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南虎”照真相落幕

曠日持久的“華南虎”照事件終于真相大白，而對于政府公信力和社會誠信機制的反思卻剛剛開始

陜西鎮坪縣農民周正龍，用并不高明的騙術，把陜西省林業廳、鎮坪縣政府的一系列官員忽悠了9個月。

華南虎作為中國特有的虎種，分布在秦嶺以南的東南、西南、華南等省，而地處秦巴山區的鎮坪縣也曾是華南虎出沒的地方。據史料所載，在上世紀五十年代初，中國大約還有四千多只華南虎，但最近二十多年，野生華南虎已無目擊記錄。

1996年，華南虎被聯合國國際自然及自然資源保護聯盟列為世界上最為瀕危物種和第一需要保護的虎種。正是這樣一種國家一級保護動物，引發的利欲熏心的焦點事件已不是孤例。

在華南虎事件成為沸沸揚揚的“2007年度新聞”的同時，2008年的“湖南平江虎”事件，也現身于焦渴等待“華南虎照”結論的公眾視野。

2008年3月20日，湖南平江電視臺記者吳華自稱在該縣自然風景區石牛寨發現了老虎，并拍下了20多秒的錄像畫面。為此，湖南專門撥出10萬元經費用于調查錄像。

24日，湖南省林業廳公布調查結果：平江疑似華南虎錄像系造假，是平江縣石牛寨風景區開發商炒作行為，是一出商業鬧劇。與如今塵埃落定的“周老虎”事件同樣，折射的是公民誠信危機，嚴重地欺騙了廣大民眾，損害了社會誠信。

然而，引人深思的是，“湖南平江虎”，僅在4天內假象被揭穿，而“鎮坪周老虎”事件則沿襲了9個月。有人認為，喧囂一時的“平江虎”之所以短暫告破，是因為政府部門的有力監管、專家學者的科學勘驗，以及社會公眾的理性對待。

那么，這一次的“周老虎”鬧劇，卻枝蔓旁生達9個月才收場。直到今天，真相大白，留下的不僅僅是現場還原、假照片分析，不僅僅是等待已久的歡呼和欣慰，更應該是留給社會的啟示和思索。

“虎照”嬗變人心

“周老虎”是“紙老虎”！

一語成讖。

6月29日陜西省政府召開新聞發布會，蓋棺論定，周正龍拍攝的“華南虎照片”是“紙老虎”。會上披露：“華南虎照片事件”的“主角”周正龍已被公安機關以涉嫌詐騙罪提請檢察機關批準逮捕，對周老虎事件負有責任的陜西省林業廳和鎮坪縣13名相關公務人員也受到了嚴肅處理。其中，陜西省林業廳孫承騫和朱巨龍兩位副廳長被免職，野生動植物保護處處長王萬云、信息宣傳中心主任關克被撤職。

會上還披露，目前經陜西省政府批準，陜西省監察廳決定撤銷省林業廳作出的“經鑒定周正龍提供的華南虎照片是真實的”和“對周正龍獎勵兩萬元”的行政決定。

在“虎照”破解之后，更應反省的還應是人心。

據周正龍自己交代：2006年，他曾為陜西省華南虎調查隊做過向導。期間，調查隊隊員告訴他，如果能拍到華南虎的足跡、糞便、毛發，便可得到千元至萬元的獎勵；拍到活體野生華南虎照片，就可得到100萬元以上的獎勵。面對百萬酬金，這個樸實的農民受到很大觸動，他畢竟只是一個平凡的老獵人。

特別是去年8月前后，鎮坪縣政府對做調查隊向導的周正龍頒發了榮譽證書和1000元獎金，更加刺激了周正龍拍攝虎照的決心和欲望。此后，他找借口委托數名村民，尋找老虎畫，并進行簡單的技術制作后，分別于去年9月27日、10月3日兩次拍攝假虎照。

因首次拍攝時，相機質量低劣，且淋雨受損，未能沖洗出成形的假老虎照片。第二次拍攝的當日上午，周正龍帶上向其妻的堂弟、鎮坪縣經貿局局長謝坤元借來的佳能牌數碼相機和長城牌膠片相機各1部，以期獲得更好的相片質量。

