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讀法家著作《商君書》、《管子》、《韓非子》之后,再讀《孫中山選集》,會有一種震撼:真是兩重天!不僅可以感受它異常的分量、貴重,還能發現我國系統設計埋葬中國皇權專制主義方案的第一人——孫中山先生。毛澤東締造了中華人民共和國,趕走了日、蔣,“中國人民站起來了”。鄧小平在經濟上大刀闊斧的改革開放,徹底改變了中國一窮二白的面貌。中國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真是功德蓋世!它極大的超出了孫中山設計的民族主義與民生主義。今天能不能說我們已經完全解決了民權主義方面的問題呢?恐怕不能吧。毛澤東說:“今天我們基本上是郡縣制”,“馬克思(斯大林)+秦始皇”,如果沒有這兩條,能否制造出“大躍進”、“文革”那種中外亙古未有的災難呢?恐怕也不能。這說明我們需要進一步解決孫中山先生提出的民權主義以根絕帝制的問題。在孫中山逝世八十二周年之際,重溫孫中山先生有關設計,當不無啟發。
一、首倡“敢有帝制自為之,天下共擊之”
黃宗羲、嚴復他們把秦漢以來的君王稱之為“最能欺奪者”、“盜竊之至極”。把君王的法與令十之八九稱之為“壞民之財、散民之力、離民之德”。譚嗣同說過:“殺盡世上君王,以謝國人”等等。但是在中國歷史上有誰提出了一套理論辦法,來廢除帝制,讓人民自己能夠選擇自己的“皇帝”和官吏呢?有誰站在蕓蕓眾生的立場上,給他們設計出一整套“治君”、“治吏”辦法呢?雖然中國的政治哲學發達得驚人,“那都是為治民眾者、即權勢者設想的方法,為民眾本身的卻一點沒有。”(魯迅語)辛亥革命前從來沒有經歷過“民”國,更談不上有什么人民制約總統、人民制約官吏的書。看來只有孫中山先生是中國第一個設計了“民”國,制定了憲法(臨時約法),提出一整套理論辦法,來讓人民參與到政治中來,使人民能夠選擇和監督自己的各級領導人。盡管這“民”,還有局限,但畢竟是破天荒的事。雖然他所領導的民主革命沒有成功,但他那一套理論、方法、設計的制度,卻是破天荒的事,大放異彩。而且,孫中山先生的政治品德也是中國里程碑。中國改朝換代的事不少,起義領袖著實的多,可是有幾個是為了根除帝制而打天下?又有幾個不想黃袍加身、傳之萬世呢?“江山如此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如果得手,而且沒有折腰的,或稱皇稱帝、或封侯封王、或升官發財。只有孫中山先生,不想據天下為己有,而是想把天下還之于天下。所以在孫選里不可能看到“尊君卑臣愚黔首”的霉味,也沒有孔孟式的“王道”,更沒有韓非式的法西斯主義。他的宗旨是:“敢有帝制自為者,天下共擊之!”他的目的是:把天下變為民有、民享、民治。他只當了幾十天總統就辭職了。他的話叫“首先揖讓,風示天下,樹之楷模。”他在解職之后,信賴袁世凱,國事托袁,他馬上集中精力于國家建設的設計和考慮。映襯了孫先生在政治大污缸中的潔白無私,說明他確實沒有任何帝王思想,不懂得詭詐權術,從未感染過帝制病毒。孫中山先生的政治思想、政治道德,是真正以“天下為公”的、在我國具有劃時代意義。
二、難能可貴的謙遜與不飾非,不斷向世界學習
1956年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孫中山選集》(下只注頁數),是“為紀念孫中山先生誕辰九十周年,供學術界研究的需要而出版的”。它好在“原模原樣,原汁原味”,連注釋都沒有。自然沒有自己和幕僚們一改再改、遮羞蓋蠢。沒有隱瞞,沒有避諱,沒有刪節,更沒有飾非造偽。初始是什么樣的,后來又是什么樣的,盡管開始的認識荒謬可笑,也一老一實原原本本不更改。這才無意間映襯出孫先生的謙遜,和善于不斷地修正錯誤與善于向世界學習。比如《上李鴻章書》有這樣的話:“草野小民,生逢盛世、惟有聆聽歡呼、聞風鼓舞而已,夫復何所指陳?”“盛世”、“歡呼”、“鼓舞”,“夫復何所指陳”,這些話實在不太光彩,竟然排在全書之首,孫先生遺囑中的兩句話:“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須努力”,對于孫先生的思想認識來說,來得何等不易。如果從1912年4月10日,他在湖北的歡迎會上說:“吾國種族革命、政治革命,俱已成功,惟社會革命尚未著手……”(91頁)。他又在上海說:“今滿清政府已去,共和政體已成,民族民權之二大綱已達目的……”(92頁)。在武昌他說的更明白:“帝王思想,不謀而絕跡天下,意見雖偶有參差,而無不同于共和。”“今之反對社會革命者,謂中國之當急者乃政治問題……為此言者,真淺見之徒,不足與言治者”(94頁)。他不只一次的宣告政治革命已經結束,帝王思想絕跡天下,他以為他所制定的臨時憲法(約法),就是民國的基礎已大定。所以斥責急于政治的人為淺見之徒,但是事實卻證明他也并不“深見”。后來他得出另外的結論:“現在中華民國,只有一塊假招牌,以后應有一番大革命,才能做到一個真中華民國”(430頁)。“去一滿洲之專制,轉出無數強盜之專制,其為毒之烈,較前尤甚。“推翻一個皇帝,出了若干小皇帝”(904頁)。前后之言論,不僅何其不同,而且后來見解何等深刻!

