民社會尤其是其中的中產階級憑借其強大的影響力和不斷成長的力量對政治社會的變動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并最終促進了韓國民主政治的轉型。在韓國民主政治成功轉型后，市民社會的成長更加迅速，其影響力也越來越廣泛，對韓國民主政治生活更是產生了廣泛而深刻的影響。

同時，市民團體具有對國家權力進行制約的特征，尤其是在那些市民社會非常強大的國家，經常對國家的重大的經濟政治決策產生重大甚或決定性的影響。在彈劾當晚，支持盧武鉉，反對彈劾總統的市民團體成員3萬多人開始在國會大廈前舉行反彈劾燭光示威。隨著時間的延續，大批民眾陸續自愿加入示威隊伍。韓國首都漢城13日晚舉行由551個市民團體和社會團體聯合組織的7萬多人參加的集會，3月20日晚，約12萬韓國民眾在漢城市中心舉行盛大燭光晚會，譴責國會通過彈劾盧武鉉的議案。在彈劾案的前后，韓國廣大市民團體和民眾的運動，對于憲法法院的裁決不能說沒有影響，而這種影響栽一定程度上是具有關鍵性作用的，畢竟韓國所實行的民主制度也是一種選舉制度。通過這一事件，我們可以看到，韓國市民社會運動也正逐漸走向成熟理智，而“把市民社會中的激進的潮流溫和化，把其行為和規范中的確定性和不確定性都制度化，是民主制度得以鞏固的一個重要前提”。

四、民主政治文化的鞏固

美國學者加布里埃爾·阿爾蒙德認為，“政治文化是一個民族在特定時期流行的一套政治態度、信仰和感情。這個政治文化是由本民族的歷史和現在的社會、經濟、政治活動進程所決定”。民主的政治文化對于民主政治的發展和完善，其作用是相當巨大的，它是民主政治的精神支柱。一個國家若沒有與民主政治相適應的政治文化，那么其制度性民主也只會停留在社會表層并趨于形式化，進而在國家的各個層面就不可能存在真正意義上的民主政治。不適宜于民主的社會政治文化環境不僅會阻礙民主制度的完善和作用的充分發揮，而且會使民主制度本身扭曲變形，甚至背離人們得初始愿望。在彈劾案發生的過程中，不管是大國家黨、新千年民主黨，還是開放國民黨，在圍繞著彈劾案所進行的各種斗爭始終是在民主制度的框架內進行的，遵循著民主的原則，斗爭的方式也是非暴力的。在這里，我們可以看出政治精英們既把民主制度作為實現其目的的手段，也把民主這一原則作為目的本身來看待并維護之。但同時，在一定意義上講，民眾對民主的認識比制度的和精英行為的轉化更為重要。民眾的價值觀不發生向民主的轉變，那么正在鞏固的民主就很難穩定下來，或很難得到鞏固。民眾觀念改變的過程當然要比精英適應民主程序所需要的時間更長一些，但這在根本上決定著民主制度的鞏固。政治現代化的主要標志就在于民主制度的推行，而要想完善地推行民主制度，使民主制度得以順利地實施與發展，則需要公民具備較強的民主意識并積極參政。公民民主意識由此成為判斷一國是否能夠實現民主制度的標準。民主政治文化的健全和作用的發揮，直接依賴公民民主意識的形成，依賴于公民民主意識形成的新的民主政治文化。

眾所周知，韓國長期以來是一個深受儒家文化影響的國家，其政治文化帶有濃烈的儒家政治文化色彩。而儒家文化中一般認為與民主政治文化相沖突的因素要多于利于民主的因素。從大韓民國建立到韓國民主政治轉型和民主政治鞏固時期，來自西方的政治文化一直在與儒教的政治文化進行的激烈的碰撞，使韓國長期占統治地位的儒家思想與西方式的民主思想處于一種既矛盾又融合的狀態。對于此次彈劾案，從韓國民眾的反應來看，韓國民眾已經具備了較高的民主政治素養，民主意識也比較濃厚，對民主的主要規則也已經很熟悉，尤其是在此過程中進行的5月14日國會的選舉，民眾充分發揮其作為選舉人的權力，將支持盧武鉉的開放國民黨推到了執政黨的位置，從而與在野黨進行抗衡并最終影響憲法法院的最后裁決。如果公民和領導人對民主的觀念、價值和實踐給予強有力的支持，一種穩定的民主的前景就更加光明；如果這些信念和傾向落實到國家的文化中，并且大部分能夠在代際之間傳承，這就是最可靠的支持。換言之，就是國家擁有一種民主的政治文化。民主的政治文化有助于塑造公民的信念，使他們相信：民主和政治平等是可欲的目標。

亨廷頓認為，測量民主政治鞏固的一個標準是政權的兩次易手，這在韓國民主政治的轉型與發展中已得到體現，而在討論何謂民主鞏固問題上，筆者認為林滋和斯蒂潘及Wolfgang Merkel所創的多層面鞏固模式更有說服力，即從憲政結構，精英和民眾行為，市民社會層面進行解讀。此外民主政治文化的內化程度對民主政治鞏固的影響也是不可忽視的，只有這種民主意識成為精英和民眾的主體意識時候，民主政治的行為實踐才能夠持久，民主政治才能得到真正徹底的鞏固。此次彈劾案的發生與解決，充分展現了韓國在民主政治轉型后，民主及民主制度已深入人心，韓國的民主政治的鞏固已取得了巨大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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