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由于人口問題引發的糾紛在鄉村糾紛中占據了相當的比例。對于解決鄉村糾紛時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所起的作用,學界也是眾說紛紜。本文就在考察蘇北J縣兩個個案的基礎上,嘗試性分析了非正式制度因素對解決鄉村糾紛問題所產生的影響,并在此基礎上做出了自己的結論。
[關鍵詞]鄉村糾紛 非正式制度 調解
[中圖分類號]C9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9-5489(2008)02-187-03
一、問題的出現
社會學意義上的“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是一對非常重要的概念。通常我們指的“正式制度”就是以一種正式且具有效力規定約束人們日常行為規范,在現今中國多是以法律的方式呈現。而所謂的“非正式制度”多是指人們在日常行為中逐漸互動形成的自覺遵守的行為規范,這種行為規范沒有正式的官方規定,多依靠自己的自覺性來實施。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都是非常重要的約束人們日常行為的手段。在本文中,我們將問題的場域集中在鄉村糾紛的調解中,來探討在此情況下正式制度與非正式制度的互動以及對于鄉村糾紛調解過程的影響。法學以及法律社會學對正式制度的探討已經非常完整及成熟,本文我們將更加關注非正式制度對解決糾紛的作用。
社會組織和團體對于社會秩序的產生和維護具有重要意義,著眼于這一點,我們可以說,本世紀以來發生在鄉村社會最終達的變化之一正是由國家潛力深入社會基層造成的。具體就是,國家的正式制度在進入社會基層的過程中,不但結束了鄉村自治的串通,而且逐漸的影響、改變和控制民間的非正式制度,直到將它取而代之。然而自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以來,鄉村社會出現了“舊事物”引人矚目的回潮,使我們注意到民間非正式制度的復興,注意到當代中國農村非正式制度和正式制度并存的局面。
這種情況出現也有著深刻的社會根源。中國自古“以和為貴”,在沖突的情況下多數情況下會采取私了和解的方式,避免將沖突升級,雙方甚至都不愿意看到對簿公堂的局面。在一段時期內,曾經出現多數要有政府出面強制調停的局面,“由于調停是政府的功能之一,而調停人或仲裁者是正式的政府官員,因此透過和解以解決爭端,實質上是個強制性的程序,所有的當事人都必須服從這個辦法。”然而,這種方式似乎并不是很適應農村的實際,中國鄉村經過幾千年的發展,已經產生出了一套非常精妙的可以化解內部糾紛的體系,外力的強制干預往往還會適得其反。在某種意義上說,農村內部的一整套規范在解決內部糾紛的情況下基本都可以“自給自足”。本文就是在這種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的復雜互動中,選取蘇北淮安市J縣,來考察鄉村糾紛調解的復雜圖景以及在調解中非正式制度因素的作用。
二、調查方法
J縣,位于蘇北淮安市南部,人口約為300萬,素以“荷花”和龍蝦出名,同時,J縣是全國的“計劃生育先進縣”。2008年1月我們對J縣4鄉鎮進行了5天的調研。本次調查我們主要關注農村人口的發展狀況,因此,本文中我們論述的鄉村沖突也主要聚焦于源自人口問題的沖突。
J縣是“國家計劃生育先進縣”,可見計劃生育開展的是相當不錯的。從我們的調查中也印證了一點,我們在調查中很難找到有違反政策超生的,在我們的調查的四個村莊都是如此。村民的觀念相對先進,由于一代人經歷了計劃生育政策的影響,大多數家庭都覺得生男生女“無所謂”,并且令我們吃驚的是,在我們問道希望生幾個孩子的時候,很多家庭竟然主動說出只想要一個,這與先前在河南以及湖南等地農村的調查狀況大相徑庭。
J縣農村已經基本擺脫了“宗族制”以及“家族制”的家庭組織模式,取而代之是一種相對開放型的家庭組織模式。在這種家庭組織模式下,長輩以及男性已經不再具有“宗族”家庭中的權威地位,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更為多元的網狀的權利體系而非線狀體系。這種微觀上權利體系的變化是否也對宏觀上“正式制度”與“非正式制度”的互動產生了影響?我們帶著這樣的問題展開了調查。
三、兩個個案
1.個案一
A家的事例頗為典型。A家有兩個孩子,但是相差十歲,當他說這些的時候我非常吃驚,他是我調查到的第一個二胎家庭,并且年齡相差之懸殊讓我驚嘆。但是后來孩子的父親告訴我,自己的父親是抗美援朝時期的戰士,后戰死沙場,由此自己變成為孤兒。當時結婚的時候自己這種情況生育政策并沒有什么特殊的優待,依然只能生一個孩子。但是八年后,突然計生辦的人在一次閑聊中告訴我,縣里早在幾年前已經出臺了新政策,如果一方是烈士遺孤,那么可以生兩個孩子。男主人告訴我,他當時聽到這個消息非常生氣,因為這個政策是幾年前就出臺了的,但是一直沒有人告訴自己。在自己剛結婚的兩年中,自己經常去找相關部門,請求相關部門根據實際情況,允許自己生二胎,但是每次都是無功而返,最后自己不得不放棄了努力。
