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路交通事故視野下的具體侵權責任形態

摘要：判斷交通事故中的自己責任或替代責任，應以事故車輛與侵權行為人之間的關系為標準；對于單方責任或雙方責任，應以交通事故的種類、各方主體的主觀狀態及歸責原則為標準；而對于單獨責任或共同責任，則應以法律關系某方主體的人數為標準，并且嚴格區分共同責任中的不同責任形態，從而保護交通事故中各方主體的利益。

關鍵詞：侵權責任形態；自己責任；替代責任；單方責任；雙方責任；單獨責任；共同責任

中圖分類號：D922.3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671－6477(2008)02－0247－07

在傳統的侵權法理論中，我們無法找到“侵權責任形態”一詞。這個概念由楊立新教授首創。他認為，侵權責任形態是指在侵權法律關系中，根據不同的侵權行為類型的要求，侵權責任在不同的當事人之間進行分配的表現形式。換言之，侵權責任由侵權法律關系中的不同當事人按照侵權責任承擔規則承擔責任的基本形式。侵權責任形態理論，解決了司法實踐中侵權責任如何由侵權法律關系當事人承擔的難題，明確責任主體是行為人還是他人、是法律關系中的一方主體還是雙方主體、是一人還是多人，以及多數責任主體中責任的分配。同時，侵權責任形態理論使民事責任制度中的自己責任、替代責任、單獨責任、共同責任等相關概念有了上位階的概念并體系化，在“侵權責任形態”的統領下，應當可以科學地落實侵權責任的歸屬。

道路交通事故責任是一種比較特殊的侵權責任，其責任形態呈多樣化狀態，具有復雜性，這是因為，第一，交通侵權法律關系，既要受到一般民事法律規范的調整，又要受到特別法即交通法中的民事法律規范調整，它們是一般法與特別法的關系。第二，交通法律關系的主體及其身份比較復雜。根據我國《道路交通安全法》第2條的規定，車輛駕駛人、行人、乘車人以及與道路交通活動有關的單位和個人，都是交通法律關系的主體。而這些主體除了處于交通法律關系中外，往往還是其他民事法律關系的主體。因此在進行侵權責任的認定時，可能會出現多重法律關系重疊的現象。第三，我國《道路交通安全法》將交通事故分為機動車相互之間的交通事故和機動車與行人、非機動車之間的交通事故，并且采取了不同的歸責原則，法官在處理交通事故損害賠償案件時，要采取不同分析方法和思路來確定民事責任形態。第四，交通事故中的民事責任形態往往呈多樣化趨勢，某一責任主體承擔的民事責任可以表現為多種責任形態。本文嘗試著在交通事故視野下研究具體侵權責任形態，以期對交通事故侵權責任體系化，并明確各具體責任形態適用的條件，準確解決交通事故的民事賠償問題，保護好各方主體的利益。

一、自己責任和替代責任

(一)判斷的標準

自己責任是指由侵權行為人(事故責任人)自己來承擔民事責任的責任形態。替代責任是指由侵權行為人以外的第三人來承擔民事責任的責任形態。我國《道路交通安全法》僅就保險公司的責任作出了明確，而對在什么情形下由侵權人或由他人承擔民事責任，未作出明確規定。在實踐中，基于事故車輛而形成的法律關系往往較為復雜，如何來界定責任主體就成為一個問題。

目前，世界上不少國家通常根據兩個標準來確定車輛損害的賠償主體：一是誰對車輛的運行具有支配權和控制權(即運行支配說)；二是誰能從車輛運行中獲得利益(即利益歸屬說)，這種利益包括直接利益，也包括間接利益。只要具備上述情形，就應當承擔賠償責任。但筆者認為，交通事故侵權責任主體的確定(侵權行為人或者第三人)，決定于在發生事故時事故車輛所處的狀態(運行還是靜止)以及侵權行為人與事故車輛之間的法律關系兩個標準。

