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顧1949年以后大大小小的政治運動,“1958年高中畢業生寒假社會主義教育運動”應該是僅有的一次針對未成年人的“運動”,而且整個過程儼然是1957年“反右”運動的“濃縮版”,從全國來看,所涉及的人數也不少,而且極具典型性和代表性。這件事情不應該被歷史遺忘。
1958年1月下旬,成都市各個中學的行政領導向高中畢業班的同學宣布:省市有關部門決定,將在全市高中畢業生中進行一次“社會主義教育運動”(簡稱“社教”)。
于是,全市19所中學的近3000名高中畢業班學生匆匆完成了期末考試,背著鋪蓋卷分別集中到四中、九中、十三中三個點(分別稱為第一學部、第二學部、第三學部)。臨行前宣布了紀律,學習期間一律住校,封閉學習,不得外出,不得向外泄密,不得攜帶任何報刊書籍(有的學校宣布可以帶毛澤東的《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
這些大部分都還不到十八歲的學子們當然不知道,這是一場已經策劃了幾個月、精心組織和準備好的“運動”,更不知道,這將是他們一生中一段刻骨銘心的經歷,很多人的命運將會由此而改變,很多人一生的磨難將從這里開始。
1957年11月中旬召開的四川省委第九次宣傳工作會議上,出現了這樣的說法:“在中等學校中曾不斷發現極端反動的學生,他們反對黨、反對社會主義,散布反動言論。”“大學中的許多右派分子,就是因為中學審查不嚴混進去的,這是應該記取的教訓。”“有些高中生若是在大學就夠右派了”“比大學的右派還毒”“要把反動學生清出來,不能升大學”,等等。會上傳達了中共西南局第一書記、中共四川省委第一書記李井泉關于在全省高中、中專、中師畢業生中開展社會主義思想教育運動的幾點指示:高中畢業生、中專、中師學生都要搞大鳴大放;放出的問題,要進行辯論,系統批判,但不搞反右斗爭,不斗爭本人;對于反社會主義分子的反動言論,要列入政治操行評定內,作為考核內容;對其他年級的壞分子,除個別情節十分嚴重的需開除處理外,其余可留校考察,以觀后效。
11月27日,《中共成都市委宣傳部關于中等學校繼續深入開展整風運動的意見》出臺,明確了寒假期間對高中畢業班學生進行為時兩周的社會主義思想教育運動,目的是“進一步摸清高中畢業生的政治思想情況,為升學就業安排做好準備,針對畢業生政治思想上存在的主要問題,進行一次社會主義教育。”很快,成都市的這個文件被省委宣傳部轉發至全省各地、市、州宣傳部,強調“學生的政治思想狀況,應是評定學生操行的主要內容,操行評定和鳴放中的重要材料,應歸入檔案,作為本人升學就業考核的根據。”
事情一定下來,成都市委有關部門就給各學校黨支部發了文,要求各校根據學生的一貫表現按進步、中間、落后、反社會主義四類進行排隊(這是市委在工人中搞社教的排隊標準)。1958年1月,成都市委宣傳部《關于寒假期間集中高中畢業生進行社會主義教育運動的意見》制定了較為詳細的社教計劃,強調“政治排隊應在鳴放過程中,不斷進行審查訂正,排列名單應由各校黨支部進行審查。……不得向外講或向下傳,在排隊的同時,應作好收集資料和建立檔案的工作。”決定抽調高中畢業班的班主任或政治教師參加這一工作,大體上一個班配備一個干部。另外,在學生中“每班不超過三人,作為工作上依靠的骨干,集中學習前進行適當的訓練,主要是給他們交待任務”。與此同時,以中共成都市委宣傳部副部長肖菊人為主要領導,以成都市教育局副局長王玉玨為組長、共青團成都市委副書記章文倫為副組長的領導班子以及從各單位抽調的人組織的工作班子也建立起來了。
