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6年6月至7月,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特別軍事法庭在沈陽開庭審理日本前陸軍第117師團師團長、中將鈴木啟久等36名日本侵華戰犯,至今已經半個世紀了。審判遺址是坐落在沈陽市皇姑區黑龍江街旁的一座融中國古典與蘇聯風格于一體的古老建筑。審判結束后改做北陵電影院,最近經有關部門正式決定建立紀念館。
沈陽審判日本戰犯的歷史背景
沈陽審判日本戰犯是東京審判的繼續。1943年12月1日,中、美、英等國參加的開羅會議宣言指出:我三大盟國此次進行戰爭的目的,就是要“制止與懲罰”日本的侵略。德國投降后,日本于1945年8月15日宣布接受《波茨坦公告》無條件投降。在這種情況下,全世界人民不僅要求對德國法西斯進行正義審判,同時也強烈要求對日本戰犯進行審判。因此,盟軍在紐倫堡審判德國戰犯之后,于1946年5月3日,組建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在東京對日本甲級戰犯進行了正義的審判。其中東條英機等7人被判處絞刑,16人無期徒刑,2人有期徒刑,另2人獄中病死,1人因病終止審判。新中國成立后,在沈陽對日本戰犯的審判正是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審判日本戰犯的繼續,是代表盟軍,代表全世界人民對日本戰犯進行的審判。
遠東國際軍事法庭審判日本戰犯之后,對其他日本戰犯也分別在各國進行了審判。蘇聯紅軍出兵東北后俘獲及受降了大批日本高級軍官,因此蘇聯組成軍事法庭,在蘇聯境內的伯力對這些日本戰犯進行了審判。盟軍還在菲律賓的馬尼拉開庭審判太平洋戰場投降的日本戰犯。國民黨政府在抗日勝利后,分別在南京、上海對一部分侵華日軍戰犯也進行了審判。南京、上海、伯力、馬尼拉四次審判,共有日本乙、丙級戰犯5416人被審判,其中937人被判處死刑,這些審判為新中國審判提供了有益的借鑒。
中國成功地對日本戰犯的改造,為審判日本戰犯作了思想準備。根據中國和蘇聯協議,1950年7月20日在綏芬河接收了蘇軍俘獲的侵華日本戰犯(包括偽滿洲國戰犯)969人,接著又將在中國俘獲的日本戰犯,以及偽滿洲國、國民黨戰犯,分別關押在撫順、太原、北京、濟南、內蒙古等五處戰犯管理所;其中撫順戰犯管理所關押的日本戰犯人數最多,規模最大。中國政府在6年多的時間里對日本戰犯的改造中,傾注了大量的物力和人力,管教人員運用真理、正義、人道的力量,通過教育、參觀、學習等多種多樣的形式,使日本戰犯心靈受到了巨大的震撼。
沈陽審判日本戰犯的過程
⒈審判日本戰犯的準備
1956年4月25日,由毛澤東簽署的審判日本戰犯的《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令》由中華人民共和國第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三十四次會議通過,《關于處理在押日本侵略中國戰爭中犯罪分子的決定》公布。主要內容有:
現在在我國關押的日本戰爭犯罪分子,在日本帝國主義侵略我國的戰爭期間,公然違背國際法準則和人道原則,對我國人民犯了各種罪行,使我國人民遭受了極其嚴重的損害。按照他們所犯的罪行本應該予以嚴懲,但是,鑒于近年來中日兩國人民友好關系的發展,鑒于這些戰爭犯罪分子在關押期間絕大多數已有不同程度的悔罪表現,因此,決定對于這些戰爭犯罪分子按照寬大政策分別予以處理。
《決定》對處理日本戰犯的具體原則和相關事宜作了如下規定:
①對于次要的或者悔罪表現較好的日本戰爭犯罪分子,可以從寬處理,免予起訴。對于罪行嚴重的日本戰爭犯罪分子,按照各犯罪分子所犯的罪行和關押期間的表現分別從寬處理。在日本投降后又在中國領土內犯有其他罪行的日本戰爭犯罪分子,對于他們所犯的罪行,合并論處。
②對于日本戰爭犯罪分子的審判,由最高人民法院組織特別軍事法庭進行。
③特別軍事法庭使用的語言和文件,應該用被告人所了解的語言文字進行翻譯。
④被告人可以自行辯護,或者聘請中華人民共和國司法機關登記的律師為他辯護。特別軍事法庭認為有必要的時候,也可以指定辯護人為他辯護。
⑤特別軍事法庭的判決是終審判決。
⑥處刑的罪犯在服刑期間如果表現良好,可以提前釋放。