從第一個標準看，運行中的車輛所引起的交通侵權責任，是行為責任，由車輛駕駛人承擔，因為交通事故是由于駕駛員的駕駛行為或者其他人的行為所致，行為是引起交通事故的原因，車輛只是媒介。從我國《道路交通安全法》的規定看，其重點規范的也是機動車在運行時所發生的事故。靜止的車輛引起的交通事故卻是物的責任，是由于所有人或者管理人對車輛的管理不善而引起的民事責任。物的責任是一種法定責任，是致害物在自然力的作用下或者因物自身所存在的危險造成他人損害。《民法通則》第126條、127條，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以下簡稱《人身損害賠償》解釋)第16條對此進行了規定，物的所有者或者管理者承擔責任。明確這一問題，對于解決車輛所有權人是否是交通侵權責任主體意義重大。從目前的司法實踐看，無論車輛所有權人是否為事故發生時的車輛駕駛員，往往都被苛以民事責任。這對車輛所有權人來說是極其不公平的。實際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購買人使用分期付款購買的車輛從事運輸因交通事故造成他人財產損失，保留車輛所有權的出賣方不應承擔民事責任的批復》、《關于連環購車未辦理過戶手續，原車主是否對機動車發生交通事故致人損害承擔責任的請示》等幾個司法解釋，也是主張交通事故侵權責任是行為責任，車輛所有者并不當然承擔責任。

從第二個標準看，由于事故車輛與行為人關系復雜，不同性質的法律關系，決定著侵權責任是自己責任或是替代責任。

(二)侵權行為人與事故車輛的之間關系及其責任形態

根據社會生活來考察，侵權行為人除了基于所有權關系駕駛事故車輛外，通常也基于其他合法關系而駕駛車輛，或基于不合法關系而駕駛事故車輛。在合法關系下，主要有以下幾種情形：

1.職務關系。它是指侵權行為人是事故車輛所有人的職員的情形，駕駛員基于職務而駕駛機動車，如單位的司機、公交車司機等。一般來說此種情形下是替代責任，由侵權行為人所在單位承擔民事責任。其依據是《民法通則》第43條、第121條，《人身損害賠償》解釋第8條。但是，如果雖有職務關系而侵權行為人的行為不是在執行職務，則是自己責任，由侵權行為人自己承擔責任。如單位的司機開著單位的車為自己的親朋好友辦事而發生交通事故，由侵權行為人承擔民事責任，單位只是承擔因管理不力而產生的責任。

2.雇傭關系。它是指侵權行為人是事故車輛所有人的雇員的情形，駕駛員駕駛車輛是從事雇傭活動。依據《人身損害賠償》解釋第9條，此種情形下一般來說是替代責任，由雇主承擔民事責任。但是依據該司法解釋，“雇員因故意或者重大過失致人損害的，應當與雇主承擔連帶賠償責任。雇主承擔連帶賠償責任的，可以向雇員追償”，侵權行為人在有故意或者重大過失的情況下，也應承擔民事責任，即雇主承擔替代責任，侵權行為人承擔自己責任。由于責任主體是兩人，同時也是共同責任。

3.租賃關系。它是指侵權行為人基于租賃法律關系而駕駛機動車的情形。如向租賃公司租用機動車等。對此種情形下侵權行為人應承擔自己責任沒有異議，但對車輛出租方是否應承擔責任及其責任形態存在著較大爭議。多數人認為出租方也是責任主體，只不過有人認為是補充責任，有人認為是連帶責任。筆者認為，此種情形下責任主體一般是侵權行為人(承擔自己責任)，出租方不應是責任主體。因交通事故是行為責任，駕駛行為與損害事實之間存在因果關系。但是，如果出租的車輛存在瑕疵，或者出租人對承租人的駕駛資格審查有過失，出租行為也是交通事故發生的原因之一，出租人應負《民法通則》第106條第2款的過錯責任，出租人和承租人的共同過失造成交通事故，故構成共同侵權，出租人和承租人承擔連帶民事責任，構成共同責任形態。汽車租賃是一個高風險的行業，如果租賃公司對交通事故責任都要承擔責任，汽車租賃公司將會因此而步履維艱直至倒閉。

