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操場堆滿了尸體,孩子的家長、親人、圍觀的群眾、還有志愿者、施救的隊伍全都在放聲大哭,撕心裂肺的哭聲在廢墟上回蕩
5月12日下午2時許,成都。
《新京報》記者呂宗恕正在等待一采訪對象,突然一群人像蜜蜂從蜂箱里蜂擁出來,有些人還穿著睡衣、拖鞋,有些人蓬頭垢面。地面像波浪似的在起伏,公路邊的電線桿在顫抖。
他抓住迎面奔來的女子:“什么事?什么事?”
“地震!”

他掏出手機給報社打電話,不通。
他看看表,時針指在了14時28分。
20分鐘后,他終于和報社取得聯系,主編告訴他,7.6級(后修訂為8.0級)地震,震中汶川。
汶川的路想必是不通了,他聯系上一輛車去都江堰。
采訪為生命讓路
呂宗恕發現都江堰比成都受災要嚴重得多,在成都還沒有看到倒塌的房子,而這里已是滿目瘡痍。
都江堰新建小學很多人被埋了,聚源中學和中醫院住院部全部倒塌。人們從來沒見過這么大的地震,每個人都站在外面等待,他們感到了一陣前所未有的焦慮、恐懼,并且想要哭泣……
呂宗恕去了新建小學、聚源中學、中醫院三個地方。
后來在建筑市場里面看到一個大約二三十歲的女子,她的下身被預制板壓著,他的丈夫在旁邊喊著救人。
“我當時想幫她,但那預制板根本搬不動,”呂覺得,作為記者,采訪固然重要,但相形之下,生命更重要。
在都江堰采訪的時候,“拍了很多照片,想在第一時間傳回來。”呂宗恕說,當時沒有網吧,沒有電話,在都江堰發不了,他找了一個車趕到成都把圖片發回去了。圖片發完了后又返回都江堰。當時一心想著要去汶川,睡不著,救援在徹夜進行。當晚返回都江堰,這次看到現場的遇難遺體的數量又在不斷增加……
在收音機里一直未聽到汶川的消息,呂很擔憂。他打算租輛摩托車或徒步進去。
“汶川是不是成為一座孤城了?”5月14日,去往汶川的路都中斷了,呂發現有一條水路可以走。
他買了90多元的巧克力,路上全都分給食不果腹的同胞了,自己僅留了兩塊。
終于到達映秀鎮了,“每到一地,看到最多的就是尸體,聽到最多的就是哭聲。”
5月14日的夜晚沒有燈,半圓的月亮照著村子,仿佛這里已經變成一個死亡之城。余震還在繼續,山上石頭滾落的聲音不斷傳來,不知道石頭會傷到哪里,人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會與死亡如此逼近。
很多災民得知他是記者后,哭著說,他們已經兩天兩夜滴水未進。
徒步挺進震中
在災害面前,災難、生命、親情、愛情,當這些融成一體時,在人們心中留下的是震撼與感動,而能夠去表達這些情愫的只有眼淚。
映秀鎮的第一個晚上,呂哭著打電話向報社口述了他的所見所聞。
此時,南方都市報記者孫濤回成都發完稿子,5月13號從漢旺向北川行進。
孫濤說,兩年前,唐山大地震30周年時他去唐山采訪過,現在覺得北川的地震比唐山還要嚴重得多,地上裂縫看后令人觸目驚心。每走幾百米都可以看到私家車、小客、大車等被山上滾下來的石頭砸得面目全非。
一塊大石頭就可以把路封住。左邊是懸崖,右邊是橋,快到北川縣的時候孫濤看到一批又一批難民在倉皇出逃。當時正下大雨,看到一個女子,腦袋上面披著一個塑料布,歇斯底里地朝他們喊著:“我從一個鎮里跑出來,我已走了兩天,家人全死了!”