2月初,“社教”正式開始。三個學部的學生集中到十三中,由章文倫作動員報告。他首先傳達了毛澤東在莫斯科大學接見中國留學生的講話,分析了國際形勢,他說,一些國家的共產黨組織內部發生了分化是好事情……一些社會主義國家的人民受了壞人的煽動,用暴力反對自己的政府,結果給國家和人民造成了巨大的損失……我們國內有的人也很高興,以為那樣很痛快。他還對社會主義和資本主義兩大營壘的人心向背和物資力量作了詳細的分析,得出了令人鼓舞的“東風壓倒西風”的結論。然后用毛澤東說的“你們青年人好像早晨八九點鐘的太陽,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來激勵大家相信黨,忠于社會主義,相信組織,拋棄一切顧慮,向黨交心,自覺地過好社會主義關……
動員報告提出的口號是:“大膽地放、堅決地放、徹底地放。”并且說明“放的范圍總的來說是沒有限制的,看到的,聽到的,想到的,一閃之念的。國家政治生活中的一切問題,接受不了的問題,不滿意的問題,過去的看法還是可以鳴放,改正了的看法不一定正確,可能由一個片面到另一個片面,即使改變對了,但還不徹底,應該放出來”“把看法、想法都攤開”“首先鳴放自己的看法、意見,如果知道別人有意見、看法,有顧慮,鼓勵他盡可能自己鳴放”……除此而外,章還向全體學生保證,“不反右,不抓右派,不扣帽子,不打棍子,不抓辮子,不裝檔案”“保證不影響政治分數,保證不影響考大學,保證不影響團籍。你們不相信,那每班教室門口都寫上”……
接下來,就進入以大字報的形式向黨交心的階段了,但不知道是因為大家都年幼無知,還是因為“反右”剛過,有的人已得到了家長或親朋好友“不要亂說話”的點撥,加之對共產黨確實沒有刻骨仇恨,因此剛開始時,都談不出什么有“價值”的東西來,都是些諸如“在校園某處還可以裝一副雙杠”、“暑期學校應組織高年級同學去農村增長見識”、“學校領導工作不深入”、“班主任偏聽偏信”、“評助學金有不合理現象”……等等。另外一些提出“語言只是一門工具,全國不應一古腦兒地都學俄語”“大學理工科還是四年制好,不一定事事都照搬蘇聯”之類的大字報,后面簽名很少或無人響應。于是,積極分子、工作人員被召見,作匯報。領導們再次鼓動同學們向黨敞開胸懷,多寫大字報,并在班與班之間、校與校之間開展寫大字報比賽……但這些方式都未能取得預期的效果。正如運動的《簡報4號》中所言:“從大鳴大放和大字報的內容上看,屬于方針政策性的問題數量比較少……為了繼續解除學生中的各種思想顧慮,把鳴放引向深入,領導小組認為應該從以下幾方面進行工作:1、在學生中反復強調要相信黨,要下決心要求進步……2、抓積極分子帶頭鳴放,并對三、四類學生重點培養典型,個別發動,通過召開三、四類學生座談會或個別擺談,具體解除顧慮,對稱病的三、四類學生,要關懷照顧,減少抵觸情緒。3、鳴放可采取多種形式……4、在鳴放內容上屬生活細節的……要盡力勸導不提……對方針政策、政治生活、社會方面的意見,應加以鼓勵。”
章文倫再次出面重申“不戴帽子、不打棍子、不抓辯子。”并說:“現在要大膽鳴放,這本身就是鑒別你是否與黨一條心……”強調“要紙有紙,要筆有筆,要座談,給房子,要講演,給臺子。”另外,運動領導小組還專門制定了辯論參考提綱,具體內容為:
一、關于黨的問題
1、有人說現在大小單位都是黨員做頭兒,黨團員一手遮天,到處馬干吃盡,白丁就沒眼,這不是黨天下嗎?這種說法對不對?
2、黨的高級干部有特權思想,生活待遇特殊,仗勢欺人,這不是新權貴是什么,難道這不是黨正在腐化的標志嗎?你的看法如何?
3、共產黨只聽好的,不聽壞的,壓制群眾揭露陰暗面,群眾敢怒而不敢言,黨和群眾的關系一天不如一天。這是不是事實?
二、關于黨所領導的歷次運動
1、土改、三反、五反、鎮反、肅反等運動,是殘酷無情,缺乏人道主義精神,冤枉了許多好人。這種看法對嗎?
2、現實社會對剝削階級出身的子女歧視,工農出身的子女前途光芒萬丈,剝削階級子女前途暗淡無光。這是不是事實?
3、“百花齊放,百家爭鳴”是共產黨放長線釣大魚的一個策略方針,是誘敵深入聚而殲之的手段。這種說法對不對?