4.借用關系。它是指侵權行為人基于借用關系而駕駛機動車的情形。如借朋友的車兜風。對借用關系，除侵權人要承擔責任外，有學者認為出借人也要承擔連帶賠償責任。其理由是出借是基于信任關系而發生的無償民事行為。從表面上看，車輛所有人既不支配車輛的運行，也不從車輛運行中獲得利益，不應當承擔責任。但是，信任關系是一種間接利益，車輛所有人仍然是利益的歸屬者，這種觀點值得商榷。因為借用關系中，出借人是無償將自己之物借給他人使用，是一種無償為他人提供幫助的行為，法律不應該對其苛以太重的責任，而應該對人們互幫互助的行為予以鼓勵。因此出借人一般不是責任主體，但如果出借人有重大過失，應該承擔連帶責任。

5.掛靠關系。它是指侵權行為人自己出資購車，但為了服從當地政府對車輛管理的要求或基于其他目的，將車輛掛靠在某單位的情形。掛靠關系是我國獨有的一種關系。對此種關系，在法律上規定得較少，僅在有些司法解釋中出現過。如最高人民法院《關于適用(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若干問題的意見》第43條規定：“個體工商戶、個人合伙或私營企業掛靠集體企業并以集體企業的名義從事生產經營活動的，在訴訟中，該個體工商戶、個人合伙或私營企業與其掛靠的集體企業為共同訴訟人”。此條規定只解決了在訴訟中對掛靠關系如何確定訴訟當事人的問題，并沒有回答民事責任的承擔問題。掛靠車輛出現交通事故應該由誰承擔民事責任，目前在司法界有不同做法，在理論界也有不同觀點。一些地方也出臺了不同的規則。一般來說，主要有以下幾種做法，一是由掛靠車輛的實際經營者承擔責任，被掛靠單位不承擔責任；二是由掛靠車輛實際經營者和被靠單位承擔連帶責任(或者有限連帶責任)；三是由被掛靠單位承擔墊付責任；四是由被掛靠單位承擔直接賠償責任。最高人民法院在《關于實際車主肇事后其掛靠單位應否承擔責任的復函》中指出：“本案的被掛靠單位湖北洋豐股份有限公司從掛靠車輛的運營中取得了利益，因此應承擔適當的民事責任。”從這一復函我們可以看出，被掛靠單位是否是責任主體，是根據其是否從掛靠車輛的運營中取得了利益來判斷的。有學者通過對現實生活中的掛靠關系的考察，提出掛靠關系可以有三種模式，即一體型、相對獨立型、完全獨立型，每種模式體現了掛靠方和被掛靠方的不同權利和義務關系。基于上述司法解釋的精神和掛靠關系模式，筆者認為，對于掛靠車輛引發的交通事故，如是一體型掛靠關系，由被掛靠單位承擔民事責任，屬替代責任；如是相對獨立型掛靠，掛靠車輛實際經營者和被掛靠單位都應承擔責任，屬共同責任；如是完全獨立型掛靠關系，由掛靠車輛實際經營者獨立承擔民事責任，被掛靠單位不承擔責任，屬自己責任。值得一提的是，目前國家出臺了一些相關法律政策，對這種權利義務混亂的關系進行整頓。2005年生效的《道路旅客運輸及客運站管理規定》的第5條明確規定：“國家實行道路客運企業等級評定制度和質量信譽考核制度，鼓勵道路客運經營者實行規模化、集約化、公司化經營，禁止掛靠經營”。因此，對該規定生效后的客運掛靠經營，屬于法律禁止的行為，如出現交通事故，掛靠者和被掛靠單位都要承擔民事責任，且應該承擔連帶民事責任。

6.承包關系。它是指侵權行為人是車輛的承包人的情形。在此種情形下由發包人承擔替代民事責任。因為承包關系是承包方和發包人之間的內部關系，發包方是車輛的所有者和利益的歸屬者，承包方都是以發包方的名義對外進行活動，發包方應當是責任主體。發包方承擔賠償責任后，可以根據其與承包方的承包合同向承包方追償。所以發包方承擔的是可以追償的替代責任。