《決定》的基本內容體現了中國共產黨對待日本戰犯的一貫政策,體現了中國人民的寬廣胸懷,宏偉氣魄,更體現了高瞻遠矚的長遠目光。這個《決定》為審判日本戰犯奠定了政治基石。
接著,又組建了審判日本戰犯的組織機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三十四次會議通過并任命了特別軍事法庭的組成人員:
庭長賈潛(最高人民法院審判庭庭長)
副庭長袁光(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審判庭庭長)
朱耀堂(最高人民法院刑事審判庭副庭長)
審判員:王許生(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審判庭審判員)
牛步東(中國人民解放軍審判庭審判員)
徐有聲(最高人民法院審判員)
郝紹安(最高人民法院審判員)
殷建中(最高人民法院審判員)
張劍(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法庭審判員)
張向前(最高人民法院審判員)
楊顯之(最高人民法院審判員)
與此同時,撫順戰犯管理所也在進行審判前的準備工作。1956年4月,戰犯管理所召開戰犯“應訴動員”大會,開展教育、談心、座談工作,向戰犯們交代政策,交代原則,打消顧慮,迎接中國人民對他們的審判。戰犯管理所制訂了有針對性的教育原則,這就是讓他們在審判中能夠較老實地認罪,敢于在法庭上當面作證,正確對待中國政府的寬恕。通過管教人員的大量細致工作,戰犯們思想認識提高,情緒穩定,達到了預期效果。在一次全體戰犯大會上,一位戰犯含淚表示:千百萬無辜善良的中國民眾遭到野蠻的侵略屠殺,他們永遠不會再起死回生,我們應該受到中國人民的嚴厲制裁。眾多戰犯聲淚俱下地說:中國人民寬大的胸懷和教導,“我從鬼回到了人”,我們這些罪人“將在中國人民的法庭上,無條件地接受正義的審判”。經過深入地對戰犯進行教育,有28名戰犯寫了請罪書,有的還寫了血書,他們要求中國人民根據其罪行處以死刑,在請罪書中表示:“如果剛來中國時被處死刑,我們會喊‘天皇陛下萬歲’,‘大日本帝國萬歲’,今天被處死刑,我們要喊‘中國共產黨萬歲’,‘毛澤東主席萬歲’。”這些認罪的實際表現,為日本戰犯接受審判鋪平了道路。
審判前,特別軍事法庭做了大量的審判準備工作,為戰犯請了辯護律師,做了長期、細致的偵訊工作。每一位檢察員大約分擔10名戰犯檢察材料的偵訊任務,足跡遍及十幾個省區,收集有關證據26000多件,以及補充證據1000多件。
⒉審判日本戰犯主要經過
1956年6月9月,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特別軍事法庭在沈陽開庭對日本戰犯進行了審判。
設在沈陽市皇姑區的審判庭威嚴、肅穆。審判廳入口處掛著“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法院特別軍事法庭”的白底黑字的長方形醒目牌匾,門口有威嚴的中國人民解放軍戰士守衛。法庭內,在正中央高高懸掛著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徽,國徽下面正中前排坐著三位審判長,審判員、書記員、證人、辯護律師、翻譯等人位列兩旁,正對審判長的是被審判的日本戰犯的位置,在其后則是來自各界的代表和群眾。整個審判庭布置威嚴有序。
據親身經歷并參加日本戰犯審判相關工作的原沈陽軍區前進報社社長馮荊育老人回憶:在審判時,面對證人的血淚控訴,在中國人民莊嚴起訴面前,被告席上的日本戰犯們捶胸頓足,痛哭流涕,或深深鞠躬,或跪倒在地,對自己在中國所犯下的滔天罪行供認不諱,嚴厲進行譴責,深感死有余辜,一再要求中國人民嚴厲懲處,沒有一個否認侵略罪行的,沒有一個要求減輕或免除懲處的。寬宏大量的歷史判決,戰犯們洗耳恭聽,感動得立即匍匐在地,泣不成聲。戰犯們一致稱贊,沒有判處無期徒刑和死刑,是中華人民共和國的一大恩典。
在起訴過程中,戰犯們真誠地領罪。戰犯島村三郎在讓其領罪時,他就地撲通一聲雙膝跪倒在法庭上,聲淚俱下地說:“在這塊潔凈的地毯上,留下了我真誠悔罪的眼淚和手掌的痕跡。”在法庭宣布判決后,審判庭長向原日本中將師團長滕田茂問道:“對判決有什么話要說?”滕田茂:“我在勝利了的中國人民的法庭面前低頭認罪。兇惡的日本帝國主義把我變成了吃人的野獸,使我的前半生犯下了滔天罪行,中國政府教育我認識了真理,給了我新的生命。我在莊嚴的中國人民正義法庭上宣誓,堅決把我的余生,貢獻給反戰和平事業。”島村三郎與滕田茂對待起訴與審判的真誠態度是整個審判的縮影。
