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家族企業中存在“布登勃洛克效應”(Buddenbrooks effect),即家族的第三代傳人喪失了動力、也流失了能力,導致一種對投資和創新的保守態度,最后將企業帶往下坡路,就像德國作家托馬斯·曼的小說中布登勃洛克家族的衰敗一樣。
第一代通常是很窮的做工者,通過勤勞的雙手和節儉的習慣改善了自己的處境。在擁有了一定的積蓄之后,他們依靠良好的企業家才能和精準的判斷,成為富甲一方的人。這一代即便變得非常富有,往往仍然保持節儉。
第二代成長于他們的父母努力致富的階段,當他們真正成年,父母已經邁進了富豪的門檻。他們比父輩受到更好的教育,常常被后者手把手地傳授如何管理企業。所以,當他們接替了父輩的位置以后,很多人能夠保持企業的規模,少數人甚至能夠擴大基業。與父輩相比,他們當然出手更加大方,而且,通常會和門當戶對的富豪家庭結成姻親。
第三代是“含著金匙出生”的一代,他們在奢華的生活中長大,習慣了被授之以“魚”,但卻沒有被授之以“漁”。雖說他們都會被送到海外接受最好的教育,但這些公子們在外縱情聲色,隨意揮霍。他們把任何東西都視為生來即有,所以,他們不懂得如何面對困難的情境,也不知道商業世界的復雜微妙。
中國有句老話“富不過三代”,說的是同樣的意思。第一代辛苦創業,第二代守成固化,第三代變笨變懶,慢慢敗光家產。很多富人的第三代嗜賭好色,所以還有一種說法叫做“第三代的詛咒”(curse of the third generation)。
說到詛咒,有另外一種詛咒像“布登勃洛克效應”一樣發揮作用,只不過它影響到的是國家而不是某一個家族。在《世界是平的》一書的末尾,托馬斯·弗里德曼談到“石油的詛咒”(curse of oil)。
在今天這個能源短缺的時代,我們自然而然地認為一個富于石油資源的國家會是一個有福的國家。的確,石油使一些產油國的統治者變得超級富裕。然而,弗里德曼說,在委內瑞拉、阿爾及利亞、沙特阿拉伯和伊朗等地,之所以沒有出現民主的環境和多樣化的經濟,石油是最大的牽絆。原因在于這些國家的統治者光靠天然資源就能致富,因而不必去深耕國民的天賦與精力,而會使用石油賺來的錢,去獨占一切權力工具:軍隊、警察和情報部門,永遠不想引入真正的透明度或民享政治。“他們只要把石油的開關攫取過來控制就好。不必向人民征稅,大大扭曲了統治者與被統治者之間的關系。沒有征稅,就沒有代表權。統治者不必真的關心人民,也不必解釋自己怎么花錢,因為他們不靠稅收來籌錢。因此,以產油為經濟重心的國家制度永遠虛弱,甚至不存在。”
在經濟上,從開采和出口石油獲得的巨大財富有一種災難性的傾向:它們都被用于奢侈的消費或者流入國外的賬戶,而不是使本國的經濟多樣化。如果沒有了從石油生意中獲得的源源不斷的大筆收入,很多中東產油國的經濟將面臨崩潰的危險。無論是這些產油國的石油公司,還是它們的外國業務伙伴,都對產油國內出現新的市場和產業部門不感興趣,因為那會使已有的石油業的影響力遭到削弱。
原材料出口國往往存在一個典型問題:在好的年代似乎沒有必要進行相應的改革,而在不好的年代又沒有力量進行改革。自然資源是原材料出口國的一項比較優勢。但如果這些自然資源形成了所謂的“壟斷租金”,就會轉變成一大劣勢。石油出口國家因為歐佩克壟斷政策獲益,但從長期來說,這是人類所發明的最具破壞力的政策之一。歐佩克國家現在的人均GDP比1979年的水平低30%。2004年7—8月號的《外交》雜志上曾刊登過一篇文章《從石油救出伊拉克》,其中指出:“今日油氣占出口總額30%以上的國家,有34個屬于發展中國家。雖然國家很富有,但卻有12國的人均收入在1500美元以下。”
石油帶來的金錢終會殆盡。它造就了一種短期的富裕(在歷史的長河中,石油興盛的百年只是很短一瞬)。放眼阿拉伯世界中最有創新力的國家,你會發現,它們不是沒石油,就是石油很少。例如,巴林是阿拉伯灣最早發現石油、也最早用光石油的。而它已成為灣區推動改革、努力發展人力資源的第一國,與美國訂立自由貿易的第一國,舉行自由公平選舉的第一國。
所以,聽起來似乎荒誕、事實上卻無可爭辯的是恰恰是“口含金匙”出生的一代,會成為一個富有家族的“詛咒”;恰恰是地下蘊藏著的豐富資源,會成為產油國走向富強的最大障礙。《征服世界的理念》一書的作者孟德邦(Michael Mandelbaum)形容得好:“人不會因為你告訴他有更好的選擇而改變。他改變,是因為他發現自己別無選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