孫濤說當時看到的人差不多都是這種狀態。加油站的門前有很多軍車,駐地部隊的軍車差不多都開進去了。
當時通往北川縣城的路已經全部中斷,他們步行了四五十分鐘到了北川縣的一個制高點上,在那里可以俯瞰到縣城的全貌。
這條泥濘的小路異常難走,在這條舉步維艱的道路上在上演著人間最感人的一幕:來來往往的全是解放軍在攙著、背著難民在安全轉移;四五個解放軍扛著一個擔架,擔架上躺著受傷的群眾……
沒看到幾個活人
當時徒步挺進映秀的過程中,幾乎是手腳并用。“扶著石頭往上爬的時候沒覺得危險,只想早點到現場。”呂說,到了以后,看到很多人背著東西,拄著用樹枝做的拐杖,從里面走出來。每個人渾身上下都布滿污泥,凄慘的樣子讓他覺得心里特別難過。路上很多老人(包括男人)見了他都說道:“你有沒有吃的?給我一點吃的。”他當時就把背的水,巧克力等東西都給了那些可憐的災民。
孫濤走前也帶了不少吃的準備帶給孩子。
“想著看到小朋友的時候給小朋友一起吃,”說到這里孫濤悲然而泣:“但是我都沒有看到幾個活的……”
同行講的一個情景一直在孫濤腦海里回旋:在什邡挖出的一個小孩子,手里還緊緊握著一支鋼筆,救援人員扒也扒不開,就一起裝進了裹尸袋。這個孩子放進袋子里的時候只占了袋子的一半空間。當救援人員拉拉鏈的時候,鋼筆卻掉了下來,救援人員又含淚把鋼筆撿起來放到小孩子的尸體袋里。
與災民血脈相連

成都電視臺的嚴宏,沒有以記者身份,而是以志愿者身份去重災區的。他和深圳來的三個志愿者朋友,每天組織幾百瓶水、上百袋餅干送到災民手里。
“這次我發現我離死亡特別近。”嚴宏輕輕地說了一句。
5月14號那天 ,嚴宏一行從綿竹市向西北行進,發現東北鎮、興隆鎮的房屋幾乎全部被毀。后來到可容納六七百名學生的漢旺武都中心校一起去幫忙搜救。
整個學校已是一片狼藉,一座教學樓轟然倒塌,只剩下一面墻孤獨地立在那兒。另一棟樓幸好還沒有全部倒塌,但當時只跑出來兩百多人,后面搜救的時候救出來的只有十來個人,其余的全部遇難。
“當時,我們四個人一起在廢墟里挖,挖著的時候,一雙腳就出來了,挖著,一個腦袋就出來了。”嚴宏說,當時搜救的場面如今依然歷歷在目,他的心已被當時的慘狀給撕裂了。
嚴宏他們14號下午趕到現場的時候,看到搜救人員從廢墟里抱出來的全是尸體,那些孩子就一米多高一點。整個操場堆滿了尸體,孩子的家長、親人、圍觀的群眾、還有志愿者、施救的隊伍全都在放聲大哭,撕心裂肺的哭聲在廢墟上回蕩。“那種場景這輩子對我來說可能都是一種心理陰影。”
晚上7點半的時候,有個網名叫“八分齋”的志愿者在廢墟里面撿到一個包裝鋼筆的鮮艷的紅色禮盒。打開以后,里面有一張紙條,上面寫著:“祝:邱老師節日快樂!學生 趙乙”。
“當時我們想如果老師在學生不在了,那我們就把這個很珍貴的禮物轉給老師。如果老師不在了學生在,我們就把這支鋼筆再還給學生。”
后來才知道,這個邱老師和這個送禮物的學生趙乙都遇難了。
……
“人們在大自然面前顯得很脆弱,但大家的心都連在一起的時候是堅不可摧的。”當看到各種物資源源不斷地送到災區,在路上村民還會免費給記者們提供吃的,嚴宏感覺同胞的心比任何時候都更緊密地團結在一起,休戚與共。
記者手記
在采訪幾位親歷災區記者的時候,我被他們生動的講述所感染,淚水情不自禁地奪眶而出。
我突然想起帕斯卡爾所說的,人只不過是一根葦草,是自然界最脆弱的東西,大自然并不需要動員自己的全部力量,只需要一滴水就能置人于死命。這就注定了人類不可以被分割,被孤立。只有人類整體去面對,災難才是可能克服的,恐懼才是可能走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