三、民主自由問題
1、我們國家的制度是民主的形式獨裁的內容,這話對不對?
2、我國選舉制度是不是有不民主的地方?等額選舉(候選人和提名數相等)是否不民主?事先提出候選人是否不民主?
3、憲法規定的言論、出版、游行示威的自由是否是騙局?我們的國家是否不如資本主義國家民主、自由?
四、農村問題和經濟生活
1、有人說“黨不關心農民,城鄉物質不合理,農民生活苦。”你的看法怎樣?
2、有人說:“農村干部作風惡劣,與農民的關系越來越疏遠。”這是不是事實?
3、統購統銷是搞好了還是搞壞了?
其實,就是把1957年右派分子的一些典型言論和觀點不加評論、不作分析地向同學們宣布(當時絕大多數同學并不知道這些言論是所謂反黨、反社會主義、反革命的“右派言論”),然后要大家大膽地、自由地發表對這些言論的真實看法。
然后,又組織第二、第三學部的學生到“向黨交心活動”開展得不錯的第一學部(四中)去參觀學習、受教育(四中那個點作為重點,提前了五天集中學習,以總結經驗)。在那里,學生們看到了國民黨高級將領的指揮刀、軍裝、手槍套等。那是一位覺悟了的同學主動交出來的,他曾隱瞞了其父在解放前夕已是國民黨高級軍官和突然失蹤的歷史。組織者強調,黨是最愛護青年的,抗日期間大量有志青年沖破國民黨阻撓,奔赴延安,經過千錘百煉,如今都成了革命事業的中堅。他們中間許多人出身都不好,但能背叛自己的反動家庭……我們黨的政策歷來就是有成份論,不唯成份論,重在表現……出身嘛,不是自己能夠選擇的,但革命的道路卻是自己可以選擇的。真誠地向黨交心,大膽地鳴放,就是信賴黨,就是革命的表現……
所有這些方法終于奏效了。幾天以后,各個點上都開始有了一些“有分量”的大字報,諸如:《南共綱領之我見》、《達爾文主義的社會意義》、《評統購統銷政策》等等,很多大字報的內容涉及到了前面公布的那些“右派”的觀點,涉及到赫魯曉夫的秘密報告問題、斯大林主義問題、官僚主義和主觀主義問題、紅樓夢的現實意義等等。寫出這些大字報的同學受到了肯定和表揚,被派到各班介紹經驗,于是又激發了更多的人寫出更有分量的大字報。而那些被選出來作為運動骨干的學生則按照組織者的要求,每天廢寢忘食地忙著摘錄大字報,參加匯報會,聽取領導的指示……忙完了這些以后,還要想方設法開辟“新戰場”,夜以繼日地去找棍子、釘樁子、牽繩子、攪漿子。幾個學部的伙食都比平時要好得多……這一切,都是為了讓大家更順利地鳴放出高質量、高水平的東西來。
運動組織者所期望的鳴放高潮終于來到了,三個學部所在的學校都成了大字報的海洋。運動辦公室整理的簡報、大字報選抄等材料直接分送省委宣傳部和市委。省委宣傳部派人直接到各學部看大字報,了解情況。據運動后期“成都市高中畢業生寒假社會主義教育領導小組辦公室”的總結中說:“學生大鳴大放的高潮來得快來得大來得猛……參加鳴放的2917人貼出了大字報32100張,提出了意見63443條,這些大字報和意見有三分之一左右是關于黨和國家的方針、政策和政治生活方面的,其中多數意見是錯誤的和反動的,尤其是某些系統的反動言論和對黨、對社會主義的瘋狂仇恨的叫囂,真使人觸目驚心,不寒而栗……”而且,“真正鳴放深透的時候,也正是黑云亂翻、歪風上漲、西風暫時壓倒東風的時候,這時進步分子孤立抬不起頭,中間分子動搖向右靠,落后分子活躍,反黨反社會主義分子大肆向黨進攻,這時混入團內不堅定分子動搖叛變了,平時偽裝老實不言不語的學生,也行動起來進攻黨,這樣一來,四類分子的面目徹底暴露,學生的陣營就分明了。”