又如對帝國主義的看法,也表現出前后之不同,與孫先生不斷的修正。
1918年他在“建國方略”中說:“……倘吾國人民舉國一致,歡迎外資、歡迎外才、以發展我之生產事業,則十年之內,吾實業之發達,必能并駕歐美矣”(167頁)!而他1919年所寫的建國方略之二,即物質建設部分是用英文寫的,這實際上也是“研究國際共同發展中國實業”。“簡括言之,此乃吾之意見,蓋欲使外國之資本主義,通造成中國之社會主義,而調和此兩種人類進化之經濟能力,使之互相作用……”(338頁)。但是沒有多久他就修正了他的看法。1924年在《北上宣言》上說:“帝國主義欲使中國永為殖民地。”“吾人雖能推倒滿洲政府,曾不須臾,帝國主義者已勾結軍閥,以與國民革命為敵,務有以阻止國民革命為目的之進行。”因此:“北伐之目的,不僅在推倒軍閥,尤在推倒軍閥所賴以生存之帝國主義”(880頁)。“兩個禍根:一個是軍閥,一個是帝國主義”(894頁)。尤其是在日本《與長崎新聞記者的談話》,更令人感到民族自信、自強、自立的強烈氣魄:“共管中國之說,是外國人做夢”。記者認為為救時局,必須有外國之援助才行,問孫先生然否?孫答:“我看不必”(896頁)。可見,前后之認識相差甚遠,甚至可謂“一百八十度的轉彎”。正因為如此,才襯托出孫先生的謙虛、善于正視錯誤和改正錯誤。“謙虛”,重要無比,缺乏不得;尤其對于身居高位的人,更為重要與難得。缺之必錯,必禍國殃民。毛澤東就多次提到孫先生的“謙虛”。
這謙虛還突出的表現在他不斷地向世界學習。他的三民主義即是向世界民主主義和社會主義學習的結果。《國民黨改組宣言》及《國民黨第一次代表大會宣言》這兩篇文章,不僅可以看出列寧、十月革命、中國共產黨對孫先生的巨大影響,也可以較完整地看出孫先生是何等謙虛,何等注意和研究世界的。下面就是他在這兩個文件中及這前后的一些文章中所得出的重要結論:
⒈“要革命成功,必學俄國方法,非采激烈手段不可”(422頁)。“非以俄為師,斷無成就”(873頁)。
⒉“反對妥協,妥協是過去失敗的根源。辛亥革命后,不得已而與反革命的專制階級相妥協”,“間接與帝國主義相調和”這是失誤的根源。
⒊“全國各階級所受痛苦,以農民為尤甚”。要以平均地權節制資本為民生主義之主要原則,民生主義的主要對象是工和農。“農民做基礎”(866頁)。甚至他還說:“民生主義就是社會主義、共產主義、大同主義”(765頁)。
⒋“欲起沉疴”,則“必有主義”,獲一“有組織、有紀律、能了解本身之職任與目的的政黨”(472頁)。“國民黨要改組,是以蘇俄為榜樣”(484頁)。
⒌“建立一個真正的革命軍。”
⒍“民權制度,往往為資產階級所專有。”
⒎“縣為自治單位,自治不等于軍閥割據。中央與省采取分權制。省可以立憲,但不能與國憲違背。
⒏“反對假革命”——即反對那種借革命圖私利,來做終南捷徑,升官發財(847頁)。
用今天的眼光看,這些不能稱之為完全正確。但與過去認識比,豈不是有了某種質的飛躍?它表現了孫先生的“自知之明,自決之勇”。盡管他是位革命的先行者,他的認識也不可能一蹴而就。不斷學習,不斷修正錯誤,方能達到真理的彼岸。錯誤并不可怕,怕在不認錯,怕在不能不斷地向世界、向已經變化了的現實學習。從《孫中山選集》中攻其一點,不計其余,然后帶個什么帽子,那再容易不過了。如果再搞“予言莫敢違”,非顛倒黑白是非不可。
還需要強調的是:如果孫先生不是生于廣東,不是在澳門香港讀書就業,不是每一兩年周游一次世界(辛亥革命以前周游六、七次),不可能產生他的政治思想。這與足不出國,不斷地研究商、韓,研究二十四史,結果是大不相同的。