7.其他關系。它是指侵權行為人基于其他關系而合法占有機動車的情形。如洗車行在洗車過程中因需要而駕駛車輛、酒店為喝酒的消費者提供代駕服務，車輛被質押等情形。侵權人基于其他關系合法占有駕駛車輛而發生交通事故的，由占有人承擔民事責任，屬自己責任。其原理在于侵權行為人合法占有并使用他人之物，應該對自己的行為負責。違法關系主要表現為基于盜竊、搶劫、擅自盜用等而駕駛車輛。在違法關系下，侵權行為人是非法占有車輛，其行為導致他人損害，由侵權行為人自己承擔民事責任。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被盜機動車輛肇事后由誰承擔損害賠償責任問題的批復》也體現了這一規則，“使用盜竊的機動車輛肇事，造成被害人物質損失的，肇事人應當依法承擔損害賠償責任，被盜機動車輛的所有人不承擔損害賠償責任”。

二、單方責任和雙方責任

(一)判斷標準

交通事故中的單方責任，是指民事責任由交通侵權法律關系中某一方主體承擔的責任形態。交通事故中的雙方責任，是指民事責任由交通侵權法律關系中的雙方主體承擔的責任形態。在交通事故中，究竟是單方責任還是雙方責任，其判斷標準是我國《道路交通安全法》第76條。2007年12月29日第十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31次會議對該條作出了修改(將在2008年5月1日起施行)。對照新舊條文我們發現，該條在總的立法思路上沒有大的變化，單方責任或雙方責任的判斷仍以交通事故的種類、歸責原則及其交通侵權法律關系主體的主觀過錯為標準。根據76條的規定，機動車與機動車之間的交通事故，實行過錯責任原則，如果是一方的過錯導致交通事故，是單方責任；如果是雙方過錯導致交通事故，是?昆合過錯之雙方責任。機動車與非機動車、行人之間的交通事故，實行無過錯責任原則(也有學者認為是嚴格責任原則)，交通事故的損失在非機動車一方沒有過錯的情況下，無論機動車一方是否有過錯，都由機動車一方承擔單方責任；交通事故的損失如由非機動車一方故意碰撞機動車造成的，非機動車一方承擔單方責任。在非機動車一方也有過錯的情形下，實行過失相抵，非機動車一方也要承擔責任，即過失相抵之雙方責任；如果機動車一方沒有過錯，責任完全是由非機動車一方過錯導致的，機動車一方承擔不超過百分之十的賠償責任，此時也是雙方責任。

(二)混合過錯之雙方責任與過失相抵之雙方責任之區別

在交通事故中，混合過錯之雙方責任與過失相抵之雙方責任是比較難以區分的。因其都要考慮雙方的過錯。如果我們不分清兩者，可能導致民事責任不能依法落實。筆者認為它們之間的區別主要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其一，適用的交通事故種類不同。混合過錯之雙方責任適用于機動車與機動車之間的交通事故，過失相抵之雙方責任適用于機動車與非機動車、行人之間的交通事故。其二，歸責原則不同。混合過錯之雙方責任實行的是過錯責任原則，過失相抵之雙方責任實行的是無過錯責任原則，無論機動車一方是否有過錯，其都要承擔責任。其三，適用的前提不同。混合過錯之雙方責任的分擔是一種必然狀態，法官必須依據雙方的過錯大小和程度在雙方之間分擔民事責任；過失相抵之雙方責任的分擔是一種可能狀態，法官根據經驗、社會的一般認識等因素對某一特定案件進行判斷是否有分擔的必要。其四，計算方法的不同。從司法實踐看，混合責任直接根據確定的比例計算賠償額度，而過失相抵則不同，法官在適用過失相抵規則時，要在受害人的過錯比例上再打一個40％－50％的折扣。其五，過錯的作用不同。混合過錯之雙方責任，過錯既決定了交通侵權法律關系主體是否是責任主體，也確定了賠償范圍，依據雙方過錯大小、按比例分擔民事責任。過失相抵之雙方責任，非機動車一方的過錯是機動車一方減輕責任的抗辯事由。過錯相抵是在承認行為人應負全部賠償責任前提下減輕行為人責任的方法。通過對加害人與受害人雙方的過失進行認定、對比的技術處理，較為妥當地算定賠償金額，實現損害在當事人之間的公平分擔。

(三)交通事故中的過失相抵規則之適用

我國《民法通則》第131條和《人身損害賠償》解釋的第2條確立了我國的過失相抵制度《道路交通安全法》第76條秉承了這一制度，在混合過錯之雙方責任與過失相抵之雙方責任確定賠償范圍時，都實行過失相抵規則。然交通秩序中的過錯與一般侵權行為中的過錯存在明顯差異，且《道路交通安全法》對怎樣的過失才可以實行過失相抵、兩種不同類型的交通事故相抵之過失是否不同以及是否區分一般過失或者重大過失等都未作出明確規定。這就使得法官在審理交通賠償案件時有了較大的自由裁量權，可能導致同案不同判決的現象。