鳴放已經深透,運動又轉入了“辯論”階段,也就是對鳴放出來的反動言論進行反擊和“消毒”的階段。先是由學部領導根據市領導小組部署,進行動員,大講“反動言論為什么必須批判”,說服學生不要“諱疾忌醫”“既然有病,為什么又怕吃藥呢”……動員后,著手訓練“骨干分子”,研究被批判對象的論點。接著,全市的參訓學生連續幾天集中在十三中的大禮堂進行了“正反”兩派觀點的大辯論。各個點上曾經受到表揚和夸獎的“高質量、高水平”的鳴放者,代表了“反派”觀點,“正派”觀點的代表則是經過上級重點培養的、早已做好準備的“階級立場堅定者”。
辯論首先由一些被挑選出來的大字報的作者宣讀自己的文章,其中有的經過了作者的再加工和政工干部的“點撥”。接著就是“正派”代表對他們的批駁,批駁者特別提到那些文章的作者的出身,不是反動的地主、官僚、資產階級家庭,就是舊社會的文人家庭,要不就是與當右派的親戚朋友有密切的往來……認為他們的狼子野心可謂昭然若揭,路人皆知。針對《評統購統銷政策》的作者,“正派”代表義正詞嚴地說:最令人吃驚的是,他竟然膽敢在大會發言時,把自己文章的題目改成了《抨擊統購統銷政策》,足見其反動本性之頑固,氣焰之囂張。
這個階段進行了幾天后,召開了一個總結大會,成都市委宣傳部的一個副部長講話,非常嚴肅地引用了毛主席的教導:“革命時期的大規模的急風暴雨式的階級斗爭已經基本結束,但是階級斗爭還沒有完全結束。”接下來說“幾天來的辯論,就是意識形態領域里的階級斗爭在我們青年學生中活生生的反映。有的同學受到批判以后,說自己是上當受騙了,說我們搞了陰謀。我坦誠地告訴這些同學,我們從來就沒有搞過陰謀,我們搞的是陽謀。大家都很清楚,我們反復說的是要你們向黨交心,要你們用階級分析的方法去剖析反動家庭對自己的影響,從來也沒有要你們污蔑黨,攻擊黨啊?!你們要利用大民主,利用言論自由來攻擊黨,這只能說是你們的反動本性的頑固表現,要你們不表現是不行的,有什么辦法呢?……當然,對于你們這樣一些人,我們黨的政策歷來是要給出路的,尤其是對于年輕人,包括那些還沒有發表自己的見解的人,或者說那些有問題但還沒有向黨交心的人,只要你們端正態度,老老實實地把自己的錯誤思想亮出來,真誠地向黨交心,而不是諱疾忌醫,你們也是有救的。我們不是要在你們當中抓右派,你們放心。青年人大多數沒有經歷過階級斗爭的鍛煉,你們當中的絕大多數的確有幼稚、不懂事的一面,這場運動就好比給你們‘種牛痘’,希望你們能夠通過這場運動增強抵抗各種反動思潮、思想的侵蝕的能力……”至于運動前期再三強調的“不帶帽子”等等保證,他說:“我們這里有無反動言論呢?有了怎么辦?進不進行批判呢?要知道這是黨在挽救青年,分析立場才能改變立場嘛!……我們說的不‘亂’扣帽子,帽子有何可怕,只要扣得合適。”
最后,這位部長再次強調,要求大家把“向黨交心”的活動繼續下去,以后不論到什么地方,什么崗位上,都要時時記住經常向自己所在的單位的黨組織交心……
不平靜的十幾天過去了,學生們又回到了學校,繼續他們中學最后一個學期的學習。而在上級部門,對學生的排隊、劃類也有了結果。實際參加運動的2657(不包括工農速成中學)人中,被劃為第三類(落后)的493人(運動前劃的是436人),第四類(反社會主義)的92人(運動前劃的是66人),分別占總人數的18.55%和3.46%。這兩類共是585人,占總人數的22.01%(有的學生至今也沒弄清楚自己在這次“社教”中被劃為幾類)。有些人的材料中,還有諸如“反社會主義分子”、“反黨分子”、“落后分子”等政治帽子。為什么沒有公開給這兩類學生戴上“右派”帽子呢?當時擔任二學部負責人的王堤生道出了其中的奧秘:“在學生中的右派提法上不提右派只提四類,因為中學生不到法定年齡。”