列寧1912年7月15日寫道:“孫中山綱領的每一行都滲透了戰斗的、真實的民主主義。它充分認識到種族革命的不足,絲毫沒有對政治表示冷淡,甚至絲毫沒有忽視政治自由或忽視中國專制制度與中國社會改革、中國立憲改革等等。這是帶有建立共和制度要求的完整的民主主義。它直接提出群眾生活狀況及群眾斗爭問題,熱烈地同情勞動者和被剝削者,相信他們是正義的和有力量的。”列寧對孫的綱領總的評價是“與民主主義的含義不同,比民主主義的含義更廣泛”(《列寧選集》第二卷,第358、360頁,1965年人民出版社出版)。看來列寧是了解孫中山的,他的評價完全正確。
毛澤東稱孫先生為“革命的先行者”,這前面沒有冠以“資產階級”的頭銜,意味深長。這句樸素的稱譽,恰如其分,當之無愧。不過,今天看來,還應該補充一句:“中國建設的先行者”,中國還有誰更早的提出系統的《物質建設建國大綱》這樣的藍圖呢?而且比起他的政治建設大綱也毫不遜色。
三、民權主義是鏟除皇權專制主義的根本
孫先生的政治思想,“五權憲法、三民主義”其核心為“民權主義”重要。新民主主義固然是對舊民主主義的揚棄和補充,但并不是對舊民主主義的否定。正如高樓,并不是對一樓的否定。如果沒有民權主義作為社會主義的保證,那么社會主義將會變成社會皇權專制主義。二十世紀中外已有許多答案了。所以今天的“沒有民主,便沒有社會主義”的提法,千真萬確。
“一國之內,人民的一切幸福,都是以政治問題為依歸的”(75頁)。
“民權主義,就是政治革命的根本”(70頁)。
“不愿君主一人專制,故要政治革命;不要少數富人專制,故要社會革命”(79頁)。
“民權主義同誰爭?就是人民同皇帝爭”(667頁)。
“民國之前途安危若何,則全視民權之發達耳”(注意:“‘民’國”也)。
說得何等好啊!所謂“民權”。就是人民參與政治的權力,就是言論、新聞、出版、結社的自由,從根本上改變皇帝一人對政治、經濟、文化、思想壟斷的專制權力。或者說徹底廢除“帝王說了算”的認識壟斷、與真理壟斷。
孫先生把權與能分開,他說:國民是主人,是有權的人,政府是專門家、是有能的人。就像受雇的駕駛員,有能而無權,汽車的主人有權而無能,車的使用與去向由主人決定,車夫照主人意志開車。人民應該是皇帝,不過像阿斗那樣無能。而政府就應該像諸葛亮,鞠躬盡瘁,為人民這個皇帝死而后已。孫先生又將政權與治權分開,所謂治權,就是五大治權——立法、司法、行政、監察、考試;所謂政權,就是人民用四大民權:選舉、罷免、創制、復決,來掌握和影響五大治權。五大治權則行使自己的職權來治理國家與社會。他又說:“有了四個民權,便可以直接管理國家的政治。這四個民權,又叫做政權(請注意:與林彪說的:“政權就是鎮壓之權”,天壤之別!),就是管理政府之權”(759頁)。他引證一個學人的話:“人民最怕得到一個萬能的政府,人民沒有方法去節制他(“秦家店”就是一種萬能、全能的政府,不受人民節制);最想得到一個萬能的政府,完全歸人民使用,為人民謀幸福”。他說,人民所欲所怕都是一個萬能的政府,四大民權和五權分立正是萬能和對萬能的節制。同時它還像人們使用機器那樣,經常修理國家機器,更新零部件,或者整個淘汰舊機器,用新產品替代它。這就是孫先生民權主義的主要內容。
其次就是他的“五權分立”。集權于一身又無制約機制與不受監督的帝王機制,給中國帶來的災害太多太大,到了近現代更是無法容忍了。所以孫先生參照中外的歷史經驗,創立了五權憲法。即在國民大會制定憲法的基礎上,將國家的權力分為五部分,或者稱為五個院——立法、司法、行政、監察、考試,這五個院組成政府,對國民大會負責。國民大會由普選產生。不過如報紙、出版、輿論屬于什么權,他沒有說。因為當時傳媒多為民營,官營的極少,自然屬于社會。