照片洗出后，周正龍于去年10月12日，參加了省林業廳舉行的新聞發布會，當場獲得2萬元獎金。此后，周正龍與其拍到的“周老虎”聲名大躁。

據周正龍妻子羅大翠介紹，此前，周正龍確實數次見到過老虎，“那時他也不知道有沒有獎勵什么的”。在妻子看來，周正龍是一時糊涂拍虎照。

一個普通的相機都用不熟練、膠卷都不會裝的老農，已被問罪，一個社會底層公民在利益面前受到的本性掙扎，無可厚非。但是，周正龍炮制的虎照“怪胎”，無論從醞釀、產生，還是到演變，始終滲透著鎮坪縣政府和陜西省林業廳一些人急功近利的“求虎”欲望。

去年10月，在“周老虎出爐后”，鎮坪縣林業局、縣政府、陜西省林業廳有關負責人表現出“欣喜”和高調。幾乎在公布“華南虎照片”的同時，鎮坪縣成立了野生華南虎保護辦公室，打出了“聞華南虎嘯”的旅游業名片，而陜西省林業廳也籌備申報建立鎮坪縣野生華南虎自然保護區。

2007年10月30日，陜西省林業廳官方稱，關于華南虎照片的質疑都是來自民間的，從來就沒有官方提出質疑，即使中科院有關專家認為照片有假，林業廳也沒有接到任何正式的對華南虎質疑的書面材料。

然而，今年4月10日，媒體披露，矗立在陜西鎮坪縣街頭的巨幅廣告牌：“游自然國心、聞華南虎嘯、品鎮坪臘肉”，已經被悄然撤換，之后“鎮坪縣野生華南虎保護辦公室”的牌子也已去掉。

對于周正龍造假，陜西省公安廳副廳長白少康認為，這是一起典型的普通詐騙案件，“周正龍不會裝膠卷，是請賣膠卷的人給裝的”。

白少康說，根據《刑法》第266條之規定，周正龍的行為已涉嫌構成詐騙罪，犯罪事實清楚，證據確實充分。公安機關按照《刑事訴訟法》的有關規定，依法追究周正龍的刑事責任。

“虎照”派對

梳理“虎照門”始末，一些曾經響徹一時的言論，不禁讓人喟嘆。

“如果糾纏于外界的爭論，這是對鎮坪、對陜西乃至對全國人民的不負責任”。這是“虎照門”事件開始了40多天后，陜西省鎮坪縣林業局局長的堅決表態。他認為，“虎照之辨”，上升到一個特別的高度，如果再繼續“辨論”，不僅沒有意義，而且不負責任。

但是事情的離奇進展，以及最后的結論換來的是，有“三顆人頭擔保”的虎照，最終還是假的。三顆人頭分別是：周正龍的信誓旦旦，“要是照片有假，當場把我頭砍掉！”；中科院研究員傅德志的胸有成竹：“自己以一個從事植物研究二十余年的權威科學家的身份，敢以腦袋擔保照片有假！”以及陜西省林業廳野生動物保護處處長王萬云面對媒體時的當機立斷：“愿以人頭擔保照片是真的！”

放出狠話的不僅是人頭保證，還有押解烏紗帽為質。陜西林業廳副廳長朱巨龍便是其一，他曾表示，“若虎照有假將辭職”。

虎照承擔了太多的代價，充分激起了社會公眾對“虎照真假”蓋棺論定的好奇和渴望。

自去年“虎照門”開始之后，相繼有媒體稱，“虎照事件真相雖然逼近，但卻并未大白”。媒體在努力，而另一方面，網絡的持續關注在逐漸升溫。

網友的集結力量從各行各業的據理分析、引證原點，到疑為“虎照”原型的年畫浮出水面，每一分、每一秒都牽系著公眾與媒體還有網友的關注和熱情。有人總結為，“天天有新發現、天天有新證據”。網絡論壇也爭先恐后加入進來，“虎照”事件的跟蹤堪稱“實時播報”。這是“虎照門”轉型的關鍵點。

值得關注的是，自去年開始，網上就展開了“挺虎派”與“打虎派”的派系之辯爭。其中，“打虎派”的領軍人物是中國科學院華南植物園副主任傅德志。“挺虎派”的代表是陜西省林業廳信息中心主任關克。兩人由間接對話逐步演變成“PK晉級”。而各派“領軍人物”更是通過博客或媒體公開爭論，使“虎照”事件一步步走向水落石出。