很快,成都市在高中生中進行社教的經驗在全川推廣,少數民族地區也不例外。從二月中旬開始,各地、市、縣紛紛出臺有關社教運動的文件。富順縣將運動擴大到初二學生。內江市宣布:“師范還要搞肅反……重點人物在品行鑒定中評分,……取消學生資格。”內江運動的結果是三、四類學生實際定性從運動前預排的22.7%上升為25%……另外,由于中等專業學校的隸屬關系比較復雜,所以運動開展較晚,但運動的慘烈程度與普通中學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粗略計算,全川被劃為三、四類的學生達到了上萬人。據現在所掌握的材料,像這樣針對中學生的政治運動,當年在全國各地都搞了,而以四川、山東為最。
根據對學生分類的結果,學生們的政治課成績和操行打分都有了依據。最嚴重的處罰是政治、操行不及格,不準參加高考,是團員的開除團籍。其實,有些所謂“出身不好”的同學并沒有發表對黨和社會主義“不滿”的言論,也早已被“內定”為三、四類,被剝奪了進一步學習的權利。
然而,事情到此還沒有結束。1958年全省普通中等學校未被高校錄取的應屆高中畢業生共有3200多人(占應屆高中畢業生的三分之一),大多為被劃為三、四類的學生,少數為其他原因沒有參加高考的。對這批人怎么辦?開始的意見是辦一個大農場,把人集中起來,便于監督改造,后來又覺得不好管理,容易出事。而太分散不管也怕出問題。在1958年8月中旬的一次省委辦公會議上,有人提出,各系統都要求把未錄取的高中畢業生分給他們(當時正值1958年“大躍進”缺人之際,而這批學生絕大部分學習成績都很優秀),是不是可以?但有人認為,這些人中大多數是被劃為三、四類的學生。“有相當一部分是家庭出身很不好的,有海外關系的;有本人表現很不好的,如有反黨反社會主義言行的,甚至有反革命分子和反革命嫌疑的。”總而言之是“危險人物”。后來由李井泉拍板:“到企業去沒關系,反正當勞動力嘛。”會議把對這些人的使用定了兩項原則:一是不能當干部,二是把試用期放長,經過改造,對表現好的再個別吸收為干部。3200人,省上和各地市各分一半,好壞搭配,壞的要當成政治任務接受。
于是,打破了以往的慣例,對這批高中畢業生進行了統一的工作分配,去向是冶金、森工、林業、建筑等系統……雖然不能上大學,但同學們仍然滿腔熱情地奔赴工作崗位,想為祖國建設做貢獻。他們絕對不會想到,在背著自己的鋪蓋卷兒的同時,還背負著“政治落后”、“思想反動”等等沉重的無形的“帽子”和檔案里記載的“反社會主義”言論。各個系統的上級部門事先都給基層單位下了文件,強調對這批學生的使用原則:分配不要過于集中,應適當分散,便于管理教育,不規定試用期,一律叫試用人員,或雇用人員。“絕對不能做黨、團、人事工作”、“不宜選送學校培養和培訓當技術人員”、“不宜作為國家培養工人階級知識分子干部的對象”、“不能提拔或有意個別培養”、“政治上應隨時對他們提高警惕”,列為組織上經常“清理的對象”……這批人在長達3年以上的“試用期”中,沒有工資,只有生活費,最低的每月13元。比1957年由國務院頒布的《國務院關于高等院校和中等專業學校畢業生中反對社會主義分子及其它壞分子在工作考察期間生活補助費的規定》所規定的最低工資還要低2元。而且,不管他們表現得再好,始終被視為有問題的人,受到歧視、批判,他們中,有被投進監獄的,有被強奸的,有憤而自盡者、沿街乞討者,還有的至今仍窮困潦倒,繼續著苦難的人生歷程……由于沒被“戴帽”,這批未成年人享受了“右派”的種種待遇,而又無權享受那些戴了帽的“右派”所享受的平反改正。他們離開校門以后的遭遇,足以寫成一篇大文章,成為“1958年高中生社會主義教育運動”的續篇。
如今,這批當年的學子都已經是年近七十的人了,他們和新中國近幾十年來各種各樣的政治運動中受到迫害的人一樣,磕磕絆絆地走到了今天,想起當年的情景,不少人仍感慨萬端,唏噓不已,淚流不止。
(作者系退休編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