再次,五權分立的基礎是縣為自治單位,這是權力的更大的分散。所謂縣的自治,即與人民直接發生關系的縣,它的各級官吏和縣的國民大會代表,由人民直接選舉,直接罷免。這樣做勢必產生顛倒:過去的官吏是唯上是從,總是設法巴結討好上司,“對上如綿羊,對下賽豺狼”。而直選的官吏,則必得聽當地人民的。他們想胡作非為,就不那么順手了。對于省,起初孫先生主張也實行自治,后來軍閥割據的事實使他認識到:一個省的地盤、人口、財力、物力都可以達到自給自立的程度,弄不好就成為變相割據,因此,他在國民黨一大宣言中規定:“各省人民得自定憲法,自舉省長,但省不得與國憲相抵觸。省長一方面受本省自治之監督,一方面受中央指揮……”(529頁)
其四,憲法。孫先生的臨時約法,不僅是對百姓更是對最高統治者(尤其是袁世凱)的約束。憲法至上,一切得服從憲法。“用人行政都要照憲法去做”。憲法是對過去集權于一身、集思想于一人的否定。而且它將“權力”分開分細,又同時賦給每個公民一定的權力。
如何實行憲政?孫先生設想分三步:第一步,“軍政時期”(他又叫“破壞時期”)。進行革命掃除。每一縣以三年為限。滿三年而成效已達的可以進入第二步:“過渡時期”,即又稱約法時期。這個時期主要是建設地方自治,能夠民選縣長及鄉村各級官吏,使縣為一個“完全自治團體”。然后“俟全國平定之后六年,各縣已達成協議完全自治者,”然后“選舉代表一人,組織全國國民大會,以制定五權憲法。以五院制為中央政府……。待憲法制定之后,由各縣人民投票選舉總統以組織行政院,選舉代議士以組織立法院,其余三院之院長,由總統取得立法院之同意而委任之,但不對總統、立法院負責,而五院皆對國民大會負責”(151)。這里,國民大會不等于立法院,他說:“國民大會的職權,專司憲法之修改,及制裁公仆之失職。”而立法院由代議士(代替人民議論國事、國是之“士”、之專家,而不是阿斗,不是唯唯諾諾,低眉順眼之輩)組成。最后進入憲政時期,即“一國之政事,依于憲法以行之”,“軍事政府解除權柄”,進入“按照憲法,國家機關分掌國事之時代”(70頁)。
這些設計集中外歷史經驗之大成,是鏟除帝制、埋葬歷代秦家店皇權專制主義的根本大策。
如果用一張圖表來表示孫先生的政治設計和秦始皇的政治機器與統治方法,那么便如下表:
可見孫先生的設計是對“秦政制”的徹底否定。今天理當將孫先生稱之為“總設計師”。
孫先生還有一些相當精辟的看法:第一,“凡革命能將平均地權做到,那么社會革命已成七、八分”(86頁)。第二,他說:號稱民國,要名符其實,“要使人民都能夠講話,的確是有發言權,才是真民國,如果不然就是假民國”(864頁)。第三,他說:“帝國主義與武力相勾結的現象,必使它永遠絕跡。使武力為國民之武力”(882頁)。不過事實證明孫先生所作之估計則太樂觀,要“挖陳土”(打倒封建主義與封建勢力)、要打倒軍閥、要打倒帝國主義,鏟除他們卵翼下的官僚政客談何容易。這恐怕遠不是三年六年的事。不過,話又說回來,這種過分樂觀,簡直是思想家、革命家的通病。此外,孫先生在政治上也有盲點、重要疏忽。“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中國人對中國政治之所以不甚了了,是因為“只緣身在此山中”,孫先生周游世界,從世界看中國,自然就看得較明白。所以孫的理論是一個世界性的產物。但是單從山外看還不行,還需要鉆進山中去看,這一點恐怕孫先生就欠功夫了:他對中國的封建意識形態與專制制度還有誤解:
“中國的政治制度是從自由入于專制,人民并沒有受過極大的痛苦(?)。外國的政治是從專制入于自由”(577頁)。
“中國專制時代也有三權憲法”(?)——指君權、考試、彈劾三權(580)。
“歐洲的專制,要比中國厲害得多”。
這真是認識上的大誤區,說明他沒有詳讀中國的法家著作與二十四史。同時孫中山先生的“國民黨要改組,要以蘇俄為榜樣”,采取集中制,實行以黨治國、以黨治軍,還要求黨員按手印,絕對服從。為此他與黃興爭論得不可開交,這為后來蔣介石的“一個黨、一個主義、一個領袖”的專制政體埋下伏筆。這是歷史條件使然。當時連陳獨秀還不能辨識斯大林與共產國際的正誤。何況孫中山?