新中國審判日本戰犯在沈陽、太原兩地開庭。從1956年6月9日至7月20日,歷時50余天,分四批對45名戰犯進行了審判。其中以沈陽為主審判了36名日本戰犯,太原審判了9名。沈陽審判分兩個階段進行。第一階段從6月9日至6月19日,審判了鈴木啟久、滕田茂、上坂勝等8人,分別判處13年至20年有期徒刑。第二階段從7月1日至7月20日進行,審判了武部六藏、古海忠之、齋滕美夫等28名戰犯,分別判處12年至20年有期徒刑。除上述45名被審判的戰犯外,其余1018名戰犯,在調查、取證確認其戰爭犯罪行為的前提下,根據他們認罪態度,做出寬大處理的決定,由中華人民共和國最高人民檢察院宣布免予起訴,全部釋放并分三批遣返回國。至此新中國審判日本戰犯全部結束。
沈陽審判日本戰犯的深遠影響
史學界普遍認為,紐倫堡審判、東京審判是對發動侵略戰爭的德國與日本法西斯的戰爭罪行的最后審判與懲處,標志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最后終結。但是,新中國沈陽審判的史實表明,1946年東京審判只是對28名甲級戰犯進行了審判,而大量的乙、丙級戰犯,特別是作為抗日戰爭主戰場的中國戰場上的日本戰犯主要是通過沈陽審判來懲處的。所以東京審判不能算是二戰落下了帷幕,而1956年新中國沈陽審判日本戰犯的結束,應該受到正義審判的日本戰犯全部受到了懲處,才算是世界反法西斯戰爭真正意義的徹底結束,沈陽審判日本戰犯為二戰史畫上了一個圓滿的句號。
新中國沈陽審判日本戰犯是日本侵華史中不可替代的法理證據。日本侵華期間,留下了大量的反映其侵略罪行的人證、物證,這些只能從一個方面證明日本的侵略罪行。能夠在法律上證明其犯有戰爭罪、反人類罪,并按照法律程序,判處其有罪的,當屬新中國對日本戰犯的審判。這些戰爭罪犯在審判臺上獲罪,就是以法律的形式將其侵略中國的罪行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它是任何人無法抵賴和抹掉的法理證據。
沈陽審判是包括東京審判在內的歷次審判日本戰犯中效果最好,也是最成功的一次。東京審判的權威性在國際上應該得到維護,但是包括伯力、南京、上海、馬尼拉審判,都有一定的局限性,實際效果也不盡如人意。以東京審判為例,受審的28名甲級戰犯中沒有一個人低頭認罪,前日本首相、發動并策劃侵華戰爭的主要罪魁東條英機在處絞刑前,還大言不慚地表白:“我的責任是戰敗的責任,這場戰爭是‘為了自存自衛是不得已’的,作為首相來說,我沒干錯事,而是正確的。”從某種意義上說東京審判沒有發揮應有的作用,也是不太徹底的一次審判。而新中國沈陽太原審判日本戰犯,45名受審戰犯全部認罪,沒有一個悔罪,相比之下可見一斑。沈陽審判后,日本及國際上一些權威人士評論說:“新中國審判日本戰犯創造了國際審判戰犯史上的一個成功的奇跡。”
新中國審判日本戰犯也為中日關系的長遠發展提供了一個最好的歷史范例。日本戰犯誠心誠意認罪,中國人民以寬廣的胸懷從輕處理。沈陽審判之后,以滕田茂為首的日本戰犯回國后于1956年在東京成立了“中國歸還者聯絡會”,由滕田茂任會長,制訂了會章,在會章第二條規定了“中歸聯”的宗旨:“本會以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中參加對中國的侵略戰爭,并犯有多種罪行的人,站在人道反省立場上,反對戰爭,貢獻于和平和中日友好為目的。”中歸聯開展了許多反對日本軍國主義復活,否認侵略戰爭,以及增進中日友好的活動,一時間成為中日之間溝通和友好的橋梁,對日本人民了解中國,對中日兩國關系正常化起到了不可替代的作用。鑒于中歸聯的突出作用,周恩來總理曾于1972年親自接見了中歸聯會長滕田茂。這些史實表明,日本戰犯認罪,中國待以寬大,他們承認了這段侵略歷史,就會為發動那場罪惡的戰爭而痛悔,就會主動為中日永不再戰,世代友好而努力,從某種意義上說,這是中日正確對待歷史,面向未來的一個最好典型。
(責任編輯 蕭 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