“當時我非常沖動,幾次去計生辦鬧事,我還覺得自己鬧得不夠大,還應該鬧大一些,引起更多人的重視”,“當時我真想和他們拼了,我這一代就我一個人,早知道這個政策我們就早點生了,我真想把他們告上去”。后來村長見勢頭不對,出面調停,還派了自己的一個親戚住我家里,日夜看著我,讓我不要去鬧事。計生委的人還好幾次找到我們家,給我做思想工作。幾個月下來,慢慢思想也平息了,覺得這么下去也不是個辦法,干脆就和老婆再老老實實的生一個吧。當時老婆由于是高齡產婦難產,緊急手術才救過來。計生辦的人和我們村長可能都覺得挺不好意思的,剛生完二胎的幾年里,年年到我家走親戚。這個事情后來也就這么過去了。
按說這個事情有了一個比較圓滿的結局。但是后來一些鄰居看到自己生了二胎,每年過年領導和還有村長都會上門來拜訪,紛紛“眼紅”,總是制造出一些事端,說老王家能生二胎我們也能,而且花樣迭出。事情后來越鬧越大,其他很多家就像“結伙”一樣,想盡各種辦法來讓政府為難。按說這件事情政府是完全可以強行干預,但是后來又是村長出面,這次村長還請來了一個在當地人都很信的“法師”,每天都來給村民“講課”,慢慢這件事情才算平息。
男主人在這個過程中數次提到了“村長”這個人,在他眼里,村長是一個很有威嚴的人。“他說什么大家基本都比較信服,即使有時候他說的我感覺不怎么對,但是看見別人都聽了,我自己也就那么過去了。”男主人也承認,在那次風波中,起最大作用的就是村長。那時候自己也想過要討個說法,“但是村長都出來說話了,也就算了。”
這個例子我們可以非常鮮明的看出在鄉村糾紛中的解決方式:盡管現在法制社會的腳步日益加快,國家權利日益深入基層,但是這種“趨勢”似乎并沒有將非正式規范的效用擠出互動圈。長久以來鄉村生活積累下來的一些風俗習慣和不成文的道德規范甚至關鍵時刻的道德權威起到了決定性的作用。在兩種規范相互較量的過程中,非正式規范依然占據了上風。在鄉村糾紛調節過程中,非正式規范還是占據了主導地位。
2.個案二
另一個故事發生在近年。B家家庭條件較好,家中有一獨女,五年前按照當地習俗通過“招女婿”的方式將C家一獨子招入家中。C家家庭條件困難,當時將兒子送出去也實屬迫不得已。我訪談的是獨女的父親。“當時我們把他招進來,一切可都是按照規矩來的,沒有薄待他們家,結婚一年之后有了孩子,我們對他一直不錯。”后來男方家庭的父母在鎮上干起了小買賣,幾年下來積蓄下來了一些錢,后來他們跟我們提出要求,要求讓女兒和兒子跟他們住。“我當時就怒了,這在我們這里可是破壞規矩的事”。可是男方家庭不依不饒,三番五次上門。自己的女婿剛開始還沒什么態度,后來他爸媽來找幾次,也跟我們鬧起來。我家女兒脾氣又好,總是聽女婿的,雖說不至于跟我們也鬧起來,但是竟然也不明確站在我們這邊,“我和她媽的心臟病都犯了。”“反正我們是堅決不同意,要是這么做,我們家在我們這里簡直就沒法抬頭做人,我們家是絕對不允許的。”
那段時間,我跟女婿經常發生爭吵,最后竟然趁我們不注意,半夜女婿抱著孩子自己回家了,還對我們放出話來:“如果不讓我回家,那你們家永遠都別想見到兒子”,我老伴當時都病倒了,女兒也整天哭啊哭。我拉下臉面上他們家去了好幾次,可是每次都是得到相同的回答:“不讓他們回家過,就別想見到兒子。”我當時一氣之下就把他們告上了法院,不過這是個小民事案件,法院開庭前首先要對案件進行調解,剛開始他們根本都不露面,后來我女兒哭的實在不行了,女婿他們家終于肯露面見見我們,但是堅決不帶上兒子。不知道怎么了,自己當時就是想把兒子要回來,那天我一直壓著怒火很克制。他們看出來也早就有意坐下來商量,調解進行的還算順利,后來我考慮再三還是撤訴了。
“你不知道,在我們這里,為了這點事情要鬧上法院,說出去還不丟死人啊,能不在法院上解決我們就不在那里解決。”后來的解決的其實還挺順利的,雙方的一股火氣過去就好說了,我們最終達成的協議是:名義上他們還是在我這里住,但是每年不時的也可以回去住。最后我同意了,一來他們家現在條件確實不錯,我女兒在那里也不會受苦,二來也算是保住了我的面子,總算沒讓我在村里丟人,也算是一個不錯的結果吧。現在兩家關系挺不錯的,不時走動,其實剛開始走動的時候是怕別人說閑話,“孩子怎么動不動就跑回去了”,后來走著走著發現這么走動也挺好的,“兩家并一家”嘛!
當然,上述的例子只是一個很特殊的情況。但是他還是反映了在正式制度和非正式制度沖撞的情況下,村民還是會非常傾向于選擇一種更為緩和的處理方式,避免與正式制度發生剛性碰撞。在很多村民的心目中,其實這種長久以來形成的非正式制度本身就是一個非常完備的體系,足以解決一些日常的糾紛。
四、小結
正如上文分析,在解決鄉村糾紛的過程中,雖然不時也會有強權體系的參與,但是村民最終還是會選擇利用非正式規范來完結糾紛。這并不是一個奇怪的現象,同樣,我認為,這種現象也不是偶然間形成的。這是在中國農村的實際狀況下,農民經過長期互動理性選擇的結果。鄉村糾紛的解決遠非一兩個理論或者一兩個模型就可以解釋或者概括,他們正是在復雜的互動中最終尋找到了一種動態的平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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