國外特別是日本對過失相抵規則在交通事故中的適用有比較好的做法。關于損害賠償的計算和過失相抵，日本有東京地方法院民事第27部(交通部)法官研究整理判例編輯的《民事交通訴訟中過失相抵率的認定標準》(判例TIMES)；還有日本律師聯合會交通事故咨詢援助中心獨立編輯的《交通事故損害賠償額算定基準的基準》(因本書為藍皮，被稱為“藍本”)，日本律師聯合會交通事故咨詢援助中心與東京三律師會交通事故處理委員會共同編輯的《民事交通事故訴訟損害賠償額算定標準》(因本書為紅皮，被稱為“赤本”)。“藍本”“赤本”都經常修改，基本上是一兩年修改一次。這些規范的判例數據資料為機動車損害賠償糾紛中個案過失相抵合理比率的計算提供了具有科學依據的參考值。因此有學者提出，最高人民法院似乎可以借鑒日本的作法，對道路交通事故中過失相抵的問題作出具體的司法解釋，比如建立起一套完整的過失相抵的比例基準或標準，不僅使得基本相同案件得到基本相同的裁判結果，體現司法公正，也能提高審判效率，而且也能使得機動車一方知道為什么應當賠償相應的損失以及讓受害人知道為什么要減輕機動車一方賠償損失，增強對裁判結果的認同及對交通規章的遵守。

此外，對于受害人怎樣的過失才可以減輕侵權行為人賠償責任的問題，國外立法特別強調受害人有無責任能力。殘疾人、70歲以上的老年人和12歲以下的兒童因為其身體或者年齡原因，往往對自己在交通活動中的行為和后果缺乏一般人所具有的認識能力，在因為他們的過失造成的交通事故中不適用過失相抵規則。國外這些體現現代法律人文關懷精神的做法，值得我國借鑒。

三、單獨責任和共同責任

(一)判斷標準

在確定單方責任或雙方責任的基礎上，如果某方承擔民事責任的主體人數是一人，則是單獨責任；如果某方承擔民事責任的主體是多人，則是共同責任。交通侵權法律關系中某方承擔責任主體的人數是單獨責任和共同責任的判斷標準。

單獨責任比較簡單，共同責任卻比較復雜。根據《人身損害賠償》解釋，共同責任又可分為連帶責任、按份責任、不真正連帶責任和補充責任。這幾種責任形態在交通事故都存在。下文將以比較的方法，對較易混淆的幾對責任形態進行對比分析，試圖說明一些問題。

(二)交通事故中的連帶責任和按份責任

《人身損害賠償》解釋重構了我國數人侵權的行為類型和責任形態。對有意識聯絡的數人侵權認定為共同侵權，責任人承擔連帶責任；對無意思聯絡數人侵權以行為結合方式進行分類，將行為的直接結合歸于共同侵權，責任人承擔連帶責任；而行為的間接結合沒有歸于共同侵權，責任人承擔按份責任。

如何判斷無意思聯絡的數人侵權行為是直接結合還是間接結合，自司法解釋頒布以來，學術界、司法界對此存在著不同看法。一種觀點認為，直接結合是指數個行為結合程度非常緊密，對加害后果而言，各自的原因力和加害部分無法區分。雖然這種結合具有偶然因素，但其緊密程度使數個行為凝結為一個共同加害行為共同對受害人產生了損害。另一種觀點認為，可以從加害行為是否具有時空同一性、加害行為相互結合是否為損害結果發生的惟一原因及損害結果是否具有同一性等幾個方面來判斷。張新寶教授認為，在無意思聯絡共同侵權的場合，以原因力為標準，來確定是否成立連帶責任是最重要的標準。當數人的行為構成損害發生不可分割的原因時，數個加害人承擔連帶責任；如果數人的行為對共同損害有關分別起著不同作用，它們不構成損害發生的一個不可分割的原因，則數個加害人按照各自行為原因力的大小承擔按份責任。筆者同意張新寶教授的觀點，但筆者同時認為，責任人承擔連帶責任還是按份責任，還應當考慮損害結果是否具有可分性，如果損害結果是不可分的，多個行為可能是直接結合，責任人承擔連帶責任；如果損害結果是可分的，多個行為可能是間接結合，責任人承擔按份責任。