四、“民國”與“帝國”根本區別在有無“民權”
通過層層任命用人的郡縣制,是皇權專制主義“撮制四海,運于掌握”的法寶,它使官吏們唯命是聽,絕對服從,絕對忠誠。雖然民怒沸騰,也會“有叛人而無叛吏”,“人怒于下而吏畏于上”,皇權專制主義之所以能橫行于世,就是靠任命制。如果真要人民“專制”(或謂人民民主專政)的話,真要造就忠于人民的“公仆”的話,非得將任免官吏之權掌握在“人民”手中。舍此絕無它途。“民國”的招牌真假與否,“民國”與“王國”“帝國”的根本區別,全視“人民”是否有選舉與罷免之權,其次則是創制和復決權,只有如此才能造就執行人民意志的“公仆”。
但是,事實上選舉制也有很大的弊病。人民一時還不可能都具有識別人才的能力。孫先生說:“無論是選舉、無論是委任,皆有很大的流弊。就選舉上說那些略有口才的人,便去巴結國民,運動選舉;那些學問思想高尚的人反因為訥于口才,沒人去物色他”。因而在孫先生的政治藍圖中,又有一個專司用人的考試院:“凡候選人及任命官員,無論中央與地方,皆須經中央考試院詮定資格者乃可”(570頁)。古代的科舉,只能造就八股人才,而科舉出身的人也只是對上對己負責。而考試院是以普選作基礎,是對選舉和任命的審查和補充。并且它還有罷免權對考試院的制約。雖然考試院同意,若非其人,尚可罷免之。在普選制、考試制的前提下,進行必要的任命制,正如找到了一個總管、一個工頭,有什么理由不讓他去薦引他所認為合格的人呢?這樣一來,連所謂的“世襲制”的合理成分也保留了下來,不過這“世襲”是受普選與考試制約的注。這一點,可謂“中國特色”。
綜上所述,孫先生設計是人民掌握主要官吏和主要代表的選擇權、罷免權、輔以考試制,而承認以此為前提下的任命制。這些,既是對古郡縣制的革命,也是對科舉制的改造,還是對世界用人制度的一種綜合和創新。當然,孫先生并沒有做完,也沒有來得及實踐,他就與世長辭了。但是可以肯定的是只有真正的普選制,才能使各級官吏“對人民負責,每一句話,每一個行動,每一項政策都對人民負責”。
六十二年前,即1945年9月12日,路透社一位記者向毛澤東提問:“中國對‘自由民主的中國’的概念及界說為何?”毛是這樣回答的:
“自由民主的中國將是這樣一個國家,它的各級政府直至中央政府都由普遍平等無記名的選舉所產生,并向選舉他們的人民負責。它將實現孫中山先生的三民主義,林肯的民有民治民享的原則與羅斯福的四大自由。它將保證國家的獨立、團結、統一及各民主強國的合作。”(1967年:《東方紅》《答路透社記者甘貝爾書面十二項問題》238頁。此文未能入選《毛澤東選集》,不過1945年10月8日,《新華日報》就登載有毛澤東以中共中央主席的身份宣布了中國要實現以上各點)
如果毛澤東后來照他1945年9月說的辦,大躍進之災,文革之浩劫,絕對不會發生,不僅今后這類慘痛教訓將永遠絕跡于中國,而且孟子感嘆的一治一亂、反復不止,也將永遠告別中國!
(寫成于1977年1月,改于2007年12月)
(責任編輯 吳 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