然而，等到結果出來之后，挺虎派和打虎派仍然對峙，有人歸結為雙方的反應為：打虎派高興，挺虎派硬挺。

傅德志的開場白用了八個字：“大快人心、真相大白。”被網友稱其為頭號打虎英雄的李評，從事野生動物保護15年，是鎮坪縣野生動物保護站站長，也是最早質疑照片真實性的官員，曾直接批評當地某些官員“說話不負責任”，華南虎事件后，一直養“病”在家。而結果出來之后，他的表示是“結果公正，令人欣慰。”

而挺虎派代表關克在博客上聲稱某些媒體曲解了他的意思之后，便刪掉所有與“華南虎”言論有關的文章，以此回應“打虎派”網民的發難。

誰是“周老虎”幕后人

“虎照門”終結，是中國網民力量升級的一大標本。

但網民并不滿足于知曉“拍虎細節”的來龍去脈，他們更關注的是從“虎照門”事件中，折射的官場思維和經驗教訓，問責“虎照”幕后人，才更具噱頭。

正如陜西省的新聞發布會通報造假者為“周正龍一人”以后，輿論再次嘩然，很多人都不相信政府的這一結論，有網友戲言，“說周正龍一人造假，地球人都笑了”。

記者發現，諸多網民的質疑集中于，對政府公信力和社會誠信機制的拷問。有人公開認為，“正是一些官員落后的行政理念、官僚作風，以及制度漏洞為這些本不可能的事情提供了可能”。

《南方周末》做了一項“這場曠日持久的陜西真假華南虎事件走到官方公布結果、周正龍被捕的今天，你最關心的是？”的調查。截止到7月6日，調查結果為，“政府對虎照事件的反思”占47.15%，“虎照事件”的最終真相占29.22%，周正龍的個人命運占6.53%，“虎照事件”的法律疑問占5.34%。

也有人認為，今年的6月29日，“虎照真相”公布，這是一份“遲到的勝利”。

誠然，遲到的勝利，不僅僅屬于3億網民，還屬于極力“打虎”的一大批動植物學家、鑒定專家、法律專家、網絡專家、攝影專家。同時還屬于70萬中國記者，他們為揭露丑聞、不遺余力跟蹤萬里。

然而，在騰訊一網友看來，這不是喜劇，卻是個悲劇。6月30日，被提到騰訊首頁上的一篇標題為《1萬個學者，70萬個記者，3億網民，比不上1個警察》的文章認為：一個普通農民的造假，在1萬個專家學者、70萬個記者、3億網民的聯合持續聲討下卻能屹立巍然如山不倒，最終僅僅一兩個普通警察就能將抓獲之、破案之、公布真相大白之。我們不能不感嘆國家公共權力的力量。

于是，理性的網民除了在欣慰和喜悅之外，則更希望能夠追查“事件背后的推動黑手”，揪出“周老虎”背后的利益鏈條，“永遠引以為鑒”，“要深究到底。”

新浪博友楊金溪在其博客中質問：如果說“華南虎照”當初僅僅是周正龍手中的一張照片，充其量只能是一根沒有生命力的“假藤”而已，順手一扯即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這根“假藤”從一出現就顯示了頑強的生命力，通過具有公信力的當地政府，硬是在這根“假藤”上培育出一個震動全國的“假瓜”— 陜西發現了野生華南虎。

這名作者呼吁，現在我們關注的不僅僅是“假藤”，更要關注的是“假藤”何以結出“假瓜”?

“虎照”真相公布的第二天，作者張國衛在《檢察日報》上發表文章《虎照真相大白反思應該繼續》。文章指出，“虎照門”事件的關鍵，不在于一個老獵人是否能狡詐地騙人，而在于其背后，權力扮演了怎樣的角色，在于是怎樣的機制和動力，使這一原本很簡單的事情變得復雜起來。

“如果背后沒有一些讓人有想象空間的因素在起作用，虎照的真相何以來得如此之晚？正因為如此，對周正龍的處理，愈加要嚴格依法進行，愈加要公開。但愿在這方面不再給公眾留下猜想的空間”，文章中如是說。

風浪不止一處，“在這起虎照風波里，顯然，周正龍不是編劇，不是導演。他的出色表演證明，他也絕不是一個跑龍套的。”網名叫“本壘”的網友發表如此評論。

對陜西省政府姍姍來遲的“華南虎照”真偽判定，網友們有著強烈的表達欲。“周正龍是中國式的替罪羊”這樣的稱謂不是孤例。在洶涌而起的網民看來，造假官員更應嚴懲，“打掉了蒼蠅，沒有打到老虎”。