有這樣兩起交通事故：第一起，司機江某駕駛從A單位借來的小轎車(車輛為張某所有，借給A單位使用)在路上行駛，轉彎時由于技術生疏、操作不當，撞上行人黃某和王某，然后將兩人擠到路邊違章停靠的小客車尾部(該車為修某停放)，黃某受到兩車擠壓，胸腹腔嚴重受損，后經搶救無效死亡。一審法院認為，修某違章停車與黃某的死亡沒有直接因果關系，修某不承擔責任；二審法院認定，修某違章停車與黃某的死亡有直接因果關系，修某應承擔責任。第二起，一輛捷達車正常行駛在快車道上，右車道上的一輛的士突然左拐變道，捷達車司機剎車不及迎頭撞上的士左后側，受其影響，捷達車的尾部被緊跟其后的夏利小轎車撞上。交警認定，捷達車司機無過錯。

很顯然，這兩起案件的多個侵權人在主觀上都沒有共同故意或過失，沒有意思聯絡，那么其行為是直接結合還是間接結合呢?從第一起交通事故看，致使黃某死亡的唯一原因是被撞后受到兩車擠壓，江某的碰撞行為和修某違章停車的行為結合在一起構成黃某死亡的直接原因和唯一原因，兩者行為是直接結合的方式，責任人應該共同承擔連帶責任。從第二起交通事故看，捷達車的損失是由于的士司機和夏利司機的過錯行為導致的，兩者行為的結合造成了同一損害，的士司機的行為和夏利司機的行為是導致損害的兩個獨立原因，且本案的損害具有可分性，因此本案是多個行為的間接結合，各責任人根據過失大小或者原因力比例承擔按份責任。

(三)交通事故中的連帶責任與不真正連帶責任

連帶責任與不真正連帶責任有很多相似之處，如兩者的責任人都要承擔全部責任，其中一人承擔責任后將導致受害人請求權消滅等，但兩者也存在著明顯的區別。表現在，一是產生的原因不同。連帶責任主要是基于共同侵權行為，而不真正連帶責任是基于各個責任人與受害人之間不同的法律關系，因為不同原因產生同一損害后果。二是責任本質不同。不真正連帶責任的本質上是一種責任競合，純屬于相關的法律關系發生巧合，受害人對其享有的不同的損害賠償請求權可以擇一行使；而連帶責任卻不具有這一性質，僅因為侵權法律關系而產生民事責任，請求權是唯一的。根據《人身損害賠償》解釋的規定，只在兩種情形下適用不真正連帶責任，一是第11條規定的雇傭關系以外的第三人造成雇員人身損害的，雇主與第三人承擔的責任；二是第12條規定的因為用人單位以外的第三人造成勞動者人身損害的，用人單位和第三人的責任。因此，在交通事故中，除存在交通侵權關系外，如同時還存雇傭關系或者勞動關系，責任人才可能承擔不真正連帶責任。三是責任的最終歸屬不同。承擔連帶責任的共同侵權人之間有潛在的內部責任份額關系，依據這種關系，共同侵權人之間存在內部求償權，在一個或者數個共同加害人承擔了全部責任之后，有權向其他沒有承擔侵權責任的共同侵權人追償其應承擔的份額。不真正連帶責任的行為人之間不存在這種內部求償關系，不真正連帶責任最終歸屬于造成損害發生的直接責任人，承擔了賠償責任的責任人有權向直接責任人追償，但是這種追償不是責任份額分擔，而是最終責任的承擔。