更有網友將矛頭直指陜西省林業廳：“周正龍拍虎照造假已經挑戰了誠信，可政府興師動眾地大興獎勵造假事件，政府有失誠信。一些官員拿人頭擔保，官員更失誠信。讓我們以后還敢誠信嗎？陜西地方政府還有信用嗎？”

“虎照”絕響

直到今天真相昭示，一些與“虎照門”相關的官司仍然讓人銘記。去年11月8日，曾打過多個公益官司的青年法律學者郝勁松，向國家林業局發出行政復議申請，要求國家林業局對陜西省林業廳的失職行為以及周正龍的造假欺騙行為進行查處，并要求國家林業局必須委托專業機構對照片一一鑒定。

同年11月16日，有網友發現“華南虎”的原型實為年畫，后經證實周正龍所拍攝的“華南虎”照片出自威斯特彩印包裝廠的老虎年畫。此后，周正龍堅決回應：“關于年畫的照片，我已向公安局報了案，年畫是用本人的照片做的假照片，是對我本人的極大侮辱，對本人的不尊重。”，他并向媒體表示要起訴該企業“私自發布虎照”。

今年1月7日，年畫原型廠、浙江義烏市威斯特彩印包裝廠廠長駱光臨遞交訴狀，狀告周正龍和關克侵犯其名譽權。6月29日，虎照真相公布之后的當天，駱光臨對媒體表示，對這一消息表示高興和輕松，既然周正龍已經承認，他認為訴訟沒有必要繼續進行，初步決定撤訴。

與駱光臨不同的是，法律學者郝勁松針對6月29日發布會的通報結果并不滿意，并提出五點尖銳質疑：陜西省林業廳長張社年受處分太輕；王萬云、關克、孫承騫、朱巨龍只受行政處分，無法服眾；這實際是團伙犯罪，不是單獨作案，周正龍一個人當替罪羊，不能令人心服口服；存在詐騙未遂情節，但不光是詐騙那2萬獎金，而是1000萬國家撥款；陜西省公安機關來偵查，不合程序，要求異地偵查，異地審判。

“虎照”喧囂一時，吊夠了無數人的胃口，尤其是“虎照辨別”時間被拉長到九個月后，網友的反應也日益多元，甚至一些人的觀點之中更折射諷刺意義，一位名為“真相大白”的網友在“挺虎派”代表關克的博客中留言稱：“正龍拍虎”將作為一個成語，把關克之流永遠釘在歷史的恥辱柱上!

眾多的網民相信，虎照事件將有深遠意義，甚至可以延續經典，載入史冊，供人深思。凱迪網網友“一程山水”在“貓眼看人”版內建議將“正龍拍虎”寫入辭海，納入典故。

“一程山水”甚至為“正龍拍虎”寫好了釋義和典故：正龍拍虎，意指某人或某集團為利益驅動做假，被揭穿后還抵死不認。典故則為《天涯史記之周正龍大傳》，“太史公曰：陜府本民情純樸，素為文重德厚之地，奈其民周正龍者，心術多邪，妄以一己之智，愚天下士人，自是愚不可及，然天下愚者，又何止周正龍耶？”

更饒有意味的是，在虎照真相大白的第二天，根據華南虎照事件改編的新聞話劇《拍虎》也有出人意料的進展。該劇總撰稿人隆學義在重慶透露，《拍虎》將在北京奧運會后全國公演。同時，“打虎派”首領——中科院研究員傅德志，也應邀擔任《拍虎》的科學顧問，對劇本中涉及華南虎的科學問題進行把關。

在《拍虎》話劇中，“虎照門”主角周正龍也想在里面擔綱重要位置，據公開消息稱，周正龍曾開價10萬元做話劇顧問，并推薦18歲的兒子飾演自己角色。并表示，“如果《拍虎》里有我負面東西，我就會和你們打官司，到時候就不是十萬八萬的事了”。此言一出，淪為笑談，與周正龍的合作之事最終“流產”。

同樣，在2007年響極一時的“周正龍語錄”，也已成為遙遠的空響。

“拍照時差點被老虎吃了，照片是我用命換來的”，“我姓周的從不說假話”，“真的永遠假不了，我相信政府會公正對待”，“我的照片經過省林業廳鑒定的。假的我坐牢”……有人在敬畏一個普通農民的膽量及勇氣，但同樣也有人認為，隨著“虎照門”事件的進展和真相大白，這些已是周正龍的收場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