(四)交通事故中的補充責任和不真正連帶責任

對什么是補充責任，學者們的看法并不一致。筆者僅就交通事故中出現補充責任的情形予以討論。《道路交通安全法》第76條規定，“機動車發生交通事故造成人身傷亡、財產損失的，由保險公司在機動車第三者責任強制保險責任限額范圍內予以賠償；不足的部分，按照下列規定承擔賠償責任”，據此，交通事故賠償責任首先由保險公司承擔，不足部分再由其他責任人承擔。就投保車輛的交通事故而言，交通事故侵權責任都是補充責任。但由于保險公司承擔責任的基礎是保險關系而不是侵權關系，所以這種補充責任是侵權責任人對保險責任人的補充，而不是侵權責任人相互之間的補充。對補充責任，我國《民法通則》和幾個司法解釋都有不多的規定，最有代表的是《人身損害賠償》解釋，其比較集中地規定了四種侵權補充責任，即安全保障人的補充責任、學校、幼兒園等教育機構的補充責任、被幫工人的補充責任以及受益人的補充責任。在交通事故中，上述第二種和第三種補充責任最為常見。

雖然《人身損害賠償》解釋規定補充責任人，但對其責任范圍卻沒有規定，這給司法實務操作上留下了難題。如，幼兒小倩在某市幼兒園就讀，該園對部分家庭住址較遠的幼兒采取定點包接包送的方式。一天放學后，幼兒園將小倩送到定點接送處——小倩住處附近的公路時，因交通堵塞車比約定的時間遲到了約20分鐘，車到達約定地點時恰遇小倩的家長去方便，跟車的阿姨遂放小倩隨其他小朋友下車。小倩下車后橫過公路回家時被小偉駕駛的摩托車撞傷。小倩的家長將小偉和幼兒園一并告上法庭，要求二被告賠償因車禍造成的經濟損失2萬余元。法院經審理認定小倩的實際經濟損失為17000元。根據交警作出的責任劃分，判決負事故主要責任的小偉賠償經濟損失12000元；負次要責任的小倩，由其監護人承擔相應的經濟損失2500元；幼兒園作為學前教育機構，幼兒園在安全管理方面存在疏忽大意的過錯，應承擔與其過錯相應的補充責任，賠償原告損失2500元。判決后，小偉實際給付1400元，余額10600元確已無力給付。本案中幼兒園是補充責任人，其承擔的責任范圍是什么?是僅就自己的過錯承擔補充責任外，還要對小偉承擔責任的不足部分10600元也應承擔補充責任?從本案的判決看，法院實際上是按責任人的過錯大小來分擔責任，幼兒園行為、小偉的行為、監護人失職行為間接結合，各責任人承擔了按份責任，并未體現補充責任的特點。筆者認為，幼兒園在這起交通事故中承擔的補充責任范圍應當包括對自己過錯承擔的補充責任和對主責任人小偉承擔補充責任。就前一范圍而言，幼兒園并不是直接侵權人，但法律規定其應當承擔補充責任；就后一范圍而言，幼兒園對主責任人承擔補充責任，主債務人無力支付的部分，由補充責任人承擔，承擔后享有向主責任人追償的權利。

補充責任與不真正連帶責任也存在較大差別，表現在：第一，責任人有無順序的不同。在補充責任中，主責任人是第一順序責任承擔者，補充責任人是第二順序責任承擔者，只有在第一順序的責任人出現了無力賠償，賠償不足或者下落不明的情形時，補充責任人才承擔責任。在不真正連帶責任中，各個責任人之間沒有順序的差別。第二，責任人承擔責任的范圍不同。不真正連帶責任中，每個責任人都對全部責任有承擔的義務。補充責任人承擔的責任要小于或者等于全部責任，或受到過錯程度或者受益范圍的限制。第三，請求權的行使方式不同。在不真正連帶責任中，受害人對承擔不真正連帶責任人享有選擇權，可以擇一而行使；在補充責任中，受害人要么請求主責任人承擔全部責任，要么請求主責任人和補充責任人共同承擔責任，只有在不能確定侵權人或者侵權人沒有賠償能力時，才能直接請求補充責任人承擔責任。第四，追償權不同。在不真正連帶責任中，全部損害賠償責任最終要歸屬于造成損害發生的直接責任人，因此非直接責任人承擔責任后享有向直接責任人追償的權利。在補充責任中，補充責任人僅就對為主責任人承擔的部分享有追償權，對因自己的過錯造成的損害或者在受益范圍內承擔的責任，沒有追償的權利。

責任編輯 高文盛